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伸手拉了她手:“朕带你找她去。”
丽娘赶紧缩回手:“我不去。她要是知道我跟皇上告状,她会更恨我的。皇上,我跟你说的话,你可别告诉她。”
赵贞看到她哭的样子,心里竟有些愧疚。
他记忆里,对丽娘,一直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她总是很乖巧,不论赵贞说什么,她都不会反对。她跟其他的妃嫔一样,温柔体贴,会恭顺的讨好他。可能太恭顺了,反而引不起他注意。她做皇后,也恪守本分,从不妒忌争宠,对皇子公主们,都视若己出。宫中朝中,对皇后的人品也都是赞誉,从未有人说一句不好。
当年太子一事,赵贞其实知道她有些无辜。太子幼时虽由她教养,但她断不至于参与太子谋反的。只是他那时被气昏了头了,想要泄愤,忍不住迁怒她。一直到赵贞临终之前,回想此事,心中懊悔。前皇后如此温婉贤良,性情和顺,他不知珍惜,废了她,转头立了个什么玩意。
赵贞心中,觉得很对不起她。尤其是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女。
他感觉自己前世造了许多孽。
赵贞擦了擦她的泪,将帕子给了她。
“朕不会告诉她的。”
赵贞拉着手,安慰道:“朕让人送你回房,洗了脸,好好睡一觉。这外面冷,别冻着。这宫里有太后。她要是欺负你,有太后主持公道。”
丽娘点点头,止住泪,伸手:“皇上的帕子。”
赵贞说:“拿着吧,把眼泪擦干净。让奴婢们看到,背地里又要笑话了。
丽娘道:“我知道了。”
赵贞看她是一个人:“你的婢女呢?”
丽娘说:“我自己来的,没有让她们跟来。”
赵贞道:“这些奴婢也忒懒,这么晚了,也不来寻你。”
赵贞叫了个侍从,送她回去。
赵贞一边前往撷芳殿,一边心中想着丽娘的事。赵贞忽然觉得,放她出宫,或许是对的。她的性子太过柔弱,不适合在这后宫生存。赵贞自觉愧对她,今生实不愿再害她。
或许,他可以跟太后提一提,放她出宫,将来给她挑个好夫婿。
赵贞本来心情很不错,被丽娘一乱,突然又变得沉重了。
赵贞一进殿,左右奴婢们默默地跪下。
“人呢?”
婢女说:“刚刚睡下。”
赵贞看到书案上的字纸,便近前去前,原来是在抄经。
她这样人,抄一百遍经,佛也是不渡的。
赵贞掀开帘子,走进内室,看见床上的人影。
她倒睡得舒服。
赵贞心里有气,冷着脸,走到床边,伸手一把揭了她的被子。
萧沅沅眯着眼,正要入睡,忽然身上一凉。萧沅沅吓得不轻,感觉到是有人来了,一跟头从床上爬起。
转过头一看,赵贞正冷冷地盯着她。
她只穿着单衣。绯色的罗衣,衬着粉红的脸蛋。一双极大极乌黑的眼仁,警惕地看着赵贞。缎子般漆黑柔顺的长发正从肩膀处垂落下来。
赵贞看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一下又软了。
赵贞突发奇想。这个人,也不能说是不可挽救。说到底,她是自幼读书少,不知礼,少些廉耻。又性子蠢钝,不知敬畏。加上父母宽纵,未曾严格训教,入了宫,又自恃身份,自认为是太后的侄女,将谁都不放在眼里。因此,虽是贵族出身,却养出了一身乡野村妇的习性。这少时看着还好,毕竟花容月貌,少女娇憨,一颦一簇都是美的,小性儿也可爱,等成了婚,嫁了人,年岁大了,竟成了一悍勇泼妇,各种嘴脸不堪入目。就好似那一等刁民。即使是刁民闹事,也不能说杀就杀。总要先招抚。先以利诱导之,再以武力震慑之,等到归服下来,再循循教化之。宣之以圣人之道,明其头脑,洗其精神。
真要是冥顽不灵,再镇压之,也不是难事。
赵贞还不信,一小小跳蚤能反了天。
顶多不过是咬你一口,让人难受一下罢了。
赵贞说服了自己,于是又平心静气了,遂坐床,伸手去拉她胳膊。
她的手腕雪白纤细,猛一下抓在手里,柔似无骨。赵贞不由地心驰神荡。
她生气抽回手,将被子重新拾起来,盖在身上,背对着他。
赵贞弯了腰,切近她,伸手拍了拍她背。
“生气了?”
萧沅沅道:“谁知道皇上发的什么脾气,进门就拉着脸。人家睡得好好的,一把将被子扯了,眼神跟要吃人似的。谁招你惹你了?”
赵贞说:“朕发脾气了吗?”
