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
卫生间里,骆秋撑着水池台,脸上湿漉漉的,有水珠垂在他鼻尖,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泛着闪闪微光。
时邢轻轻抚着他的背,手掌滑过那道被皮肉包裹着的明显的骨节凸起。
时邢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心里想起骆秋刚刚跑进包厢时微喘的模样——大概是中暑了,所以他刚刚到底干嘛去了。
铃——
突然外面传来的刺耳铃声。
同时,双臂撑着水池台的骆秋眸光一凛,脸上的虚弱一扫而光,他警惕地盯着那声响,如同一只盯紧猎物的猎豹,不放过任何细小的变化。
铃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谁……”
声音耳熟。
是石飞!
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来到门后面,骆秋来不及多想,握住时邢的手腕,一把将人推进隔间。
嘭!
只隔了一秒,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哥?”
事发突然,时邢愣住。他其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警惕起来,一刹那流露出强势的攻击性。
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一只手覆上来,将他的话挡在掌心后面。骆秋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
时邢倒也很乖,瞬间就安静下来。他垂眸看着骆秋,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紧挨着,距离近到他能看清骆秋的每一根睫毛。
同时,骆秋也在看他。
他不能让时邢看出来他在躲人,于是急中生智,表情严肃认真,用气声在时邢耳边说:“我有话对你说。”
时邢轻眨眼睛,面露疑惑。
“很重要,我酝酿了很久。”骆秋做出一副有话见不得人,不得不躲进隔间偷偷摸摸说的模样。
时邢看着他,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惊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扬起,甚至耳尖也因兴奋而泛红。
“飞哥,你之前让我把一个人的名字,从查寝名单上划掉,是叫什么来着?”石飞的电话是学校舍务部部长打来的,语气很急。
“建筑系李叶,怎么了。”
李叶?
时邢眸光一凛。
他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隔着门板自然看不见对方,但李叶这个名字,他记忆深刻。
李叶是林可义身边的人,难道外面的这个也是?林可义在这附近?还是说,只是重名。
舍务部部长:“哦,这不是最近快放暑假了吗?有些院考试考的早,很多久提前逃寝跑回家了。学校为了抓典型,最近开始安排导员亲自下场查寝……”
石飞把手机开了外放,放在水池台上,然后解裤子撒尿。
声音清晰地响在整个被瓷砖包裹的空间里。
“……我想着得跟飞哥你说一声啊,让飞哥你上通下达一下。除了飞哥这朋友,就是,还有林哥那边……嘿嘿,虽然咱林哥不怕查,但毕竟真查出来了,我们舍务部这边不好交代啊。”
先提一嘴之前他欠下的人情,又打了半天太极,结果是想求他去当说客?石飞笑了:“你觉得,我管得了林哥?”
“诶呦飞哥你这话说的,谁不知道你跟林哥关系最好啊!”
闻言,石飞得意地哼了声,说:“再说吧,挂了。”
事儿,他是会跟林可义说,至于这少爷听不听,那就不是他考虑的范畴。
走到水池边洗手,透过镜子,他看向后面的一排隔间。
五个隔间,四个开着门,另一个门口放着“维修中”的牌子。
整个卫生间,人都没有一个,更别说什么可疑人物,石飞边翻了个白眼,边腹诽心谤,还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呢,想男人都想出了幻觉。
甩甩手上的手,石飞走了出去。
隔间里紧挨着的两个人,心思各异。
骆秋松了口气,一是为石飞没发现他,二是为时邢没怀疑他。
时邢脸色却凝重起来,方才因为骆秋一句话而升起的旖旎心思与暧昧瞬间破灭——现在他确定,林可义就在这家饭店。
手不自觉地紧紧攥拳,时邢对林家的恨,已经到了光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就气血上涌。
骆秋注意到他不对劲:“怎么了?”
时邢猛然回神,如同变脸一样,眉眼舒展开,阴暗与狠恶瞬间消失,又变成一个风光霁月的纯良少年。
“没什么,在猜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有点走神。”
两人从隔间出来,骆秋哦了一声,他当然是没有话要说,只好扯谎:“我觉得,在这个场合说,很不正式。下次吧,选个合适的机会。”
时邢从“林家弃子”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又变成那个刚毕业的普通男高。
跟在骆秋身后,步调清闲懒散,眼睛却捕捉着镜子里骆秋的表情——他微弓身子洗手,额发垂在眉梢。他的视线直白,骆秋应该注意到了,却始终不敢对视。
时邢抿了下嘴唇,心想:这是害羞了。
骆秋的举止怪异,骆秋的支支吾吾,时邢分析下来,觉得只有一个解释:他要向他表白。
只是脸皮儿薄,想说又没敢说罢了。
没想到平常看上去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情绪平淡到几乎禁欲的骆秋,也会有害羞的时候,这样的反差,时邢想着,心里便发痒。
为了避开林可义,两人不谋而合,刻意在卫生间里磨蹭了许久。
时邢笃定了骆秋爱他爱到不可自拔,面上维持着平常的冷酷不羁,心里却荡出无法抑制的甜蜜,同时生出一种强烈的亲近欲。
见骆秋一直机械地洗着手不说话,明显是因为害羞而尴尬,时邢便走近一些,主动找话题打破沉默。
“对了哥,刚刚在饭店外面,你去干什么了?”
