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
齐殷忽然抱着孩子折返了回来,撩开帐帘,径直来到了屏风后。见容歌仰面躺着,先是拿了木架上的氅,这才来到近前。
温柔地问:“可是累了?外间落了雨,我回来拿件衣服,那汤药还需一会儿,你若累了,先睡会儿。”
容歌看了步摇床上空一眼,面具后的表情有些僵硬,微侧过身,看他怀里的孩子,伸出手来。
“他方出世,先交予我,仔细呛着他。”
齐殷温柔地看着她,俯身轻吻了一下她带着面具的额头:“夫人,念篱是你我的骨肉,我会照顾好他的。”
容歌面具后的表情愈发僵硬了,低下眸,柔声道:“夫君,外间落了雨,仔细害了风寒。”
齐殷单手抱着婴儿,一手轻握了一下她汗津津地手,温柔一笑:“我知道,我带念篱熬好汤药,马上就回。”
他松开她掌,抱着婴儿,迈步而出。
容歌看着步摇床顶上银发的危长瀛,面具后的脸铁青一片。
忍了一息,还是问:“天师,您觉这样合适吗?”
危长瀛双手撑在步摇床顶上,俯瞰着她:“本尊记得,你叫纪九。”
容歌下意识地去摸面上的面具,再三确定那面具完好无损地覆在自己面上,理直气壮地回:“天师认错人了,我是麒麟女纪九,觅国太子的太子妃。”
危长瀛定定地看着面具后的狐眸,问:“方才你言,你并不认得本尊?”
容歌深感,自己论玩脑子,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对手,坐起了身:“你下来,出去。”
他既不是来杀自己的,她并不想与他有交集。
两条天命蛊还在他身上,他被她诛了心,成了人魔。她可不想与这灭绝人性的魔,私下有什么交流。
危长瀛也觉自己这等身份,出现在这里不合适,松了双臂,落在了床上。
营帐外,醉醺醺地巍子,扯着独眼龙,走了过来。
容歌听到外间声音,忙四下环顾,营帐内并无藏身处。
她只得拿被子把危长瀛盖住,慌忙合拢了帏幔。
巍子似被灌了太多酒,搂着同样醉醺醺的独眼龙,隔着帐帘喊:“小郡主,巍子带着独眼龙跟您喝喜了。您得了小世子,王爷有了后了,巍子替王爷开心,咱麒麟军日后有了新主子了。”
独眼龙拎着半坛子酒,傻笑着,也冲着帐内喊:“小姑奶奶,独眼龙今日才知,您竟有那么高的身份,咱可算跟对人了。巍子都告诉我了,小姑奶奶的仇人是天师危长瀛。您放心,日后您的仇人,就是我独眼龙的仇人。”
步摇床帏幔内。
容歌听闻是这两人,猛地掀开被子,指着地面,低声道:“出去。”
若是齐殷,她需避讳些,巍子和独眼龙是个她的人。纵让他们瞧见了危长瀛在这里,她不让两人外传,两人绝不敢外传。
危长瀛单手撑头,半躺着,看她。
沉寂的黑眸,有种凌厉的锋锐,恍若能看透人心。
容歌对上那眸,吞咽了口唾液。
她得承认,她对危长瀛有种天敌似得畏惧。
巍子听闻帐内无声传来,靠在独眼龙身上,有些感慨地道:“小郡主啊,巍子说句良心话,您可能与出家人比较有缘分。先是危长瀛,如今又是那御长风。您说,您生了御长风的孩子,齐殷那小子到底知不知情?
您宠幸了齐殷这些时日,咱过段时日和觅国真打起仗来,巍子还真不知如何下手。”
危长瀛微微眯起眸。
容歌腿肚子有些打颤,向外间叱道:“狗东西,谁告诉你孩子是御长风的了,念篱是我与齐殷的亲骨肉。”
独眼龙灌了一大口酒,醉醺醺地道:“小姑奶奶,您别开玩笑了,您才回来多久,这孩子纵是鬼医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您是要做女帝的人,来日男妃三千,孩子是谁的都成,让他跟着您姓容……”
容歌面具后的脸,没了血色。
危长瀛轻嗅一下,似笑非笑地问:“麒麟女,刚诞子?”
