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言看她一眼,浅浅笑了笑,没有挪开脚,也没有说她,任由她踩着。
他夹了块鹿肉放在她的碗里,“这是昨天村里人打的鹿,我将一整头都买下来了。”
李玉玟忽然觉得没意思了,收了脚。
“多谢。”她看了他一眼。
裴慎言微怔,没一会儿,他唇角的笑容渐渐深了。
两人相对而坐,吃了饭。
裴慎言正端茶漱口时,老仆裴吉走来了,“少爷,客人要回去了。”
“我这就来。”他放下茶杯,对李玉玟说道,“我去送客人,一会儿回来。”
李玉玟点了点头,“你去吧。”
他不在跟前,她还能自在些。
裴慎言看了她一眼,起身跟着裴吉去了正堂。
正堂中,吃好了酒席的客人,正在互相道别。
李兴茂在跟坊正说话。
裴慎言走过去,大家向他道了喜,说了声“多谢款待”,三三两两离开了。
他和李兴茂将客人送到宅子门外,才转身回到院中。
天已黑,小宅外面的邻居们,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烛火。
裴慎言新婚,院里院外到处是红灯笼,一片喜庆。
尤其是宅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将院门前照得格外的亮堂。
“大哥,我在西院为大哥备下了暖阁,大哥放心住下吧。”裴慎言带着李兴茂往客房走来。
李兴茂是放心李玉玟的,这个妹妹,从小到大,都是她占别人的便宜,就没有别人占过她的便宜。
他倒担心病怏怏的裴慎言,会不会早早被李玉玟给气死。
但愿两人的假成亲时间能尽量长一些,先将朝中的人骗过去再说。
“辛苦了。”李兴茂颔首微笑道。
“应该的,大哥。”裴慎言笑道。
裴慎言亲自带着李兴茂,往西院的客房走来。
这处小宅,虽然只有八间房,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小宅有东西两院五间房,正堂一间,宅门旁的倒座房一间,库房一间。
东院有三间屋,一间较大的卧房是新房,新房隔壁左边一间是裴慎言的书房,新房右边一间略小的是侍女们的耳房。
西院则是两间屋。
房里有暖床,有柜子,有桌有椅。
床前榻板的前方,放着一个正燃着的大火盆。
走进屋里,李兴茂就感受了一股子暖气。
裴慎言见他往火盆那里瞧,又说道,“新房里放着四个火盆,不会冷着玉玟。”
李兴茂点头,“你安排得仔细。”
裴慎言又对跟着来的小仆裴福生说道,“大舅哥在这里住时,你就跟在一旁服侍吧,我那里暂时不需要你。”
裴福生咧嘴直笑,有侍女和女主子呢,要他男小仆干什么?
“知道了,少爷。”
安顿好李兴茂,裴慎言回到了新房。
李玉玟正坐在梳妆台前拆着发髻。
她的头发又长又浓密,拆开发髻后,头发倾泻下来,散了她一个后背。
裴慎言看得呆了呆。
翠喜见他走来,说道,“少奶奶说要休息了,周婶去打热水了。”
“铺床吧,少奶奶乏了,是该休息了。”裴慎言道。
翠喜走去铺床。
床上叠着两床厚厚的被子,一床朱红色的,一床绿色的。
红色代表喜庆,绿色代表福禄。
寓意是,男女结合,福禄一生。
李玉玟拆好了发髻,回头看翠喜铺床。
房里只有一张床。
她是一定要睡床的,但,裴慎言的床呢?
有小侍女在,她不好问,只拿眼神看向裴慎言。
裴慎言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没说话。
李玉玟,“……”什么意思?想假戏做真?想得美!
翠喜铺好了床,又打开柜子来找李玉玟的家常衣裳。今天的李玉玟,穿着一身喜服而来,明天就不必穿喜服了,穿家常妇人装就可。
她问李玉玟明天穿哪身衣裳。
李玉玟绣工好,给自己做了好几身衣裳带来。
她指了指一件水红的袄裙,“那身吧。”
“是,少奶奶。”翠喜将衣裳取出来,放在床上。
周婶提了热水进来,裴慎言说到隔壁看书去,识趣地避开了。
天气冷,周婶和翠喜将一个挂着帘布的架子抬来,围在浴桶周围。
这种挂了帘布的架子,一是可以遮隐私,二是可以挡寒气袭来。
近一年没有被服侍沐浴,李玉玟竟有些不习惯了。
她要自己洗。
周婶却笑着说,“我们是专门服侍少奶奶的,少奶奶就让我们服侍吧,您自己洗洗得慢,这水变凉了会着凉的。”
周婶和翠喜做事麻利,李玉玟就没有说什么了,让她们服侍。
洗浴好,李玉玟穿着中衣先睡到床上去了。
床上竟然是暖和的。
见她面露疑惑,周婶笑道,“床下也有一个火盆呢,少爷说担心少奶奶怕冷,在床下也放了一个。”
难怪呢。
没想到这裴慎言竟如此心细。
她睡下后,裴慎言取了自己的衣裳,到隔壁书房去沐浴。
裴慎言收拾好自己,回到新房来。
翠喜将桌上的两对喜烛挑得旺了些,周婶端了一盆清水放在床边的盆架,笑着道,“少爷少奶奶,我和翠喜就在隔壁耳房中,你们有事随时喊我们。”
她忍着笑,拉着翠喜离开了。
李玉玟看着床前的一盆水,想到之前看过的话本子中描述的闺房之事,她的脸上马上腾起一抹绯红。
等周婶关了房门,李玉玟将被子拼命往脖子处拉,只露着窘红的小脸,恶狠狠对裴慎言小声说道,“说好了,咱们是假成亲,你不能睡床!你睡书房去。”
裴慎言皱着眉尖,“大婚当天,新娘新郎分房睡,被周婶和翠喜知道了,她们要是说了出去,我们该怎么解释?”
