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歌微眯眼瞧他,对他微一颔首:“忘情山一别竟有数十日,师兄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像是像极了师傅他老人家的手笔。”
不知为何,容歌说完这话,突然觉得有些心虚。她往危长瀛嘴里塞了一把毒药,他应该挺不过来吧?
顾成邺并不回答,只是道:“师妹,父皇年纪老迈,还请先把剑放下。你我三人既是同门师兄妹,有何事都可好商量。”
容歌笑道:“二师兄,非师妹不给你情面,只太子殿下定逼师妹杀皇叔自保,师妹也很为难。”
顾成瑞冷了目,放下手l弩,看向顾成邺,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弟一口一个师妹,好生亲热。”
容歌唯恐两人不打起来,忙道:“太子这话何意,是容歌一素敬仰二师兄为人,倾慕二师兄,太子殿下可不要错怪好人。”
此话一出,顾成瑞立时拿手l弩对准了顾成邺,顾成邺登时拔出腰间佩剑,指向他脖颈。
两人带来的御林军,见此纷纷亮出武器,一时剑拔弩张。
顾邕看着两方阵营地剑拔弩张,似明白了什么,忽然擒住了容歌的腕。
老人戎马半生,纵然身体虚弱,震愤之下的气力,却也可捏碎人腕骨。
容歌因连日身上的伤势,早已痛得麻木,纵听到腕骨断裂声,也仅是蹙深了眉,对顾邕道:“皇叔立马建国,法眼如炬,如何看待太子殿下此举?”
顾邕冷笑:“朕不信。”
容歌噙笑颔首:“好,皇叔可愿与纪九赌上一回。纪九若输,麒麟令送皇叔,纪九至死不踏大懿国土。皇叔若输,东宫之位换顾成邺来坐。”
顾邕沉默了。
那泱泱华雍,一统天下三百余载,虽国力衰败,却也不至于这般快亡国。
起因皆在于华雍最后一任天子苏舍是个痴情种,他为迎娶镇国将军容修远之妻麒麟女纪芫入宫为后,不顾百官拦阻,毅然决然地废去贤后。
可修远为娶麒麟女,煞费心机,历经磨难终抱美人归,怎肯让妻入宫为后。索性冲冠一怒为红颜,带领十五万大军,叛国而去。
不过几年连年大旱,民不聊生,一介武夫的他高举义旗,两人因同仇敌忾,意气相投结为八拜之交。
他本以为这义弟胸有丘壑,当会占据如今的大沥称帝,不想却因妻女于华雍灭国日失踪,甘心俯首称王。
顾邕有位元妻危后,伴他立马建国,两人伉俪情深,只这情却非痴迷,而是相濡以沫。
他深感男子当远离红颜祸水,让嫡子以此为戒,故他子已至及冠之年,仍未有正妃。
静若来后,他让静若为太傅,教养嫡子清心寡欲,冷静自持。他虽非过来人,却见了太多前车之鉴。
而这些前车之鉴,皆与麒麟女有关。
他当日观这小辈心性并不像那不详之女,时至今日方知,这小辈心性犹胜那不详之女。
握权者,深陷权谋,本能向往着鲜明炙烈,而这小辈今日之举,可见心性鲜活如火,恩怨分明。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容貌,过于不详,过于容易让人心生向往,痴迷执着。
他嫡子一旦沦陷,他大懿岂不是要步华雍后尘……
顾邕沉吟良久,才道:“好,朕与你赌。”
容歌闻言放下手中剑,以内力震开他擒住自己手腕的掌,走至他身前,道:“天子一言九鼎,皇叔若后悔,纪九可会真的造反。”
檐廊外,如注大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
七月底的晚风,带着未曾散尽地雨气,吹来几分凉意。
穹顶朗月之光如纱,洒在那红衣少女面上。一张无血色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眸似狐常覆朦胧秋水,如妖似孽般慑人心魄。
顾雍看她一眼,深蹙了眉,悄然移开视线:“自当如是。”
容歌看向天际,麒麟军应当已然攻破城门,她莫名柔软了眉眼,轻声道:“皇叔,纪九愿拿自己性命做保,忠国公府并未参与两王谋反案。”
顾雍当即肃冷了眉目,向那两名逆子扬声道:“朕还没死呢,都给朕滚进来!”
容歌见他避而不答,只得跟在他身侧。
两人被天子厉声训斥分别禁足,二子夺嫡,暂时罢休。
容歌看出圣祖帝欲让嫡子登基之心有所动摇,若换前世的圣祖帝,遇上此事,等待顾成邺只有提前封王贬入封地。
外间传报,麒麟军欲攻打宫门,容歌强撑着重伤之身,命宫人传自己令,让麒麟军放弃攻打宫门。
与顾邕道:“皇叔若不肯放过忠国公府,单放出卫东篱也可。”
顾邕端坐在龙椅,啜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道:“谋反非小事,而今证据确凿,朕乃天子,怎可朝令夕改。”
容歌暗骂这人是个老狐狸,只得从怀里掏出麒麟令。走上前,拍在他龙案之上,没好气道:“我拿这个做保,皇叔可能朝令夕改一次?”