萧沅沅起身下床,拿起妆台上的铜镜递给他:“你自己照一照镜子呢?”
赵贞接过镜子,一照,忍不住笑了。
她从来都不怕他,赵贞有时觉得好气,有时又想笑。
赵贞放下镜子,挪上床,伏在她身后,推了推肩膀:“你吃过饭了吗?”
萧沅沅说:“吃过了。”
赵贞说:“吃的什么?”
萧沅沅只感觉这人很没劲,问的这都是什么无聊的话。
她心中烦的要死,面上却还是不得不敷衍着,说:“吃了粳米粥,几块烧鹅,还有炙羊肉。”
“没吃宵夜?”
她头也不回:“还不到亥时,吃什么宵夜。”
赵贞在她背后侧躺着,手轻轻抚弄着她的耳垂。
她平常耳朵上都戴着东西,这会取下来了,头脸素净,耳朵也是干干净净。她耳垂小巧,又肉肉的。
她有些不自在,嫌痒,伸手推了推他手,掩了一下耳朵:“皇上不要闹。”
赵贞仍不走,又用手挑起她的一缕头发把玩。
“你洗头了吗?头发好香。”
萧沅沅很不耐烦:“皇上总拉人头发做什么。”
赵贞说:“你怎么不问我白天都做了什么,还有晚上吃了什么。”
萧沅沅心说:谁关心你做什么吃什么。
“皇上的事,我怎么敢问。”
她身子纤薄柔软,赵贞掌心触着她的臂脖,只觉细腻温热。肌肤皮肉近在咫尺,引人遐思,赵贞恍惚感到一股独特的幽香,莫名吸引着他。
赵贞伸手抱住了她,脸贴在她的后脖颈,吻了吻她的颈。
她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又好像被鬼压了身,只感觉脖子发凉,背后阴风阵阵,汗毛都立起来。
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猛地转身推了他一把,眼带怒气瞪着他。
“不要碰我。”
是的,就是这副嘴脸,跟前世一模一样。
赵贞记得,前世,他去世前的那两年,她就是这副嘴脸。
每当赵贞想碰她一下,或者想要做点什么,她便冷脸,竖起眉毛,怒瞪着他,说:“不要碰我。”
赵贞表示想要,她便冷嘲:“皇上能行吗?还是不要勉强吧。”
赵贞那时候身体不好,常年生着病,床笫间有时确实力有不逮,不能尽兴。但他还是年青的,心中时而有欲望,需要抒发。他希望她能主动服侍一下他,取悦一下他,可她就不愿意,还拉长了脸,对他冷嘲热讽,眼神中写满了嫌弃和鄙夷。那嘴脸要多可恨有多可恨,活脱脱一个刁妇。
她连装都懒得装一下,每每房事毕,便嘲他“银样镴枪头”,“半柱香的工夫”,赵贞也只能笑笑。后来索性连碰也不愿让他碰。
她那般刁恶,赵贞也忍了,没有跟她计较。
赵贞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搭于两膝,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他在她心中,就这么不堪吗?赵贞有些不能够理解。他好歹是一国之君,堂堂天子,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如。还比不过一个普通的侍卫。
赵贞感到了强烈的羞辱,浑身的血几乎要燃烧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
萧沅沅认出来了。这个眼神,就是前世,她和赵贞撕破脸时,赵贞看着她的眼神。目光冷冰,眸子里带着仇恨和厌恶,好像要将她撕碎。
萧沅沅刚要发怒,然而一看到赵贞这副表情,顿时就怂了。
她脸讪讪地红了,顿时气势矮了好几尺。
赵贞道:“你刚才说什么?”
萧沅沅心顿时紧张起来,她心虚道:“我没说什么。”
赵贞冷漠地注视着她,语气保持着克制:“朕给你个机会,重说一次。”
萧沅沅赶紧挪过去,伸手抱着他的腰。
她脸贴着他胸膛,手轻轻抚摸着他身体,陪笑道:“你生气啦?”
“我错了,皇上不要生气了。”她果断识相,双手捧着他的脸,立刻安抚起来:“皇上这么英俊的脸,生起气来,眉头都蹙起来了。皇上笑一笑吧。皇上笑起来最好看的。”
她见赵贞没有继续发作,遂佯装关切:“皇上晚上吃的什么?”
赵贞扭过头,没答话。
萧沅沅双手搭着他肩,又盯着他身前说:“皇上这身衣裳真好看。这颜色和绣工,真漂亮,显得皇上越精神了。身姿又挺拔又英武。”
见赵贞不说话,她又自顾自地说着:“就是这腰带素了些,回头我给皇上绣一条腰带吧。用玄色缎子,用金线绣上云纹,配这衣裳一定好看。”
赵贞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萧沅沅直起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