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探子回报说看到了妖族大军穿越了嘉远山脉?”
南军部将齐聚中军帐,赵错端坐上首,目光炯炯地听着照元清的汇报。
“是!今早回来的一批斥候中有人上报了此事,人就在帐外。”
“让他进来说话吧。”
赵公爷点头。
他的眸中有着隐约的喜色。
如果这个消息为真,他们就能大致推断出妖族大军所在的方位,进而先发制人。
“卑职拜见大将军及诸位大人!”
一名年少小卒走入帐中。
“罢了。”
赵大将军面色温和地摆了下手。
“不用多礼,你且将昨日看到敌军踪迹的事详细道来,任何你留意到的情况都可直言。”
“小人所言皆是亲眼所见!昨夜子时,敌军从嘉远山脉而过,属下未能查探出他们的兵力,然其大军延绵数十里!”
一番问话之后,赵错才放人下去休息,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地图。
“嘉远山离此也不过百余里地!”
武崇行神色凝重的开口了。
“妖族出现在此处,可能就是想从柏东关而出,直袭燕南府的柯城。”
“是如此了,柯城是我军前线最重要的粮草之一!后方运来的粮超过半数都会暂存于此。”
照元清也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也不好看,敌军竟然已经离他们这么近了!不过好在他们还是察觉到了,不然……
“以妖族骑兵的行军速度,只要他们想,最快明日就能杀至柯城!”
王铖副将也难以澹定的说道。
“不急……”
赵错依然保持镇静的看着地图。
“诸位将军,我们前几日议事的时候就料想敌军会绕后劫粮,早做了防备。”
他心中仍有疑虑,前边几日都没有查到妖族的丝毫踪迹,怎么到这要发起攻势的关头暴露出了方位。
“大将军担心这是妖庭的声东击西之计?”
武都统谨慎地问道。
“不止于此。”
赵公爷在帐中踱步。
“易位而处,如果我们是妖族,曝出行迹后是想向敌军传达什么呢?”
他认为妖族直接截取南军的粮道是徒劳无功,这不管是谁当大将军,都会防着敌方这一手啊。
“您所虑,正是属下所想,末将听到妖族出现在嘉远山脉,除了想着加强后方兵力之外,更有直接出兵的念头……”
武崇行眯起眼睛盯向地图,他对战局一向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上一战大败楚虎也是他出的计策。
“大将军请看此处。”
他对赵大将军施了一礼后走上前。
“妖族大军穿过嘉远山之后,可以走过一段坦途平原,直取燕南府。”
武将军用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线,然后在燕南府的三座边城点了一下,手指最后落在了更后方的粮仓柯城。
“敌军长途奔袭,穿越一百五十里地就能兵抵柯城,换做我是那妖庭左亲王也会认为此计可行。”
赵错听着他说话不时点头。
“但是……”
武崇行话锋一转。
“敌军一把火烧了柯城中的粮草,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损失惨重,但还不足以让我军退兵。”
他点在地图上的手指向上划去,落在了一座城池上,这正是他们所在的南直隶如芙城。
“从地势来看,柯城与我军主力所在相距甚远,的确是支援不及。”
赵公爷可以听出他是在表达什么。
妖族袭击柯城,的确是最好的做法,但是就算成功所能达到的效果也是不足够的。
粮仓被焚,对他们而言的确是不小的打击,但也仅此而已,不可能为此退兵,更大的囤粮地可还在呢。
“我军有江南的支撑,不可能会为军粮而退兵呀,后方随时能够源源不断地送来。”
武都统双目明亮。
“妖族就算一开始想要袭击我军粮草所在,后面也一定会反应过来,此举得不偿失。”
他的分析的确是颇有道理的,不止是料敌先机,深谋远略到了预判敌军对他们的推测。
“末将以为,敌军释放出袭击粮道的信号,是想让我们从前线派兵向后驰援。”
武崇行以确信的口吻说道。
帐中一众将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他们中许多人在方才都准备进言回防柯城,无论妖族是否截取粮道,他们做好防备总是没错的。
“如果我军真的要全力防备妖庭大军袭击后方,不止要向柯城派兵,燕南府边城一带都要增兵。”
武将军继续开口说道。
“可我军主力是为何在如芙城中不出的?”
