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
窗外是被白雾笼罩的朦胧,远处的高楼一半消失在云雾中,蒙蒙细雨,是个适合窝在床上睡觉的好天气。
那晚的“道歉吻”后,时邢果然消气,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一口一个“哥”,很是亲密。
不过,非要说出点不同来,也不是没有。
——时邢他似乎比往常更黏人了。
骆秋所有考试告一段落后,每天四处奔波劳碌的生活也暂停下来,闲着也是闲着,他就迷恋上了睡觉。
一睡就是日上三竿。
直到有天睁眼,床上多了个人。
刚睡醒的骆秋有些懵,半阖着眼睛,语气懒散:“你怎么在这儿?”
“下午一点了,哥。”时邢靠在床头柜上,腿上架着电脑,“该醒了。”
他空出一只手,帮骆秋拢了拢乱发。
骆秋半懵半清醒间觉得,他应该是觉得一个人在家有些无聊吧。
以前养的那只猎犬,也愿意叼着玩具跑进骆秋书房,缠着他陪它一会儿。
黏人。
后来,时邢得寸进尺。
不再在骆秋睡觉的时候爬上他床,而是直接在他房间住下了。
也没问骆秋意见,得寸进尺的相当自然。
骆秋看他最近这个状态,一直挺愉悦,也就没有扫兴。
虽然放在星际里,跟个小辈睡在一起,有损他形象。但毕竟嘛,毕竟入乡随俗。
这天,半开的窗户渗进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温度偏低,两人裹着被子窝在床上,静谧舒适。
偏偏这样美好的一刻,总有人要惊扰戳破。
*
哒哒哒。
时邢被敲门声吵醒,他先是抬头看了眼怀里的骆秋,见对方依旧睡得很香,才轻轻抽回横在他腰上的手臂,掀开被子下床。
他们俩没有朋友,邻居之间也不会互相打扰。
时邢想不到会是什么人来找他。
通过猫眼,外面站着几个穿西装的陌生人。
打眼一瞧,像是上门推销保险的。
认真一瞧,西服质量不错,看来卖保险效益不错。
时邢不打算理会。
暖乎乎的被窝和男朋友还在等他,浪费一秒都是极大的损失。
可这时,门外的人似乎等得着急,提高了声音:“时小少爷,我们是时家的人!冒昧打扰,我们是来接您回去的,您在家吗?或许打开门,我们聊聊好吗?”
时邢猛然回头。
时家!
居然是时家。
如同一杵寒冰将时邢钉在了原地,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会有再跟时家人碰面的一天。
如果说恨,他对时家的恨,不比林家少。
大家族联姻,不会不查对方底线,只要查了就不会查不到林昌源有个交往多年的女友。
可他们还是默许林昌源接近母亲。
为了生意,女儿的婚姻不幸点有什么了不起。
所以,后来母亲想要离婚时,他们百般阻挠。
后来林昌源商业版图扩大,隐隐能压时家一头,他有胆量过河拆桥,主动离婚。把他们母子赶走后,两家的合作终止,时家因此资金链断裂。
他们又恬不知耻地找上门,来跟母亲借钱。
那时候时邢已经记事,他们挟恩图报的嘴脸,他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结婚这些年,自己赚了不少钱。离婚时也分走一笔数目可观的夫妻共同财产。
时家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家里能抵押的都抵押了,青青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破产吧。”
“姐,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看你现在婚也离了,带着小邢回家住吧,只要度过这个难关,家里不会短你们吃喝的。”
“算爸爸跟你借的行吗?”
“青青,你不会这么白眼狼吧。”
“不是,姐。你现在都离婚了,你一个二手女人,拿着那么多钱干什么?”
时榕青这辈子做过最冲动的一件事,就是用手里那几千万的积蓄,还了时家的养育之恩,买了跟时家的一刀两断。
离婚对她已经是很大的打击,那是一个家庭、一个利益共同体,割裂开时的伤筋断骨。
接着家人对她的无尽恶意,更是将她拉入深渊。
那时,她只希望逃离出这样窒息的氛围。
这样想,她也这样做了。
她带着时邢消失,躲到没人找得见的地方。
那时她以为,只要她在,孩子在。凭她的本事,赚钱养家不成问题。
可偏偏,两次重大打击,郁结于心。长期情绪烦躁让她患上了乳腺癌。
做手术,化疗,熬了几年,最终还是灯尽油枯。
那时候,时邢还小,她考虑过该如何安顿他。
于是偷偷把他带回述安,给他留下最后一笔钱,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为时邢找了个寄宿学校。
她太清楚,时家和林家都不是时邢的好去处。
而那所学校,时榕青以前资助过,校长跟她是老相识,对她这么多年来慷慨解囊的恩情感激涕零。学校里有吃有喝有住有书读,把时邢放在这里,她很放心。
时榕青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时邢能平安长大,再不掺和到豪门恩怨之中。
可惜时邢没继承到她的善,从记事起,时邢就一心想让他们还债。
只是他宁愿与林家虚与委蛇,也不愿跟时家有所接触。
他为他母亲恨,为他母亲不值。
床铺一陷,骆秋被扰得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时邢回到床上,安抚地拍了拍他:“没什么,继续睡吧。”
这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
两人叫了份外卖,吃饭的时候,时邢说:“哥,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嗯?”骆秋应了声,“你说。”
时邢:“我想换个房子。”
骆秋:“这个房子,住着不顺心?”