顾邕见她竟愿为忠国公府拿麒麟令做保,抬眸观她几息,便又慢慢地放下杯盏,示意苏醒的连生递来麒麟令。
待连生奉来麒麟令,他翻看这纯金打造,可命十五万麒麟军的麒麟令。缓缓地笑了出来:“小九啊,你可知,欺君之罪当如何论处?”
容歌立在他身侧,冷笑一声:“五国无人不知麒麟军只尊麒麟令主,这麒麟令纵是我父王也不敢伪造。皇叔若不信,麒麟令还我,现在就将忠国公府满门抄斩。”
她边说,边要去抢天子手中的麒麟令。
看似老迈的天子,反应很是敏捷,及时站起来身来,将麒麟令收起,对容歌笑道。
“朕拿你做亲女看待,又怎会不信你。连生,传朕旨,忠国公府一案,待天师回京再议。忠国公府之人仍是代罪之身,先放他们回府。至于麒麟郡主容歌,此番救朕有功,勇平内乱,却胆大妄为,胆敢率军扬言造反,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说至此,他思及顾成瑞禀报的麒麟教,不禁担忧起危长瀛来。先是派御医前去京郊,探看其伤势,后又嘱咐,若其身子尚可,立时由御林军护送回京。
容歌有些支撑不住,便告了退。
十五万麒麟军,容留在京,人数过于庞大,容歌只得强撑着,命人留下一万精兵,其余人暂回原本营地。又将死伤将士应有的补贴安排下去,这才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去危府寻宴犰。
那年迈的管家,见她回来,自也知了麒麟军之事,像是畏惧极了她,便小心翼翼地回:“殿下前脚去参加休沐会,宴公子后脚便交给了老奴一封信。”
容歌麻木地接过信,展开信件,也不过是简单几言,只说突有急事缠身,不过数月便返。
她让人搬回旧物,带领一万麒麟军,回了并肩王府,命人将麒麟殿推倒,又唤工部重造麒麟殿,这才在王府扎营地住了进去。
霍王妃带着容霓,见此一番场景,再不敢多言,只白着一张脸,送了一应宫人过去。
容歌刚入营地,便再难支撑下去,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过两日。
哭肿了眼的顾明月,与辛芷兰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
容歌被宫人搀扶着勉强坐起身,这才知,她与危长瀛坠落忘情山崖后,消息刚入京师,顾成瑞与顾成邺便斗了起来。
顾明月被暗卫护送回宫,当即便被软禁。
辛芷兰自宫人手里接来汤药,坐在床上,正欲喂容歌药。容歌瞧一眼苦汤水只道:“我无需喝药。”
顾明月看出她怕苦,挤开辛芷兰,夺过汤碗,恶狠狠地道。
“你昏迷了整整两日,两日高烧不退,我与芷兰察看过你伤势。不妨告诉你,你那身伤势,若不喝药,撑不过十日。你若想死,本公主欠你一次救命之恩,只得随你一起死。”
容歌心觉奇怪,自己有天山雪莲在身,按说这伤势不过休息几日便会好转。
当日她喂危长瀛一碗心头血,次日伤口便已愈合。纵然中了一箭,拿半碗心头血救了圣祖帝,至多三日也该愈合了,怎会发高烧?
顾明月是下定决心的,连同辛芷兰,必要逼着她把这药喝下去。容歌平生怕苦怕疼,可若比起疼来,却是更怕苦,并不愿喝。
辛主兰呆板的黑眸,瞧着眉目坚决的容歌,忽然道:“殿下,您伤好了,才可去见卫世子啊。”
在顾明月震惊地目光下,容歌如上刑场般,饮下一碗汤药,便又起身,要去寻卫东篱。
辛芷兰只得又道:“殿下连日昏迷,容色不是很好。”
容歌一直认为容貌是负累,可若见小夫子,这容貌便不是负累,只得在两人劝导下,安心静养了几日。
这几日,昏迷的危长瀛回了京师,她父王也跟着回了王府。见麒麟殿重建,得知了霍王妃所行之事,虽念了些情面,到底难容她继续做王府王妃。
容歌彼时身子大有好转,披着狐裘,噙笑道:“父王何必大动肝火,霍王妃蠢是蠢了点,到底也算是咱王府的王妃。这些年来父王少回王府,王妃里外打理,尽职尽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女儿心怀宽广,不与她计较。”
霍王妃当着一众宫人跪在地上,已然颜面扫地,再无当家主母之态,面上挂着泪水,闻听容歌这话,不免感激涕零。
容歌扫了眼霍王妃身后眼圈发红的容霓,又去看同样眼圈微红的容璟。想到她当日应下史秋霜,让她做顾成瑞的皇后。
可现在她后悔了。
容歌素指拢了拢狐裘,转过了身,淡淡道:“霍王妃不忙感激本殿,来日容霓婚事由本殿做主,待霍王妃达成夙愿,再谢本殿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