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行拉过其中一个太医的胳膊,焦急问道:“母后怎么样了。”
那名太医勉强的笑了笑,安慰道:“太子殿下不必过于担忧,娘娘没有大碍。”
"什么叫没有大碍?"燕景行瞪大了眼睛,望着宫女端出来的一盆盆沾满了血迹的水,"都流了那么多血了还叫没有大碍?"
太医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太子殿下,娘娘腹中胎儿只是早产了,只要将血止住,很快就会稳妥下来,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这名太医虽然有着为医者的最为基础的怜悯之心,但态度却多少有些轻慢,毕竟宫中谁人都知道,皇后虽然尊贵,却是不得圣心。
他回答完太子的话后,便被另一名太医招呼过去讨论。
很快,这处空地就只剩下燕景行一人。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这会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
分明是润物细无声的三月春雨,雨滴落在面颊上却是无端生出了冷意。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风卷残云的狂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发出一种凄厉而刺耳的叫声,让燕景行的心中也升腾起几分恐慌。
甚至有了一分错觉,那紧紧阖着的宫门,似乎再也不会打开了。
燕景行不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
好在,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随着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一位奶妈从宫殿里走了出来,看到殿外站着的太子,一愣,然后弯下腰恭敬的对燕景行说道:"太子殿下,恭喜您了。"
"恭喜?什么意思?母后的身子还好吗?"燕景行问道。
"现在母子平安,娘娘生得是个小皇子,恭喜太子殿下添了一个弟弟。”
燕景行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虽然身为太子从小就被教导要喜形不与色,但毕竟尚且年幼,还做不到这个。
少年虽然没有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但微微蹙起的眉尖诉说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奶妈有些惶恐的小心翼翼低下头:“殿下不开心吗?”
燕景行勉强的笑了笑,“怎么会。”
说完便掩饰的轻咳了两声,然后快步走向殿内,脚步声中夹杂着一句“孤去看看母后。”
富丽堂皇的梧桐宫内,摆满了上好的金银玉饰。
冰冷的死物装饰着这座宫殿,清冷的让走进来的人都变得不安起来。
民间有三人成虎这一说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自从皇后怀孕以来,他已经听过了太多太多的闲言碎语。
有关自己的,有关皇后的,有关未出生的皇嗣的。
他听到最多的,诸如——
“你又不是皇后的亲生子嗣,她凭什么对你好啊。”
——“母后没有苛待过我.....”
“如果生了弟弟,皇后肯定会更喜爱他,毕竟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你只是个外来者!”
——“母后对我说过,她会一视同仁的.....”
“以后属于你的东西全都要给弟弟,你就是个小宫女生的孩子,等以后皇后的子嗣被立为太子后,你就要和你母妃回那个小破院子住了。”
——“那个院子其实不破......”
只是在那么多流言蜚语面前,属于少年弱弱的反驳声,听起来也变得微不足道,最终淹没于那些恶意的揣测之中。
甚至连少年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或许大人们说得才是对的。
“是阿景吗?”一道虚弱的女声从内殿里传来,燕景行抬起头,隔着床榻的层层幔纱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影子。
那里躺着的是北尧国最尊贵的女人,燕帝的皇后。
燕景行连忙放缓了脚步走进内室,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柔声问道:"母后感觉怎么样了?"
她是一名美貌温婉的女人,身材婀娜多姿,尤其是那双丹凤眼,更是勾魂夺魄。
可即便是这样美艳的容貌,依旧没有捕获皇帝的心。
重重深宫让她的眼窝泛了疲惫的暗色,那双纤白的手腕也瘦削的过分,她的目光落在燕景行身上时,却依旧温和。
"我没事,刚才......你的父皇有来过吗?"皇后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说话也是微喘着,此时她微微半阖了眸子,有些迟疑的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燕景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母后,父皇在宫外站了一会儿,后来国事缠身.....就走了。”
“这样啊.......”皇后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声,又强打起精神来,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你父皇是个好皇帝,阿景以后也要向他一样勤勉。”
燕景行不置可否。
皇后又将枕头边上的襁褓抱了起来,涂着红蔻的手指轻柔过他的面颊,将他展示给燕景行看。
“阿景,这是你弟弟。”
闻言,燕景行低下头,目光瞥了一眼便飞快挪开视线。
皱巴巴的一团,真丑。
皇后好像读懂了少年肢体语言所表现出的意思,她失笑的说道:“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样的,等......”
