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返回校园时,谢安乔的脸都是辣辣的。
脑内像放电影一般,手的触感、脸的温度、周围人如狼似虎的目光……
他是个写小说的。
那些场景互相扭曲、交融,逐渐变成了恶魔的乐园。灯红酒绿的欢呼声中,一只无助的羔羊躺在钢管舞台前,卖弄身姿。
教学楼群前,三三两两的大学生们抱着课本走过博思湖畔,秋日的风来鲜红的枫叶。
谢安乔不太确定,却确实觉得被公开调戏了,还是被那样一个按理说单纯得似白纸的男人调戏。
不对,那明明就是一次普通的试镜而已。
游逸能以专业的精神投入到专业的事情,而王导他们能用专业的眼光去欣赏艺术的美,只有自己胡思乱想。
一定是我的问题,谢安乔想,如果我足够有老艺术家的精神,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糟。
手机又响了,一抬,是爸爸打来的电话。
谢安乔没敢接。
他知道如此明目张胆地搞砸了这次试镜,该骂,可他宁愿自己骂自己,也不想听爸爸骂自己。
很好,就装作沉迷学习,所以没接到电话吧。
“大哥你回来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背后传来了好兄弟的声音。
谢安乔愣住,转头,看到了正要去三餐吃饭的杨盛和孟余明。
“忘了,忘了。”他尬笑两声。
“一块吃饭去?”杨盛笑嘻嘻贴上来,走到他左边。
孟余明丝滑飘到他右边:“我泸溪河呢?提前谢谢哥。”
只要遇到熟人,众星拱月的感觉就又回来了,左膀右臂的热闹,稍**淡了先前的自责与忧虑。
“我跟你说,周末你没带他们打篮球,他们直接被项班那队碾压。”
其实就算我在,我们队也会输的,谢安乔想,谁能打过那个一米八八的篮球高手呢。
“哈哈,我明天去。”
“你跟项班在球场上针锋相对,特有感觉,碰个肩膀都能让我们浮想联翩。”杨盛挑眉挤眼,“哥不考虑一下项班吗?”
谢安乔嘴巴一苦,尽管这是个玩笑,可他依旧不舒服到极点:“别闹,人家是钢铁直男。”
按理说他不在乎别人的打趣或八卦,可他听不得与项初有关的,由内而外对这个名字排斥。
“可项班肌肉真的好,篮球打得也好。”杨盛满眼小星星。
“我篮球打得就不好了?”谢安乔瞪眼。
“没这个意思。”杨盛连忙摇头,“那可以写你跟项班的同人文吗?”
“滚。”
细细想来,对项初的偏见或许源于一种羡慕,甚至可以称之为嫉妒的羡慕。
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这些直男对篮球的热爱。
也不光是对篮球的热爱,那些直男们好像天生就很符合社会对男性的期待,热爱运动,理科好,满身阳刚之气。
换句话说,拥有被社会认可,被社会喜爱的天赋。
神游时,耳边孟余明又切换话题:“老王又在班群里发疯了,非要我们提前十分钟到课堂,还什么教室不能留空。早八不迟到就不错了,还提前十分钟呢。”
老王是他们班的辅导员。
谢安乔对此倒没什么意见,毕竟敬爱的班长大人七点半就坐在了教室里,所以学习成绩才会那么好。
但他嘴上说:“纯属有病。”
杨盛连连点头附和。
到食堂后,他们三人各点了一份肥牛石锅拌饭。
现在刚十一点出头,食堂空荡荡的,满大厅座位任他们挑。
他们不客气地占据了全食堂最好的位置,靠窗第三排,可以看到博思湖面的鸭子和天鹅,整个秋天都定格在身旁的窗框内。
望着远处教学楼的钟摆与漫天飞的鸽子,谢安乔完全忘记了在上海试镜的烦恼。
“哲学史作业不想写了,摆烂。”
“就200字,混混就过去了。”
“你们报体测了没有?1000米,要命,能不能找体育系的帮我跑啊……”
虽然食堂的石锅拌饭远不如王叔请客的珍馐,他却吃得很香,仿佛此生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突然,杨盛的筷子停了。
另两人不解地看他,他使了个眼色。
谢安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的桌子前,不是项初是谁。
他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前是两菜一汤的铁盘饭,吃饭时脊背都挺得很直。
谢安乔并不意外。
项初很喜欢一个人吃饭。
不,通过观察可以发现,不仅仅是吃饭,班长大人做任何事情,都很喜欢一个人做。
是为了效率吗?还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可怕,太拒人于千里之外,没人愿意跟他一起?
