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的大门仿佛被风吹开,可是却没有风吹出来,静谧的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站在门口。
天上的月华毫不吝惜洒落。
人影身处月光和黑暗的交界,有类似神魔般的魅力,超越凡俗。
“有什么事,说吧。”
沈墨负手而立,目光冷幽地看向苏半山。
苏半山:“我被关进了执法堂,我知道他想让我交代那些产业出来,只是我若这么做了,必死无疑。你带我回神都苏家,让我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我名下那些产业,愿意全部送给你。”
沈墨不置可否,淡淡地发问:“你怎么逃出来的?”
苏半山:“财可通神,龙虎山有我收买的人,在他派人来之前,提前一步放我走了。”
沈墨又问:“他是谁?”
苏半山一咬牙,“执法堂首座玉关子。”
沈墨看向前方庭院树木后的黑暗,轻轻开口:“这位龙虎山的道长,你听了有一会,还请出来相见。”
他吐气开声,还有一道罡流卷过去。
黑暗中,一个道士身影不自觉被罡流逼出来。
那道士唱诺:“福生无量天尊,游龙子见过苏公子。”
他心中惊疑,眼前的苏子清居然能操纵罡气,使其化为气流,如臂指使,当真厉害。
潜龙榜将苏子清排在第三十,明显低了。
沈墨轻轻点头,又道:“苏半山是道长放出来的?”
游龙子:“不错,我和苏先生本是好友,不忍见他横死。逍遥王有大过,苏先生却是乐善好施之人。”
沈墨:“要杀他的是你们龙虎山的人,要救他的也是你们龙虎山的人,你们倒是把我弄糊涂了。”
游龙子听得沈墨轻言细语,却仿佛感觉到对方言语如刀,步步紧逼,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隐瞒,“苏先生想回神都苏家颐养天年,至于那些产业,苏公子拿走,或者镇魔司拿走,我龙虎山都不在乎,只想和苏公子以及苏大统领结个善缘。这也是老天师的意思。”
沈墨:“好,那我就收下他。”
游龙子作揖告辞,背后却禁不住冒出冷汗。
他身为龙虎龟三道之首,修为不俗。正因如此,他才能体会到“苏子清”平静外表下隐藏的恐怖。
这人绝不是“苏子清”!
游龙子连忙回了后山,见到老天师。
“天师,我将那苏半山已经护送到苏子清那里,只是弟子办事不力,居然给他发现。”
老天师“嗯”了一声,“那你是如何应对的。”
游龙子于是将刚才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连带他的反应也说了。
“你心里沮丧吗?”老天师突然发问。
游龙子老实回答:“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但我想这苏子清或许是哪位前辈高人扮演?”
老天师:“若他年纪当真比你小呢?”
游龙子:“绝无可能。”
老天师又问:“游龙子,你知道修行是什么吗?”
游龙子略作沉吟:“修行是明白万事万物的道理,从中获得人生的解脱,抵达清净自守的境界,再没有烦恼和忧愁。”
老天师轻轻一叹:“你说的也没错,只是我要告诉你,修行的另一种含义,那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他声音微微一顿,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霸气,“所以我辈中人,所行之事,哪里有什么绝无可能。”
游龙子恍然,良久之后,深深作揖,“弟子受教。”
“你下去吧,天亮之后,罗天大醮就要开始了,你还有得麻烦。”
“诺。”
随着游龙子离开,老天师坐于祭坛上,弹出一指,居然指尖生出有若实质的剑气罡流,既凌厉霸道又诡异阴森,而且剑气罡流犹如活物一样,在黑夜里来回飞舞,又如自在精灵。
如果沈墨见到,自会大吃一惊。他刚悟出的罡气气流,已经被老天师玩出花,并以精神融入罡气中,使其更加灵动自在,随机应变,浑无破绽可寻。
“还没到我落幕的时候。”苍老的声音在黑夜里低语回荡,有种莫名的呢喃,仿佛直指大道,又有说不出诡异。
…
…
归尘子没有继续去追寻苏半山的踪迹,他知道苏半山能走脱,肯定是龙虎山内部身份不低的人放走了他。
与其费心费力地去查找,不如先去告知玉关子,以作防备。
而且归尘子很精明,事事请示首座未必对,可是绝不算犯错。
他若擅自去追寻苏半山,如果出了差错,便算在他头上。
归尘子一向谨慎,不是自己的锅,绝不背。
“人走脱了?”玉关子见到归尘子回来,似乎毫不意外,直接说出结果。
归尘子:“弟子无能,去晚了一步。还请首座降罪。”
玉关子捏了捏手中的黑子,淡淡开口:“此事原怪不得你,老头子从中作梗,莫说是你,便是我亲自去,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归尘子背心一凉,心想:“老天师还没死呢。”
他终于清楚一件事,老天师和首座之间,必定起了隔阂,两者有看不见的暗流交锋。
归尘子忠于首座不假,可是老天师活着一天,就是龙虎山的天,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老天师对着干。