骆秋原本正在盘算之后的事情,被他的声音打断,便关掉水龙头,抽出一张纸巾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出去就知道了。”
时间差不多,两人走出饭店。
沿着街道往前走,道两旁是不同种类但同样招牌浮夸的店铺——没办法,谁让这条街是附近各种意义上最贵的一条街。
“来。”骆秋在一家店门口停下,对时邢招了招手。
干净透亮的玻璃门里,是花团锦簇绿叶葱葱。
一家花店。
“老板,我来拿花。”骆秋说。
“来啦来啦,您的花已经包好了。”老板娘抱着一大束向日葵过来,金灿灿的花瓣在店里暖白光的照耀下,比阳光还夺目。
花束中间放着一张纸牌,上面写着“今夜清风明月,美好恒在,前路辉煌。”
“是送给这位帅哥弟弟吗?”老板娘把花递给骆秋,接着看向时邢,笑着说,“很少有这么心思细腻的哥哥,专门订花来庆祝你毕业,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啊。”
“是不错。”骆秋应了一句,然后把花放进时邢怀里,“毕业快乐。”
“你刚刚……是来给我订花的?”时邢将花接过,英俊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
时邢虽然天生冷感,会本能排斥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联系。但又无法否认,他骨子崇尚浪漫,或许是受母亲基因的影响,那个如同山茶花一样淡雅的女人,骨子里就是浪漫的。
“喜欢吗。考试结束那天就看见很多家长准备花了。”骆秋说道,“我不太懂这个,不过,别人有的,我想你也要有。”
讨好的话,脱口而出。
这得益于当年身居高位,前来溜须拍马的人数不胜数。
而事实则是,他买衣服的地方就在花店后面,经过这里时突发奇想,便订了一束花以备时邢起疑心时拿来应付。
只是他并不理解送花的含义,也不理解时邢为何如此开心,搞得他这个撒谎之人格外心虚,只能错开他的视线,偏头看向一旁。
两人从花店出来,骆秋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快原地坐化成一棵歪脖子树,好在两人终于走到能打车的路旁。
对面的路灯照在两人身上,骆秋微眯眼睛,总算没那么别扭了。
可这时,时邢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一拉。
骆秋猛地跌进他怀里,两层薄薄的布料隔在燥热的□□间。时邢左手拿着花,右手用力箍着他的腰,两人紧紧贴合,骆秋鼻尖抵在时邢锁骨处,能清晰闻见他身上的清淡味道。
这是干嘛?骆秋心想。
两人迎着路人一半诧异一半不解还有一半莫名其妙的目光,抱了很久 。
“我虽然知道你重视我,但没想到是这么重视。”语气珍重而认真,时邢说,“其实,你今天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之前你问我如果有男生喜欢我,我会怎么办。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没想过和任何人有亲密关系,但你不一样。骆秋,你不一样。”
这是时邢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松开骆秋,看向他的眸底。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其实那个喜欢我的男生,我也喜欢他。”
时邢本不想这么草率地向骆秋表白心意,因为他现在一无所有。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在最强大,最优秀的时刻,牵住喜欢之人的手,最起码有底气让对方不后悔跟自己在一起。
可事实证明,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时,再多的理智和考量也抵不过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情绪起伏。
刚刚一路上,骆秋的沉默让他心痛。他舍不得因为自己态度模棱两可,而害得骆秋不断猜测。
时邢轻轻握住骆秋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嗓音低沉温柔,眼神却极具侵略性。
骆秋看着他,总觉得时邢跟之前有所不同。之前骆秋总怀疑,这小狗似的一个少年,真能逆袭成主角吗?眼下看来,他多虑了。
只需要一点呵护和刺激,少年总会成长。
骆秋老怀欣慰,也感动地握住时邢的手。
时邢激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眼看着离目标更近一步,骆秋自然不会拒绝,继续辅以甜言蜜语,增强与主角之间的感情粘度:“别说傻话,即便你什么都没有,也还有我。”
即便你什么都没有。
也还有我。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时邢都觉得世上再没有哪句情话能胜过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