“说你那啥不行!”李玉玟想到一个说辞,脱口而出。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堂堂庐陵王府嫡长女,怎么说这话?
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裴慎言忍着笑,但脸色却严肃起来,“你这样说我,我倒没什么,但这样一来,你还是处子身的消息会传出去,传到皇上那里,他会说咱们的婚事不作数,你还是有危险。”
李玉玟被他一提醒,惊得脊背都凉了。
“那……那怎么办?”她一时之间,想不出好办法来。
裴慎言一指床前的脚榻,“我睡这里吧。”
床前放鞋子的脚榻,有着床的长度,却只有一尺来宽。
“这能睡人的?”李玉玟睁大双眼。
“睡地上凉,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吧,等这段日子一过,我说我要备考,会住到书房里专心读书,周婶翠喜就不会怀疑什么了。”裴慎言想了个主意。
李玉玟心里正慌张,加上晚饭饮下的酒后劲上来了,她的脑袋晕乎乎的,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裴慎言的主意听起来不错。
反正她也想不起办法了,就没反对,“好吧,你觉得行就睡着吧。”
李玉玟的酒劲加困意渐渐涌上来,她闭了眼,迷糊起来。
裴慎言看着她微微笑了笑,走过去将窗子上方的通风小窗打开,好让屋里的烟气散出去。
他将床前的帏幔拉拢挡着床,这才走到床后的柜子那里搬了两床被子出来,一床折叠起来铺在脚榻上,另一床盖着。
床下放着火盆,也将脚榻熏得暖烘烘的,裴慎言歪着头看向床上睡得正香的李玉玟,忍不住笑了笑。
他也闭了眼,渐渐睡着了。
也不知夜里几更天,裴慎言忽然发现脸上有什么东西扫着他。
他被惊醒,伸手飞快一抓。
发现是床上掉下来的被子角,而且被子的一大半压在了他的身上。
裴慎言气笑了。
他坐起身来看床上的李玉玟。
只见李玉玟将整个被子都踢飞了,就这么穿着薄薄的中衣睡着。
睡梦中还知道冷,她将帐子扯了裹着自己的身子,蜷缩在床角。
想着她白天清冷孤傲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再看床上睡姿肆意的她,裴慎言再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人果然是有两面的。
现在的她不是仙子,只是个小女人。
裴慎言好笑地摇摇头,起身爬到了床上,将被子抖平,盖在了李玉玟的身上。
想了想,他觉得她这样睡着可能不舒服。
裴慎言伸手过去,将李玉玟从床角捞到了床中间,拉直她的胳膊腿让她睡好。
又给她掖好了被子,裴慎言这才重回脚榻上睡下。
.
第二天,裴慎言先醒了过来。
醒来就去看床上的李玉玟。
李玉玟的被子是齐整的,但人却睡歪了,头在床沿这边,脚踢在床里侧的床架那里。
裴慎言轻轻爬到床上,想将她的身子摆正,但又怕她醒来,因为这时候天大亮了。
他没有惊动李玉玟,而是将被子挪了挪,按着李玉玟睡觉的姿势挪成斜的,将她的脚盖住了。
做好这些,他轻手轻脚爬下床来去穿衣裳,又搬走了脚榻上的被子。
转身时,他看到盆架上的那盆清水,想到昨晚周婶离开时笑得古怪的表情,他眸光微闪,捏了一点皂角泥搓了搓手,在盆里的清水里洗了手。
桌上的一对喜烛,还没有燃尽,摇曳着一室喜庆。
裴慎言看着那对喜烛浅浅含笑。
这时,李玉玟醒来了。
发现他已穿戴齐整,她翻个了身,拢着被子沉着脸看他,“你晚上没对我做什么吧?”
裴慎言回头,忍着笑,“只帮你盖了被子,你踢被子了。”
李玉玟,“……”糟了,她爱踢被子满床滚的事情,被裴慎言知道了。
李玉玟没发现身上有异样,她相信裴慎言说的是真的。
“裴慎言,帮我盖了被子的事情,不得说出去。”李玉玟沉着脸警告他,“不然的话……”
裴慎言忍着笑,朝李玉玟拱手作揖,“娘子,这等闺房私话,我怎会对外说?绝不会说的。”
李玉玟冷冷说道,“记着你的话。”
裴慎言怕她恼,说道,“我先出去,喊周婶和翠喜来服侍你。”
等他走出卧房,李玉玟这才放松下来,又躺回床上,伸了个懒腰并叹了口气。
没想到成亲这么麻烦,处处得小心被裴慎言取笑。
周婶推门走进了卧房,“少奶奶醒了?”
她掀开帏幔,走到床前来。
李玉玟点了点头,“嗯,打些热水来吧,我起床了。”
她掀开被子,取了架子上搁着的衣裳自己穿戴起来。
周婶来叠被子,发现床上虽然凌乱,但没有男女欢爱的痕迹。
周婶疑惑,这小两口办成事了没有?
铺好床,周婶去看盆架上的盆,发现那盆水变浑浊了,她这才笑了,好嘛,洗过手了,说明事儿办成了。
周婶笑着朝李玉玟贺喜,“恭喜少奶奶,贺喜少奶奶。”
李玉玟,“……”贺喜什么?
裴慎言走进了卧房,周婶又是一番贺喜。
“恭喜少爷少奶奶圆房了,早生贵子啊。”
李玉玟,“……”
裴慎言,“……”
李玉玟的脸,腾地羞红一片,恨不得掩面跑掉。
裴慎言看她一眼,忍着笑,走到她的面前,挡着不让周婶瞧她的脸。
“周婶去端热水来,少奶奶要梳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