“那倒不是。主要是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我想在立焱附近找个一居室,租金也会便宜点。”时邢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态度却很坚定,“这样,等我入学了,正好可以出来住。”
“恐怕不行,立焱不许学生在外面住。”
话脱口而出,可说完,骆秋就意识到不对劲。
果然,时邢也发现端倪,疑惑着问:“你怎么知道。”
骆秋淡定:“哦,听朋友说的。上次奶茶店外面碰见的女孩,她是立焱的学生。”
搬家的事,一天内时邢跟骆秋提了两次。
这让骆秋警觉起来。
时邢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搬家,难道,时家人找上来了?
董事特助绝不是酒囊饭袋。那张照片,骆秋选得很讲究。只要对方脑子正常,就一定会根据校服上的名称,找到时邢的学校。
然后,他们会从学校那里得到时邢收录取通知书的地址。
也就是这里。
这些事情,做起来并不麻烦。
结合时邢的态度。
骆秋笃定,是他们找来了。
——可为什么时邢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以骆秋浅薄的亲缘观念来看,时家是时邢的亲人,亲人团聚,应该是件令人愉悦的事吧。
奈何此事他不能跟时邢求证,只能暗中观察。
三天后。
小区门口出现一辆低调奢华的商务车。
看车牌,是从江庆来的。
心底稳了七八成,骆秋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进小区。
豪车后座,西装革履的老人,视线随着他的视线移动,半晌,威严有力的声音响起:“这个就是跟时邢住在一起的男生?”
“是的,董事长。”
“是什么人。”
一向做事稳妥的年轻特助此刻露出一些羞愧,认错般的语气:“抱歉董事长,没有查到。”
“没查到?”时宏斌深感意外。
时家势力虽不说只手遮天,但也不至于想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都差不到。
周特助:“这个年轻人很谨慎,从不在外面暴露自己的信息,甚至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跟时小少爷是在几个月前认识的。”
“林家的人?”
“不好说。不过,单看他出现的时间节点,嫌疑很大。”
“盯紧他。”
“是,董事长。”
西餐厅门口。
时邢深夜下班,两个西装男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少爷。”两人态度恭敬。
“认错了。”
时邢挪步,他们俩便也跟着动,亦步亦趋,大有一种不把你逼疯不罢休的架势。
“小少爷,董事长想见见你。”
“见着人就喊少爷。”时邢讥讽,“你们时家人够不见外的。”
对面二人垂着头,不作声,只是固执地挡着,不许他走。
“小少爷,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什么年代了,张嘴闭嘴喊少爷。有钱人的世界怎么悬浮到这种程度。
时邢执意想走,没人可以拦住他。偏偏这时,一辆车开过来,稳稳停在他面前。
后车车窗缓缓放下,车里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看了过来。
“小时,好久不见。”
对方六七十岁的年纪,很富态的一张脸,露出笑意时,算是一个慈祥可亲的模样。
记忆里那个薄情寡义,自私可憎的人,似乎并不能与这张脸相匹配。
可时邢记得。
撕破年纪带来的慈悲伪装,内里的可恨依旧如初。
时邢已经不是年幼时稍微遇到危险就亮出獠牙的小兽。
他站在原地,沉静地、冷漠地看着对方。
“小时,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时宏斌被他锐利的眼神刺得心中一惊。
当周特助把照片拿给他看时,时宏斌确实觉得有七成像。可多年不见,人的样貌会变,性格会变。
来时时宏斌还想,不管怎么说,都要先做个亲子鉴定。
可此刻,仅凭这一个眼神,他就确定,眼前这个少年,绝对是他时家的人。
时宏斌很激动,那双因为苍老而浑浊的眼似乎闪烁着泪花。
“小时,你还记得外公吗?”
那少年如同听见了笑话,哼笑一声,嘴角也随之扬起。
可那笑意不达眼底。
半晌,少年淡漠的声音响起:
“我当然记得你。”他一字一句,“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