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阴冷潮湿,处处弥漫着发霉的味道,零星几处天窗透进来的光线只能堪堪照亮巴掌大小的地面。
可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温暖,也只在牢房的外面,不肯施舍给囚犯们一丝一毫。
不知是陛下授意,还是对待危险的囚犯本该如此,俞尽舟被关进了最深处的牢房里。
“摄政王,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负责押送的官员战战兢兢地锁了牢门,甚至不敢和里面的人对视一眼,便匆匆离去。
“哗啦——”
锁链的晃动声在这寂静的暗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俞尽舟有些好笑地扯了扯手脚上的锁链,沉甸甸的,透着刺骨的寒意,坠得他腕骨生疼,心中暗道这小皇帝还真是怕自己跑了啊,瞧瞧这阵仗。
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圈牢房,俞尽舟想说这里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干净得多,没有满地乱跑的老鼠,也没有湿冷杂乱的枯草,更没有干涸已久的血迹。
相反的,靠墙的一侧摆了一张简朴的床,上面放着干净的被褥,一旁甚至还有一对桌椅,除了有点旧,倒也不耽误正常用。
不用说,这肯定是对他这个摄政王的一点点点点照顾了,应该是碍于原身的凶名吧,谁也不好说将来他会不会从这里出去,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吧。
没有趁机来落井下石的人,俞尽舟也乐得清闲,干脆往床上一躺,准备睡个回笼觉。
只不过,还没等他睡着,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随后敲了敲牢房的门。
俞尽舟心想,这门还有必要敲吗?怪有礼貌的。
“陛下这个时候应该挺忙的,怎么有空来看臣了?”
俞尽舟又闻到了那抹熟悉的气味,眼都没睁,开口的语气带着三分讥讽。
牢房外的梅云安一身月白色常服,和这暗牢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相称,听了那明显阴阳怪气的话,也没生气,就这么看着床榻上的那道身影。
俞尽舟无疑是耀眼的,无论这个人在哪,哪怕此刻在牢房里只穿了一身黑色的中衣,也有着独一份的傲气。
梅云安最终的视线落在俞尽舟被锁链磨红的手腕上,眸光暗了暗。
“你若交出兵权,朕可以给你一个查清真相,自证清白的机会。”梅云安说道。
“兵权?”
俞尽舟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散漫地坐起来,“臣若是交出去,怕是玄晟国就要易主了吧?”
如今的玄晟国虽无藩王,但四方诸国早就虎视眈眈,毫不忌讳地说,若他俞尽舟现在身死,兵权分散,那些人得了消息,就会如饿虎扑食一般,撕扯玄晟国这块肥肉。
然而,这句话却实在刺痛了梅云安的心,伤人的话脱口而出:
“摄政王以为,偌大的玄晟国,当真无一名良将能抵御外敌吗?”
言外之意,没了你,难道大家都活不成了?
俞尽舟不置可否,“忠臣良将实有,但奸佞狡诈,真真假假,陛下分得清吗?”
这段时间通过对原身记忆的梳理,俞尽舟知晓了一些原书中埋下的伏笔。
原身独揽大权是真的,但想要守护玄晟国也是真的,只因他生长在此,命也是这里的人救的。
原身知晓玄晟国朝野上下暗藏着意图颠覆江山社稷,搅乱天下之人,并一心致力于铲除奸佞,保江山稳固,为的是不让百姓受战乱之苦。
也正是为此,哪怕原身知道先帝是在利用他,也并未撕破脸,而是顺势而为,将权势握在手中,既保住了一部分忠臣良将免遭残害,又以自身之力牵制了暗中奸佞。
多年来,原身一直想揪出幕后之人是谁,但奈何对方势力盘根错杂,又藏得极深,始终未曾露出马脚,原身也就一直没能成功。
如此困境,凭小皇帝的计谋,或许会成功,但也定会付出血的代价,这也是原身一直不肯放权的原因,远离权力中心,未尝不是一种安全。
只是……小皇帝被太多人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根本不知道原身的苦心,甚至……最终还害死了原身。
“陛下,您分得清吗?”
俞尽舟目光凌厉,当他捋清了原身的苦衷之后,没有一刻不觉得心累。
可小皇帝又没有上帝视角,他只知道,他身边,皆是豺狼虎豹,无一人可信,没有实力,便要任人宰割,他只是想活着,站着活着。
“那摄政王呢?是忠臣,还是奸佞?”