他绕了一大圈,对各方面做出分析之后,终于给出了结论。
“我们就是为防备妖族骑兵突袭而守城不出,他们此举是想引我军主力出城!而他们也不在去往柯城的路上……”
武崇行在地图上的如芙城周边画了一个圈,他的论断此时也已经明朗,帐中将领神色各异。
“敌军应当已经在我军主力所在地周边地带藏匿。”
“武将军所言的确极有可能。”
赵错沉吟片刻后颔首。
他心里其实也想不透妖族到底会怎么做。
武都统的推断是有理有据,但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敌军未尝就真的不会选择截断粮道这条路。
“末将以为,应当行万全之策!我军兵多将广,首尾都是可以顾及的,或许……”
照元清安静半晌后开口了。
中军帐中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许久之后,帐中就只剩赵错与南军的总兵与都统,三人终是将计策定下。
……
“正所谓灯下黑,我军在此处驻扎,隐蔽效果不会差,进可攻,退亦能撤回安全地处。”
天色渐晚,南直隶东部一处山脉的向阳处,朦胧的火光将山脚隐约照亮。
一座重兵把手的大帐中,妖庭左亲王长吐一口气地坐下,呼吸沉重。
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北军将领杨汝芳。
“王爷之计太险。”
杨汝芳的脸部肌肉明显紧绷。
“赵贼若是不中计,甚至看穿了您的计策,我军危矣。”
“杨将军的担心,本王亦有顾忌,所以才做了三方面的部署。”
左亲王面色沉着,惊惶不安并不会在他蔚蓝色的童孔中出现,外人只能从他的眸中看到谨慎自信。
“赵贼此番只要有一处疏忽,本王就叫他大败而去,若他真的一心守城不出,我们就与他拖着,他忍不了太久。”
“王爷的谋略,杨某是信得过的,只怕那赵贼真的就每一处都料我军先机。”
杨汝芳吐了口气的道。
他最怕的,自然还是南军号称五十万的兵力,敌我差距真的太悬殊了。
一旦他们的谋划被完全看穿,恐怕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次似乎已经是只能进不可退了。
“那个赵错是有能耐,可他能看穿本王的一处布置,还能连带着整体布局都完全掌控吗?”
左亲王从容不迫地说道。
他打仗从来不会只走一条路。
草原上的兔子还有三五处洞窟呢,他分兵多处,总有一方面能给地方造成打击。
“如今敌明我暗,王爷如此用兵是有取胜之机,但此次不成,攻守恐怕异势,到时候还不知道拿什么拦住南军。”
杨汝芳忧心忡忡,左亲王顿时不喜地皱了下眉,而后迅速藏住了情绪。
他最厌烦军中有瞻前顾后的将领,太多顾忌,只会坏了事。
好在这人还愿意依他计行事。
“杨将军安心就是。”
左亲王以泰然自若的语气说道。
“本王定不会让你的担忧变成今后的局面,此番定要重创赵贼,让他畏惧我军兵锋!”
杨汝芳张了下嘴,不过局面已经摆开,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他就拱手离去。
“这杨将军,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啊,虞廷以让他在冻河边界驻守倒是用对了人。”
左亲王目送他离去后感叹了一声。
他是看不起杨汝芳,但也不会轻视此人,任何人只要被放在正确的位置上都是有用的。
放在以前,他对大虞不屑一顾,但自从兄长登位后颁布令法,命族中列侯以上爵位者习虞礼,他的观念也逐渐改变。
“赵错,本王只要将你拦在南方,大兄就能实现我族千百年来入主中原的志向了。”
他的眸中流露出了狠辣之色。
“平心静气。”
一道和缓从容的清澈女声响起。
左亲王顿时正襟危坐,似乎来的人不是自家妹子,而是长姐。
事实上,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现身,他都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在哪儿与自己对话。
“妹,你之前说要去见赵错,何时行事?此事定要慎之又慎,此贼身边定不止一位人族举火者相护。”
他顿了一下后说出了心中所担心的事。
“此事在你。”
伯鸾半夏的语气仍是不疾不徐。
“兄长若是将他拦在了燕南府,我就不必去见他了,明白?”