反正他既忠于首座,又忠于老天师,如果两者出现冲突,归尘子只能走火入魔,不得不养伤,什么差事都是办不了的。
玉关子又自言自语,“龙虎山中是有鬼的。”
归尘子没有接话,把头埋得很低。
玉关子淡淡一笑:“你不必害怕,我一向不难为人。辛苦一夜,你去休息吧,明早你还得去维持罗天大醮的秩序。”
“诺。”
待得归尘子离开,玉关子手中的黑子化为虚无,连粉末都没有。其实也不是虚无,而是完全碎为肉眼看不见的粒子。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财富,老头子说送就送出去了。玉关子当然明白,这不是老头子慷慨,而是不想让他消化“逍遥王”的积累,从而扩大在龙虎山的影响力。
这是制衡。
当然,老头子也存在多头下注。反正送出去的财富又不是老头子的,他自然一点都不心疼。
日间,老头子在广场让游龙子负责善后,此事显然是老头子吩咐游龙子去做的。
谁可信,谁不可信,老头子心里明明白白。
玉关子冷笑一声,“我等着你落幕的那一天。”
他很清楚,在龙虎山,老头子一息尚存,那就是龙虎山的天,无可更改。哪怕归尘子对他大表忠心,可一旦他和老天师发生冲突,归尘子也不会站在他这边,顶多保持中立,更遑论其他弟子。
说白了,他只有忍下去,忍到老头子落幕那一天。
到时候,龙虎山才能他说了算。
“哼,凭什么不把五雷正法交给我。若是你肯传授五雷正法给我,我的成就未必就比你差。”玉关子心里一直有股子对老头子的怨气。
怨他不公!
…
…
清晨,苏半山化装成苏子清的仆人。
身份也安排好了,就是神都苏家刚派过来的。
苏半山不是不能离开龙虎山,而是一旦他离开苏子清身边,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不测。游龙子告诉他,老天师暗示只有呆在苏子清身边,才能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苏半山可以不信别人,但不能不信老天师。
他很清楚,一旦落在玉关子的人手中,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知道的太多了。
沈墨的房门打开,清尘子早在门外等候。
“苏公子早。”
“清尘子道长早。”
清尘子微笑:“罗天大醮快要开始了,苏公子跟小道走吧。对了,昨天忙了一天,没有过来看你,苏公子这里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吧?”
沈墨笑了笑,“没什么大事。”
清尘子点头,又看到惊蛰和身边的仆人。他早知沈墨身边多出一个仆人,倒也没有细问。毕竟他对沈墨很有好感,别人的秘密,自然要少打听。
“惊蛰道友早。”
“清尘子道长早。”
在清尘子引路下,清尘子又提到月流火:“没想到拜火教的月流火不怀好意,偷偷进入我们正一观的八卦山河阵,损坏了阵基。小道昨天就和师兄弟们忙活这件事。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那月流火居然包藏如此祸心,亏得小道此前还和他有说有笑。”
沈墨:“月流火抓住了吗?”
清尘子:“没,不知道他怎么逃走的。我们用了天地无极追踪大法,也只追到山脚下。出了护山大阵之后,再也找不到他留下的气息。”
“能避开龙虎山的天地无极追踪大法,看来带走月流火的人非是泛泛之辈,清尘子道长没追上是好事,否则可能有意外。”
清尘子不由一笑,“多谢苏公子关心,其实你说得对,修行人性命最重要,其余皆是外物,没必要拼死拼活。否则龙虎龟三道的名头,必有我一份。”
“清尘子师弟,你早说想要这名头,我给你便是。”归尘子迎上来,笑着开口。
清尘子面色发窘,聊天太投入,都没发现归尘子在前面。
归尘子打趣完清尘子,又岔开话题,“苏公子,你今天的对手可不简单,要不给你透露一下,让你有些准备。”
他是自来熟,明明和沈墨第一次见面,依旧仿佛对熟人一样熟络。
苏半山很是紧张,因为他知道对方是执法堂的大弟子。
惊蛰察觉到苏半山的紧张,为了防止苏半山给归尘子注意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简单地回了一句,
“对手是谁都一样。”
归尘子笑容尬住,打个哈哈,“惊蛰道友果然快人快语。”
他知道惊蛰是沈墨的随从,潜龙榜排第五,清尘子之前就干脆利落地败在他手上。
归尘子潜龙榜也才排第七呢。
游龙子排第六。
不知道镇魔司是有意无意,直接让惊蛰压过了龙龟二道。
沈墨微笑:“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他是这个意思,并非狂言妄语,道长莫要误会。”
归尘子听了这几句话,心中一震。
恰好不好,这几句正锲合灵龟诀的要旨,也不知面前的苏公子是有意还是无意。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妙,当真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