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芫冷冷端详她几眼，放下了手，走至一旁圆桌前坐下。
冷冷地道：“九儿，危长瀛为本正死敌，此事之上，你若再敢与本正耍什么心眼儿，本正绝不容你。”
容歌见她似没有追究自己杀她棋子之意，想着这些年来，她并未当真下手惩罚过自己什么。
前世的她纵为顾成瑞杀了云晓，老妖婆也仅是做下样子，便罢休了。便从拂衣身后走出，来到她面前，跪了下去。
抬头，凝着她戴恶鬼面具的脸，动容地道：“阿娘，九儿的亲阿娘死了，您一手将九儿养大，在九儿心中，您就是九儿的亲阿娘。
九儿来京时，想过摆脱您，不想让您管束着九儿，一直想着解开天命蛊。可九儿现在才知，您为九儿种天命蛊是为了救九儿，您从没真的害过九儿。
九儿贪生怕死，本不想与危长瀛为敌，可是阿娘，九儿恨他，这世上之人，再没谁比九儿更恨他的了。他用人血修炼天魔功，是灭绝人性的魔，阿娘若可杀她，九儿日后一定听阿娘的话。”
纪芫见她这几句倒是发自内心，面具后的脸，神色缓和了一些。
她倒也有个儿子，只并非亲手抚养，纵是自己血脉难免不亲近，况她也知，她那儿子认霍王妃为母，她无心将他认回。九儿却不同，这是她期待过的女儿，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
只她女骨子里到底还是像她多些，若能抛去儿女情长，她大业终成日，这天下交给她，她也能放心了。
纪芫抬手，示意她起身。
“九儿，本正可为你救出卫东篱，你的条件，本正都可允你。却要问你一句话，若为杀危长瀛，你当真愿听本正之话？”
容歌起了身，眸底满是坚定，沉声道：“阿娘若能为九儿救出卫东篱，护他周全，在杀危长瀛之事上，九儿都听阿娘的，阿娘要九儿怎么做，九儿一定照办无误。”
拂衣微蹙了眉，迈前一步，正要提醒容歌，却被纪芫用眼神制止。
她站起身，对容歌道：“随本正来。”
容歌余光看了拂衣一眼，微微眯起了狐眸。
老妖婆不会害她吧？
她跟在纪芫身后，出了后厢房，向后院深处，真正的麒麟教而去。
麒麟教是老妖婆天雍教的分教，相比天雍教，这隐藏在云天尼姑庵的麒麟教着实寒酸了些。此地真正的教众不过几千人，远不比云榭山中几万教众。
麒麟教坐落在云天观，三里外。
一座低矮的石山，下间被凿空，扶着积雪的枯草埋着麒麟教的石碑。
纪芫在石山一侧，打开机关，整座石山向后移动，露出一个极深的洞穴，洞穴修建石阶，顺着石阶走下去，不过两柱香，豁然开朗。
通体以石而造的大殿，正中央摆放着雕刻成麒麟形状的巨石，九层石阶之上，华雍旗帜挂在石壁之上。
容歌上辈子来过一次这里，却是危长瀛带她来的，那时是为诛灭麒麟教。饶是她天雍教的少主，对于这分教，知的甚至不如危长瀛多。
若按前世的时间算，再过不久，宴犰就会成为麒麟教教主了。
纪芫掀开华雍旗帜，打开那旗帜后的机关，麒麟巨石轰然下陷。
容歌跟在她身后，走入麒麟巨石之下。
一间石室摆放着各种药架，中央处摆放着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玄冰。
容歌走前几步，仔细看着玄冰内的两条极小的小虫，面色微微一变，这东西不会是天命蛊吧？
纪芫看她一眼，勾了勾唇角，道。
“天命蛊本是纪族镇族之宝，后来你外公的爷爷为保家族，奉给了华雍天子。那华雍天子问其效用，你外公的爷爷只答：种上此蛊者，一生无泪无情，若知大爱，生泪、生情。
这话对也不对，种上天命蛊者确实无泪无情，知大爱后，生泪生情，可它最大的作用，却非如此。
天命蛊乃万蛊之蛊，一条蛊母近三百年，才生五条幼虫，性命攸关之时，这蛊种下可续命，可此蛊一旦离体，种蛊者必死。危长瀛为你化开此蛊，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他纵然多智近妖，却也不知此蛊真正的效用。
种下此蛊之人，其血有忘情之效，只效果到底不如直接种下此蛊。
这蛊之所以能成纪族镇族之宝，是因此蛊可让痴情种，断情根，你纪家出过不少痴情种，第三任家主养出此物，只为让后代家主能断情根，自此后一心壮大纪族。
外间将它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它的真正效用，是让痴情人，一次次忘记自己的心上人，爱得越是深沉，忘得越快，直至哪怕心上人站在自己面前，也再难生出情愫。”
纪芫打破一半玄冰，取出一条幼虫，将那满身冰霜的幼虫放在掌心，递给容歌看。
