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顾少卿正在做梦。
他梦到了从前,自己还在蓝星,还是一个人类的时候。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场景,就只是他一个人,在河岸边散步而已。
慢慢的走着,走着,四周突然起了大雾。
他一脚踏空,掉落到河流里,惊惶的挣扎起来。
照理说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就该醒过来了,但他没有,而是又进入到另外一个梦境之中。
这一次,就是身为一只雄虫的时候的事了。
他待在家里,做了一桌好菜,等着自家雌君回来一起吃饭。
他坐在餐桌边,浸沐着温暖的橙色灯光。
满心都是期待和喜悦,哪怕一只虫孤零零的等了很久,很久。
再然后,终于门被敲响了。
他欢喜的走过去打开门,门外却涌入一片滔天血海,将他卷入其中。
他感觉到了疼痛和窒息,拼命挣扎呼救,却得不到任何救援……
……
空荡荡的房间里,雪亮的灯光当头照耀着,一切都无所遁形。
一身染血的雄虫靠着墙壁半躺着,闭着双眼,睡得很不安稳。
他稍嫌纤细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失血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要叫喊,却喊不出声。
白色衬衣已经染成了暗红,三颗扣子散了开来,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口。
房间里此刻除了他,只有亚历克斯一只虫在。
包括黑背心雌虫在内的其他几只雌虫,都被遣走了。
亚历克斯站在他身前,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莫名。
顾少卿锁骨处除了之前被钩子穿透的伤口之外,还有一处烧焦的伤疤,就是之前用烙铁烙出来的疤。
此时亚历克斯的视线,就盯在那一处伤口之上。
那一处新鲜的伤疤焦黑可怖,隐约可以看出,上面有一个模糊的“A”字。
那是亚历克斯名字的首字母,也是异虫族的代号字母。
现在,这个代表着亚历克斯的字母,就烙印在这只雄虫的肩膀凹陷处。就算是以后这个伤口好了,这个痕迹也会永远都在了。
这一点,让亚历克斯心脏部位出现了难以抑制的悸动。
就好像,从此以后,这只名叫顾少卿的雄虫……就属于他,亚历克斯了。
生也好,死也罢,他都是他的虫了。
亚历克斯会忍不住这样的想。
这样的想法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要做出一些超出他计划的事情。但他到底是做大事的虫,很快就把这样的想法压制下来。
不,不可以。
他亚历克斯不是朝令夕改的虫,这是成大事者最忌讳的事情。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只雄虫,确确实实,让他改变了对雄虫这种生物的看法。
从没有见过这样坚韧隐忍的雄虫,很可能,这样独特的雄虫,世上就仅此一只了。
但很可惜,就算是只有这么一只,该做的事,他还是会继续做下去。
亚历克斯冰蓝色的双眼宛如亘古不化的冰川,好像不管什么事都不会打动他。
他蹲下来,伸出手指,轻轻勾勒他的轮廓。
他的指尖上很快染上了他的血,那一点殷红,让他几乎舍不得拭去。
“只怪你运气不好。”
半晌之后,他轻声的开口说道。
还在昏迷中的顾少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只是皱紧眉头,惨白的唇轻轻动了两下,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警备处,公务大厅。
“什么叫还没有线索,这都多久了还没有线索,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莫安雅对着光脑嘶吼,声音沙哑至极。
他像是焦躁的斗牛一样在原地转来转去,鼻孔张大,双眼圆瞪,整只虫看起来近乎要崩溃的样子。
砰——
一声巨响,不知道第几张桌子,毁在他的腿脚之下。
在他身边已经是堆积起一大堆的桌椅废墟,其他军雌都距离他远远的。
有的是冷眼旁观,有的是不敢过去,还有的,看着他的双眼里,满满都是厌恶。
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他,满脸胡茬,双眼布满血丝,之前被段明堂打出来的伤痕没有处理,脸上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看起来与从前风度严谨的莫副处长好像是两只虫一样。
身上的军装也是皱皱巴巴,好像咸菜干一样。
军帽摘下头发凌乱,整只虫就是两个字:狼狈。
段明堂就坐在最靠近他的地方,冷冷的看着他,双眼里甚至已经带上了杀意。
“还要多久,你们到底还要多久,给我一句准话!”