皇后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道,“他还没有名字,要等你的父皇来取。”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先用“弟弟”来暂时称呼他。
皇后说道:“你弟弟刚出生还小,等以后长大了会变好看的,现在你嫌弃他不要紧,等以后,你会喜欢他的.....”
皇后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又变得犹豫起来,眉宇间也呈现出挣扎的神色来。
“罢了。”最后皇后沉沉一叹,轻声说道,“阿景,你不要喜欢他,但是母后希望你能....保护他。”
这名尊贵的女人眉宇间带着不属于她年龄的惆怅与复杂,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燕景行也无从猜起。
但有一点,她说得很对。
那年幼的弟弟,确实是越长越好看。
只是皇帝似乎忘了自己多了一个孩子,直到两年后,凤栖宫的昭书才姗姗来迟。
——“朕四子,赐名昭。”
“昭昭.....”
皇后看起来很开心,她的眉眼一直带着笑意,白皙的指尖轻轻点在孩童的额头上。
“昭昭如皎月,谦谦若君子。”
皇后摇头笑着,似是已经看到了日后的光景,“本宫的皇儿,以后定会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郎。”
燕景行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皇后叨叨絮絮的对弟弟说着话。
他从未见过母后笑得如此灿烂。
"母后,孩儿先告退了,晚上再来陪您。"燕景行低下头,恭敬的对皇后施礼,心中酸涩的说道。
皇后含笑颔首,叮嘱道:"你啊....和你父皇一样,忙起来就没边了,也要多休息啊。"
"儿臣明白。"燕景行躬了躬身子,转身离去。
走出梧桐宫,他的心中却是有些沉甸甸的,总归还是少年心性,这一不开心一连几日都没露个好脸色。
平时一起玩闹的官家子弟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这几日也没敢靠近同太子玩耍,只有“不要脸皮”的裴彧一如既往。
“咋了,这几天怎么跟个丧家之犬似的?”
燕景行的动作一顿,以一个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裴彧一眼。
“所以说啊,只有亲娘才会疼。”裴彧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开始侃侃而谈起来,可惜是个独角戏,太子那个闷葫芦半句都没有搭理他。
裴彧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殿下,你想不想让一切恢复原状?”
“?”燕景行懒懒的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何意?”
裴彧“做贼心虚’”的左右瞅了瞅,对着太子附耳说道:“皇家一向没有血脉亲情,多余的弟弟不要也罢。”
燕景行一愣,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瞬。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裴彧一蹦三尺高,叫唤着躲远,身上还是避无可避的挨了好几下太子的拳头,“呜呜呜呜~太子杀人了。”
裴彧忽然之间哭得极为伤心,他半坐在地上,青色的衣衫被泥石弄得脏兮兮的,边哭边“求饶”道:“殿下,我错了呜呜.......我不该不陪你偷太傅的考题的,呜呜,对不起.....但是太傅一直教导我们做人要诚信,太子!考零分不可怕!你要学会勇敢的面对零分!”
“?”燕景行眉头一皱,他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拳头好像更硬了。
然后就看到胡子气得都在抖的太傅大步朝自己走来。
燕景行:“.......”
“他在胡说。”燕景行向太傅解释道,只是这干巴巴的解释在裴彧“声泪俱下”的控诉声中,显得更加单薄了。
“哼,请太子把手心伸出来吧,不要让老夫用这点小事去烦陛下。”
燕景行:“........”
燕景行忽然躬下腰,对着西侧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陛下来了。”太傅连忙转过身,只是西边的方向别说陛下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再一回头,好啊....这回连俩小的人影都不见了。
“别打别打,我投降。”裴彧高举着双手开始讨饶,“我坦白,求不揍脸。”
“坦白?”年仅十二的少年已经出具威严,他一扬眉,掏出了从太傅那里顺回来的戒尺,威胁的点了点裴彧的肩膀,“你该做的是道歉,为你的想法向昭儿道歉。”
“昭儿....叫得真亲近。”裴彧抽了抽嘴角,在少年威胁的“嗯?”声中,头一低,双手垂落在两侧,姿态特乖特真诚。
“我错了,请太子殿下帮我转达这句对昭儿的对不起。”
燕景行面色稍缓,只是还未等他应答,就见裴彧已经收拾好刚才假哭的泪痕,挑了挑眉,扬着坏笑说道。
“殿下,您不能光揍我,这话是萧二叔教我说的,您要揍就一起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