“九儿，你可愿再种一次天命蛊？你既说你爱惨了卫东篱，本正拿此物试你一试，你对他如此痴情，倘若种下此蛊后，仍爱上卫东篱。本正应下你，必让你得了他心，亲自为你与他主持大婚。”
容歌后退了几大步，一双狐眸满是恐惧。她不要种，她对卫东篱的情天日可鉴，何须这外物考验。
纪芫向她迈近，温柔地哄劝道：“九儿，这并不可怕，本正身上也有天命蛊，你若能经过这考验，让本正为你种下这天命蛊，本正定为你救出卫东篱，这样，不好吗？”
容歌深蹙着眉，看着她步步而来，不再后退。
只是认真端详着老妖婆。
她身上怎会有天命蛊，还有她怎会知纪族如此隐秘之事？
她幼年也曾被老妖婆带着回过纪族，见过她的亲外公，那是个极和善的老人。她的外祖母，是个极可爱的老太太，一旦谈及她的阿娘总会落泪。老妖婆的天雍教繁盛后，她想去见外公、外祖母，可老妖婆却不让她回去了。
她总是推脱自己政务繁忙。
容歌忽而便落了泪，悲伤地看着她，哽噎着道：“你可敢将你面具摘下，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两世来，她无数次去猜她身份，可唯独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可她不愿信，她的阿娘本该死在华雍灭国日，她的阿娘很爱很爱她，所以才会在临死之际求老妖婆照顾她。
老妖婆是她的养母，所以对她的不好，她一切都可接受。哪怕她利用她，设计她，她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对她狠心，是应该的。可若她真是她的阿娘，为何要利用她，为何设计她……
纪芫看着她落泪的眸，眼眶有些发红。
她是她的亲女，她宠她爱她，却也利用了她，设计了她，让她与危长瀛有了肌肤之亲。
她也曾像她女般，爱过一个人，可情是这世上最牵肠挂肚的东西，最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最要不得的东西，她便为自己种下了天命蛊，忘了情。
这情一旦消了，天地就大了，只剩恨了。
她爱过苏舍，现在只剩下恨了。
可亡大雍者，她更恨他们！
这天下不破不立，她应代替苏舍成为天下之主。
纪芫将天命蛊握在掌心，问她：“九儿，本正可让你看本正容貌，你却要先告诉本正，危长瀛的弱点，他的死穴，到底是什么？”
容歌噙泪定定看着她面具后的眸，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眉心朱砂痣，那里应该是天魔功罩门所在。我被危长瀛带入了三道书院地牢，他要杀卫东篱，我与他起了争执，他眉心多了一层魔气，像是入了魔。我猜那是他命门所在，只他武功太高，我又失去了内力，不可杀他。”
纪芫眸眼一亮。
这小辈果然厉害，他竟将罩门放在了眉心，最危险处，也是最安全之处。
谁能想到，他眉心痣就是他命门所在。
纪芫满意地笑了，微低下头，解开脸上恶鬼面具。
容歌死死地盯着她。
可待她面具解开，露的却是一张苍白陌生的面容。那容貌固然是美的，却已上了年岁，到底不如年轻之时的国色天香。
幽暗的石室内，纪芫拿着恶鬼面具，向她微微一笑：“可看清了？”
容歌迈前一步，上手去扯她面皮，并无面具覆在上面，这应是她真正的脸。可她并不是她的阿娘麒麟女，外公说过，她像极了阿娘。
容歌放下了手，老妖婆狡猾着呢，她养她长大，必会猜出她会要看真正的容貌，怕是早做了准备。
可这样，愈发验证了她就是她的阿娘。
这是个坏女人，她的坏便是她生的。
容歌抹去脸上泪，平静道：“天命蛊我不种，你可给危长瀛种，老道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你拿这物验一验，他若真的喜欢我，我定能亲手杀了他。
还有你既然知了他命门，我有个计划，定能杀了他，只我武功太低，如今又没了内力。你需应我救出卫东篱，我把计划告诉你，咱们一起杀了那疯道士。”
纪芫戴好了面具，上下打量着了她一眼，觉很是满意。
成瑞曾言，危长瀛只会对九儿动心，她逼危长瀛坠崖，又让九儿成功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九儿果真对卫东篱痴心不改，不对危长瀛动心丝毫。
这才是她女。
可她满意容歌，却知她计划定然行不通，她不了解危长瀛。这世上最了解危长瀛的人，甚至不是她这死敌，而是顾成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