容歌有些僵硬看他,一挺腰杆子:“对,孩子是个御长风的,鬼医御长风的。”
危长瀛坐起了身,容歌头皮有些发麻,这就要下床。
一只手拽住了她手臂,另一只手解开了她后脑面具的红绳。
容歌背对着他,轻垂下了眼帘,淡声道:“我与你并无什么干系,你我从来清清白白。”
危长瀛握住她手臂的掌微一用力,将她身子扯了回来,看着她惨白的脸。
浓密卷翘的凤尾睫,完全遮挡了她眸色。
他低眸观着她低垂的眼帘,轻声问:“门外那人曾言,你我并不清白,本尊曾想要娶你。”
他指捏住她下颌。
容歌长睫微微一颤。
他拇指与食指,钳住她莹白微尖的下颌,迫她抬起头来。
容歌敛下眸底畏惧,抬起眸,平静地回视他。
危长瀛定定看着她平静的眸,缓慢坚定地道:“本尊从不会无缘无故,想娶一人。”
容歌微微一笑,笑道:“天师是何人,自不会想娶一人,纪九确与天师有过露水几夜。”
她微凉的指,轻碰上他冰冷的面,略带感慨地道:“天师容貌一如天人,纪九是个凡人,爱色爱财,某日误喝了一种酒。天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忍纪九受折磨,只得让纪九强了您。
您如此身份,纪九亵渎了您,您自然要惩罚纪九。说到底,此时本是纪九的错,您看到了,纪九已然嫁了齐殷,这孩子却是御长风的,他愿照顾我们孤儿寡母,那事已然过去了。天师若要纪九道歉,纪九送你一只手指,如何?”
危长瀛依旧定定看着她。
那只放在他面上的手,手指微凉,对他却有一种致命的蛊惑力。
他努力在脑海回响着,关于她的记忆。
心一次次被冰霜覆盖,本该让他无法容忍的疼,就那么轻易地消失了。
他曾一度昏迷了许久,醒来时总觉缺了什么东西,细细回想过去,记忆依旧是完整的。
这天地是黑白的两色,他舌依然辨不得味。
可他一次次黏合的心告诉他,这天地应有一抹红。是他站在血海翻滚的天地间,唯一能辨明的一抹红。
他看了她极久,最终漠然垂下了眸:“本尊应是初次见你,却觉你是熟悉的模样。”
这话容歌在顾成邺口里听过,后来的顾成邺还是将她想起了。
容歌的心提到喉咙眼,放在他面上的手,想要拿下去。
他微垂着眸,抬手按住了她指。
容歌的发险些倒竖起来,她纵然仙潇功大成,对上危长瀛这一身大成的天魔功,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那四层的天魔功,除非得了后五层的心法,才可与危长瀛有一战之力。
可这人是个智可算天的人,她若真露怯,一如一年前,一次次想要逃离,他绝不会容她逃。
她和他打了两辈子的交道,从未斗赢过他一次。
他过于了解她,而她从不想去了解他。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输,知己知彼才可百战不殆。
容歌任由他抓着自己手指,柔声道:“天师,你我是敌人,我而今已经嫁了人,天师纵是出家人,也应避嫌。当然,您若打算净身,纪九倒也觉无碍的,可您既没净身,是不是应离开这里?
齐殷待会儿回来,我不好向他解释,您说对也不对?”
危长瀛掀开眼帘,看着她,被冰霜覆盖的长睫,成了银白之色,搭在沉寂的黑眸之上。
容歌瞧着他,恨得牙痒痒。
这狗道士,生得极好,这种鬼样子,也不见丑态,果然是世上第一该死之人。
那恨意只她眸底划过一顺,轻易地被他捕捉入眸。
他笑了一笑,有些冷:“鬼医御长风乃本尊忘年之交,今年高寿八十九。你既说与本尊有过不清白之事,本尊觉那孩子是本尊的。”
容歌一把扯出自己手指,将他推开,下了床,冷声道。
“危长瀛,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不要脸的人。你可走了,那孩子是谁的种,都不会是你的种。本少主的男人多了去了,一时弄不清是谁,是常有的事。你若再不走,本少主可要喊人了。”
危长瀛下了床,走近她身前,眼睫上的冰霜极为厚重。
那是一片冰冻的心海,他所有情愫被冰封,被泯灭。
他应不知疼痛,那双沉寂的黑眸,却缓缓地升起痛苦之色。
容歌看着他脆弱之态,后退了一步,余光扫着可有趁手的武器。
这可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脆弱,试着杀他一次,若不成,她还有御长风给她的无影功,他应抓不住她。
他深蹙着眉,问:“你为那孩子,取名念篱,你认得卫东篱?”
容歌眸光狠狠一颤,认真端详着他面部表情。
只这个人是个死人,又是死人脸。
她除在他眸底看到痛苦之色,着实分辨不出,这人到底是真因天命蛊,将一切统统忘记了,还是假装的。
她看了他几息,生了几分无力感,颓败地低下头,手指帐外:“天师乃是圣人,若想知什么自有手段,纪九还请您出去。”
远处,蒙蒙细雨的夜空下。
齐殷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而来,看到巍子与独眼龙,全当没看见。
蹭开帐帘,低着头,直接走了进去。
笑声道:“夫人,汤药好了,可要趁热喝。”
帐内灯火微暗。
容歌一身亵衣长身而立,身前站着一个披黑裘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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