初秋新雨凉未消,雁过长鸣喜事到。
大承国先皇去后三年,国丧禁令一解,盛京西隅曾荣极两朝的安阳郡王府中便张罗起了红烛喜灯。
是三年前就说定了的婚事,且双喜临门,新任郡王与战场归来的郡王府二爷一同成婚。
娶的,乃是江南名商苏家的两位嫡女。
听起来盛大荣耀,实则叫京中人人唾弃。
谁人不知,自老郡王爷早亡,郡王府早已没落?
若非逼不得已,曾荣极一时的盛京郡王府,何至于要娶下九流的商贾之女为正妻?而且还是正嫡两房娶两人,甚至国丧刚过,就迫不及待要完婚?
此刻云京运河码头处,遥披红绫,高桅红帆上长挂苏家商旗的商船,已缓缓驶入浅水。
收帆时南风正起,乌云遮掩月光,码头帆动猎猎而响。
贩夫走卒循声而停,自有卸夫们指着苏家商船低声议论:“你们瞧,这苏家果然是云州药行行头,这是这一月来的第四艘商船了吧?嫁女儿的船舱里不知填了多少好东西,吃水都比平日来送药材的商船深了更多!”
有人感慨,也有人不屑:“那不然你以为,郡王府娶这两个商贾之女来是为了什么?他们郡王府的宅院都快要典当出去了,若苏家不带嫁妆来,难不成还真能进了郡王府的门,飞上枝头做凤凰?”
有人知道的更多:“尤其是那位苏家二姑娘,就是高攀来的!听闻苏家的这些嫁妆,可都是给大姑娘准备的。应了郡王府,又多加了一船,这才把二姑娘也塞进郡王府的门。二姑娘是续弦夫人的女儿,如何能和正嫡正妻生的大姑娘比?”
——
嘈杂响动,总有流言纷纷顺着南风入了正在郡王府畅意园身着浅粉荷花藕裙,于妆台前端正而坐的苏春影的耳。
她的手轻轻拂过耳畔珍珠玉白的坠子,镜子里便映出个清冷的容颜。
丫鬟迟儿从外间打听回来,叹着气为苏春影的肩头披上小褂:“姑娘,嫁入郡王府也一整月了,都不见二爷的身影。大姑娘早已拜了祖宗入了郡王府的族谱,更有婆母与太夫人护持,如今风头正盛。偏您在这小小的畅意园里足不出户一整月,说是要二爷从温泉行宫回来方才能带您入族谱拜祖宗,不是摆明了要为难您?”
抱怨声叫苏春影微微皱眉,抬眸便看见外头乌云阴沉:“变天了,这两日二爷就该回来了,你心慌什么?”
迟儿缩了缩脖子,踢了一下空荡荡的炭盆:“大姑娘在苏家的时候就处处与您作对,想要咱们夫人留下的那套天回医简。而今她成了郡王夫人,把着畅意园的吃穿用度。天儿越发冷了,咱们院子里饭菜日日都是冷的,木炭也没有!”
她委屈起来:“说是要等二爷回来才能分发,可外头说二爷不愿与您成婚所以才迟迟不回,真不知姑娘费劲了心思嫁来这里,竟是为着吃苦来的?”
“莫说了。”
苏春影的神色浅淡,半点儿不变:“要入夜了,你自去休息,这院子里无人前来,不必在外守着了。”
为苏春影吹熄两盏烛火,迟儿才退下。
外间冷风乍起,本该喜庆的红缎床榻却冷如寒冰。
盖了两层厚被,苏春影才觉脚底生暖。
入眠也总是不安,半梦半醒之间,她被一声短促的“砰”声惊醒——
苏春影倏然坐起身,听到外头已是狂风大作,大雨倾盆。
本关好的窗户此刻却大开一扇,随着风雨飘摇的响动,惹得房中仅剩的一盏床头烛火摇曳明灭。
“谁?!”
夜色昏沉,苏春影看不清房中其他地方的情况,警惕地从枕下取了自己的匕首藏在袖中,而后缓缓地朝着窗户走了去:“这里是郡王府二爷沈司意的院子,你不要胡来!”
他能感觉到,房中有人,却实在看不清前方。
一只手死死捏着匕首,另一只手伸向了窗户。
关上窗的一瞬,外间秋雨的寒意退却,房中烛火也定了下来,却在白墙上映出一个身影——
苏春影回头用匕首朝前一刺,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却突然带着浑身冷雨的寒意森森,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一双染了雨水土腥和刺鼻血腥的手,突然掐上了苏春影的脖颈。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苏春影身后响起:“别动,你手中的匕首伤不到我,若想活命就别出声!”
男人力道不小,窒息的感觉旋即而来。
苏春影本能伸手,拉住男人的手腕,却察觉他气息不稳,脉象有亏,是受伤之象。
与此同时,畅意园外,突然传来人影走动。
园内张管事的声音响起:“快,将这寝室包围起来!我亲眼瞧着,有男人进了二爷的屋子。今日非要捉奸在榻,将那苏家不知廉耻的女人送回云州不成!”
不知廉耻的女人?
苏春影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郡王府和大姐姐为了压制她,可真是用尽了法子啊!
苏春影轻轻拍了拍男人的手臂:“来人了,你打算就这样和我一直僵持?”
男人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声音也比方才虚弱几分:“别叫他们发现我受伤!”
说罢,他突然放开了苏春影,然后蹿上苏春影的床榻。
张管事已经带人上前,狠狠地拍打苏春影的房门:“开门!快开门!我们瞧见有男人入内,你这荡妇快开门!”
苏春影理了理衣裾,将匕首收进袖中,又擦了颈间男人手中留下的血痕,这才打开了房门——
张管事带着人淋雨而来,气势汹汹就要闯入房中。
苏春影却抬步拦在前,眸光冰冷:“张管事这是做什么?我到底是郡王府的二少夫人,你难道打算深夜带着家丁,闯入我的房中吗?”
“哼!”
张管事对苏春影没什么恭敬之态:“二少夫人?就你这深夜私会男子,不清不白的荡妇,也配做我们郡王府的二少夫人?若不是苏家硬塞你过来,就你这卑贱的身份,如何入得了郡王府大门?”
“啪——”
苏春影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张管事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