莫安雅继续朝着光脑那边的虫嘶吼着,猛的一脚揣在合金墙壁上,那原本就已经坑坑洼洼的墙壁再次凹陷下去一大块。
“你们到底能不能救出他来,到底能不能?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边的虫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让莫安雅暴怒得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们难道是废物吗——”
这下那边的回应,声音大得附近的虫也能听到了:“莫副处长,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他——”
莫安雅咒骂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的虫突然激动起来:“墙壁,墙壁……”
莫安雅霍然抬眼看向大屏幕,屏幕里面仍旧在昏迷的顾少卿似乎做了噩梦,挣扎之间,手指抓下来一块墙纸。
白色的墙纸之下,原来是金属质地的墙壁。那种合金的颜色有点特别,带着一种玫瑰金的色调。
因为这个时候行刑的房间里只关着顾少卿一只虫,所以此时的场景,那边的异虫族没有注意到。
与莫安雅对话的虫连忙说道:“这种质地的金属叫做银光铁,基本都是用在星舰和飞船的制造上。我知道了,他们根本不在这里,他们在飞船里,在天空上!难怪我们找不到他们,根本连方向都搞错了!莫副处长,你放心,这下我们很快就能救出顾少卿阁下了!”
莫安雅声线颤抖:“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保证!顾少卿阁下很快就会没事了。”
莫安雅听到这句话,整只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软的瘫倒在地,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大屏幕:“少卿,你很快就能回家了……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好好的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喃喃的自语着,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一双黑色军靴走到他身边,军靴的主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看了半晌之后,蹲了下来。
段明堂冷冷的看着他,哑着嗓子开口说道:“他能好好的回来,一切没事。他要是、要是……”
他闭了闭眼,眨去眼中一丝泪意,声音愈发喑哑:“要是他不能安全回来,莫安雅,我段明堂以虫神之名发誓,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莫安雅转头看他,对情敌的厌恶憎恨,在这个时候压过了其他情绪。
他坐起身来,眼神狠戾的看向他:“我也告诉你,他生是我的虫,死是我的鬼。他的一分一毫都是我的,跟你永远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说着,他一把揪住段明堂衬衣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牙缝:“死了你那条心吧,顾少卿,永远都是我的虫。你段明堂,永远只能像阴沟里的蛆虫一样旁观着,懂吗?”
哗——
一盆冰水兜头泼了下来,昏迷的顾少卿,再次被迫清醒过来。
他吃力的睁开眼,又被雪亮的灯光刺激得紧紧闭上。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只骨节凸出的手,托起了自己的下颌,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睁开眼,看着我。”
他再次睁眼,黑色的眼瞳因为被生理性的泪水一直浸泡着,此时看起来水润闪亮,竟是意外的美丽。
好像清冷水潭之下的黑色珍珠。
亚历克斯一时间看呆了,半晌之后才干咳一声,掩饰般的急忙开口说道:“我叫亚历克斯。”
顾少卿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不明白这只虫到底想要干什么。
亚历克斯见他没有反应,凑近他,冰蓝双瞳直直的对上他的黑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叫亚历克斯,记住了吗?”
如同苍白花瓣一般的嘴唇轻轻嚅动两下,还是没有说出亚历克斯期待的话语。
根本就是,在一直的疼痛折磨之下,现在的顾少卿压根就不是真正清醒的,脑子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了。
他只会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虫,无声的张开嘴唇,重复一般的说道:“记住了吗……记不住……”
看着他这副失魂玩偶般的模样,亚历克斯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终于第一次,遂了自己的心意。
他低下头,吻上了那对觊觎已久的唇瓣。
唇齿里带着血腥的味道,还有独属于他的淡淡的花香气息,这几乎让他疯狂。
警务处大厅里的两位副处长看到这一幕,几乎同时发了疯。
其他的虫立刻离他们两个远远的,再也不敢上去劝了,生怕把自己搭进去。
只因他们两个现在双眼血红,疯狂的破坏着身边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几乎已经没有了理智。
妈的,两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