“为兄自不会败!可若真到了那一刻,妹去见那赵错又有何用?”
左亲王犹豫着小心问道。
“您总不能出手杀他。”
“我自然不会坏了自古以来的规矩。”
夏妖女说道,她轻慢但又还没到柔和的地步的嗓音很是动耳,有一种金枝玉叶的清高,但并不高高在上,莫名可亲。
“赵错不能入主项京,那么他也不过如此,而这一次将你击败后他就不再是任何人能够轻视的存在了。”
“我若拦不住他,大虞就要姓赵了,他又何止是不可小觑?”
左亲王一脸认真的说道。
“大兄都要视他为平起平坐之辈。”
人皇,千百年来又有谁胆敢不放在眼中,脚下这片富饶土地可是一直被人族所占有。
“正是如此,我才有必要去见他一面,或许在许多事上能够……”
长公主殿下说到这里又停顿了。
“你……”
左亲王忽然睁大了眼睛。
“妹难道打算承认当初与那赵错的婚事?不可如此!大兄一定会震怒……”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一道汹涌的圣者威压将他锁定,危。
“兄长要不自己听一下方才说了什么胡话?”
伯鸾半夏云澹风轻地说道。
但是空气在此时似乎都已经凝固了。
左亲王哪敢再出声,脸上露出了笑容,镇定自若地转移话题。
“战机就在这一两日了,妹安心就是,你没有机会去见那个赵错了!”
……
“天公不作美?还是天要助大将军一臂之力,这才下起雨?”
如芙城内外的军营都是一片肃杀。
灰暗的天空下了朦胧细雨。
赵错正在擦拭重戟。
“今夕明朝还要请武将军拿出万夫之勇了。”
他听着武崇行的感叹也是笑了一声,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眸中倒映出了手中画戟的凌厉锋芒。
“贼军若要进攻,应当就要在这两日借着阴雨天发起突袭了,我们不会等太久了。”
武都统为赵公爷牵着马,神色凝重,躁动的心让他感受不到雨点的冰凉。
“此役若胜,勤王一战也就可以向天下报捷了,只许胜不可败。”
赵大将军挥了下手上擦得锃亮的大戟。
“您亲自领兵上阵,将士们敢不用命?必胜!”
天色愈加昏暗,月亮没有出来,雨势还是不急不缓。
一夜安度,翌日清晨的太阳都被乌云遮蔽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正此时,如芙城终于不在沉默,大军悍然出城向着屯粮地柯城而去,声势好大,似乎就连雨点也被冲开。
“儿郎们!野鹿已经出来觅食!随本王打猎去!”
左亲王目光如炬地立在军阵中。
他骑着一匹如电白马,与银白发色极为相称,在夜幕中给人锋芒不露之感。
怒吼声在雨幕中震耳欲聋,接着是几乎要将大地踏碎的马蹄声,昏暗天色下难以目视的妖族骑兵奔涌而出。
“赵错!你到底还是动了啊,让本王看一下你的能耐。”
左亲王面露厉色地俯腰跨在狂奔向前的战马上。
他在妖族大军的最前方,带着三万铁蹄直奔如芙城,声势如地龙翻身般浩大异常。
雨夜渐深,忽大忽小的雨势掩盖了所有的杂声,然而肃杀之气已经将整个南直隶填满,就在一片夜幕昏黄之中,大战终是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