梅云安凑近牢门,修长的手指搭在锁链上,狠狠一拽,似乎是将那锁链当成了俞尽舟手上的那条。
俞尽舟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那陛下呢?是想做明君,还是……昏君?”
“……”
梅云安笑了,笑的森然,他本也没打算从俞尽舟的口中听到什么答案,深吸一口气道:
“摄政王信不信,朕总有办法让你松手。”
“臣信。”
俞尽舟没有丝毫迟疑地点了头,但随即又起身走了几步,锁链哗啦一声绷直,将他定在距离牢门两步的位置。
“不知陛下敢不敢与臣打个赌?”
“赌什么?”
梅云安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鬼使神差地应了。
“就赌三天之内,陛下会主动放臣出去。”
俞尽舟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眉宇间尽是自信的神采。
梅云安眯了眯眼,沉声道:“若摄政王输了,便交出兵权,如何?”
“好。”俞尽舟知道小皇帝这是应了赌约,便继续道:“若臣赢了,陛下要答应臣一个请求,当然,这个请求不会违背陛下的原则,如何?”
没来由的,梅云安想起了在大殿上俞尽舟掷地有声的那句话,‘希望陛下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好,一言为定。”
梅云安答应了,转身离开时没有丝毫留恋,只是在出了大理寺狱时,在守卫面前停住了脚,本是平静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愠怒:
“朕何时让你们给摄政王戴了镣铐?”
“……这。”守卫被梅云安无意间散发的威压吓出一身冷汗,当即跪下,毕恭毕敬道:
“不是陛下派人送信,说……说摄政王武功高强,为防其逃脱,要以特制镣铐困之……”
梅云安眉头微蹙,脸色愈发难看,他何时送过这等信件?何人胆敢假传御令?!
忽地,梅云安想起了在暗河空地时,秦放对他说过的话。
有人想要借他的手……要俞尽舟的命。
“……”
梅云安疲惫地叹了口气,挥手道:“解了摄政王的镣铐,没有朕的御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动刑。”
“是。”
守卫如蒙大赦,麻溜进去给里面那尊杀神解镣铐去了。
回去的路上,梅云安悄然召来一名金翎卫,吩咐道:
“你去大理寺狱看着俞尽舟,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
“是。”
“等等。”梅云安思虑再三,谨慎地补充了一句:“若有人对他下杀手,无需禀报,立即拦下,朕留着他还有用,别让他死了。”
“是,属下遵命。”
金翎卫领命而去,却在无人发现的拐角处写了字条,放飞信鸽。
【陛下心软,计划有变,除去俞尽舟一事,另寻契机。】
……
牢房里,没了锁链的束缚,俞尽舟便开始不定时地活动筋骨,没有兵刃,他就捡了角落里的草木杆代替剑来挥舞,招式依旧凌厉,没有因为手中的物件折损半分。
“摄政王真是好兴致,都成了阶下囚了,还能给自己找点乐子。”
不知哪个牢房里传出苍老的讥讽声,令俞尽舟的动作一顿。
但也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罢了,之后便像是完全没听到那人的声音一样,一手杀招练的快若流光。
没有得到俞尽舟的回应,那人似乎有些气急,冷哼了一声道:
“自古功高盖主者皆无善终,俞尽舟,小皇帝已经不是当初任你摆弄的孩子了,亲手培养起来的狼崽咬了自己的喉咙,这感觉如何啊?
当初你亲手将我送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死,可想过自己也会有跌落云端的一天!”
“还有力气说话,想来还死不了。”
俞尽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换了个剑招,继续练习。
那人沉默了几秒,紧接着就传来了哗啦哗啦的锁链滑动声,砰的一声,似乎是那人激动之下摔倒了。
“俞尽舟……你都沦落到入狱的地步了,还要端着你那可笑的傲气,若你真有办法,又怎会任由小皇帝骑到你的头上?
呵……我就在这看着,看着你被小皇帝拆吞入腹的那一天,呵呵……哈哈哈哈哈!”
疯子。
俞尽舟扔了草木杆,掀了衣摆坐在椅子上,视线落在空荡荡的牢房外,意味深长地呢喃道:
“你又怎知,本王不是故意进来的呢?”
欲达目的,总要付出些代价,只有他暂离这场对弈,藏在暗中的人才敢出手。
既然对方谨慎到没有纰漏,那就逼他们一把。
毕竟……能让摄政王入狱的机会可是不可多得的。
这一局棋,对方哪怕知晓其中风险,也定会冒险入局。
棋子已在手中,这局棋,不下也得下,无人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