项初所坐的位置正对他们,可他却对远处迎来的目光毫无察觉。
谢安乔觉得项初一定看见他们了,毕竟偌大的食堂只有他们几个。
根据孙子兵法,敌不动我不动,项初没有任何表示,他们三人也没有任何表示。
杨盛和孟余明沉默三秒之后。
“体测1000米,真要命。”
“群里有代跑的,叫一个。”
“你觉得哪个代跑的长得像你学生证?个个比你长得猛男。”
“那就不及格好了。”
……
装作他们从未看见过班长大人。
但自从视线里注意到对面的项初后,谢安乔很不自在,沉默不语飞快扒拉完饭,就端盘子起身。
“这么快?”杨盛惊掉了下巴。
“累**,想回去冲个澡。”谢安乔背上包,“泸溪河放你们桌子上。”
“谢谢大哥!”
食堂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声鼎沸淹没了脚步与盘子碰撞声。
谢安乔经过项初的桌子,尽量目视前方,装作没有看见他。他目不斜视地倒了饭,又目不斜视地将餐盘交给窗口后的阿姨。
然后一回头,他就和项初撞了个满怀。
好巧不巧,亲爱的班长大人也吃完了,同样过来倒饭。
他是故意的吗?
他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到饭?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用意?他是不是觉得我不理他,记恨我了?
正当谢安乔飞速思考该说什么时,项初先开了口。
项初将餐盘递给阿姨:“记得看微信。”
“呃?好。”谢安乔怔住。
项初头也不回地向食堂外走去,留下一阵令人凌乱的风。
谢安乔这才发觉,自从下飞机后,他就没打开过微信。
他退到角落,打开手机,微信右上角红色的“16”瞩目。谁给我发了这么多条消息?发生了什么?
点开微信的那一瞬间,脑海内又上演了无数个小剧场。从生离死别到爱恨情仇,从劲爆八卦到惊天秘密,他的心跳不住加快。
难道,难道!
未读消息中,一半都是项初发来的。
点开:
【这两天有时间我们去讨论室商量一下分工,周六初稿,周日修改一下,下周一就可以提交了。】
【西方圣女意象研究.pdf】
【社会性别理论视角下对男性“处女情结”个案分析.pdf】
【对当代中国“处女情结”的批判话语分析.pdf】
……
果然。
谢安乔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是了,最近两人在合作伦理学的作业。
当时还是项初主动来找他组的队,也不知道是不是薛老师的帮扶任务,于是顶级好学生和吊车尾再一次成了一跳绳上的蚂蚱。
期中作业的主题是:当代中国处女情结的伦理学反思。
当初看到这个标题时,谢安乔本能的反应是反胃,看到当中“处女情结”四个字就反胃,根本不想打开文件。
而另一半消息,则是去年军训后勤部认识的女同学发来的消息。
【罗欣-数院:喜欢你很久了,只是不好意思说,但是我想了一下,说出来心里面会好受一些】
【罗欣-数院:刚开始加微信时,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但那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对象,所以就一直不敢说,说多了怕你拒绝,不说又怕自己难受】
……
又是告白。
还好,所有人都爱自己,无论什么情况。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谢安乔暗自松了一口气。
“请问是谢学长吗?”两个男生试探着走上前来。
谢安乔锁上手机,抬起头来。那两副青涩的面孔,一看就是大一刚入学的学弟。
他点点头:“是。”
两个学弟欣喜若狂,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超喜欢你演的蔡元培!可以加个微信吗?”
“我平常不怎么用微信,抱歉。”谢安乔尽可能不伤面子地拒绝,距离才产生崇拜。
两个学弟立刻明白了背后的意思,最后再表达了几句喜爱后,就离开了。
看着他们消失在远处那颗大柏树下的身影,谢安乔也迈开腿向宿舍进发。
全世界的男人女人最终的宿命都是一样的——爱上自己,他不要脸地想。
可微信最顶端,项初发来的最后那条消息,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种对比与落差,让谢安乔越想越不是滋味。
凭什么全世界都爱自己,就项初每次发消息冷冰冰的?
不科学,虽然世界上有很多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儿,但这就是不科学!
树叶掉光的枫树枝头,几只麻雀互相追逐;窈窕绅士,君子好逑。
嗯,好胜心来了。
学业上从未萌芽过的好胜心,此刻全部汹涌翻出,可以说它幼稚,但对当代大学生来说刚刚好。
如果说他正走在一条通往万人迷的大道上,那么项初,就是这条平坦大道上最后一块不平的石头。
谢安乔决定了。
他要让项初,这个全世界仅剩的不爱自己的人,爱上自己!然后向自己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