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夏回宫,珈月每每想到那晚陪皇阿玛用膳时,他说的那番话,心中就郁郁不快。
她才十三,难道就成为了皇阿玛目光锁定的棋子了?
天家情谊在利益面前薄如纸,但她这不还未长成吗。
先不说她年纪尚小,还未到谈婚论嫁之年。
单说珈月序齿行六,前面还有个五公主瑶安,怎么着也轮不着她。
康熙这番话,已然是将她作为棋子捏在了手中。
只是,这枚棋子落在棋盘哪个位置,珈月猜不透。
以她的心智还不足以揣测帝王之心。
多年守拙,珈月只想在出嫁前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珈月虽不得宠,但身为皇帝女儿的待遇还是很不错的,身上也从未担负同皇子一样的重担。
她可以自在地窝在宫里看书习画,倘若皇太后嫌宫里闷了,还会带上她们几个公主去园子里住住,生活还是很舒坦的。
珈月在人前不出挑不拔尖,连天生的容貌也在不多饰钗环下显得不过于出众,便也没人过多注意她。
因此也少了许多烦忧,日子过得自在自如。
倘若回了宫,她常去御前行走,就很难像从前一样不被人注意。
于是五月中旬回到宫里,珈月便以身体抱恙为由,称病不去乾清宫请安。
她从前就入不了皇阿玛的眼,陪着四姐在外面遇事,被他注意到,也实属意外。
说不定时间一长,自己若不在他眼前晃,就被放诸脑后也不一定。
事情似乎也同她所想的一般,自打回宫后,康熙便从未召见过她。
这桩心事暂且放在一边后,珈月便想着法子找机会,想见上那轻车都尉一面,好印证藏刀的主人就是策凌。
但她身边没有值得信赖的太监,办事多有不便,自己的随身侍女出面又太过招摇,便迟迟没有行动。
珈月知晓康熙曾让策凌兄弟入内廷教养,只要找个由头去尚书房,就有机会见到他。
但她没有同胞兄弟,与额娘素日交好的几位娘娘也没有阿哥。
哎,看来只能拿四姐作筏子,去尚书房找九阿哥胤禟,顺便瞧上两眼了。
但凭珺宁的聪慧,能不怀疑她行事的动机?她又要如何解释?
称病在床多日的珈月,想到这里,心里更郁闷了,她往床里翻了个滚儿,囫囵睡去了。
酷暑时节,天气热得蚂蚁都要贴着墙角阴凉处走。
炎热的阳光落在金色琉璃瓦上,将整个宫苑灼烧得滚烫。
珈月正值月信时间,通贵人让人搬走了她房内的冰鉴,她只能靠着薄衫,罗扇消暑。
称病窝在房内四五日,又热又闷,便再也熬不住。
这日未及正午,珈月掐着火球躲进云层的时间,带着竹秋撑着阳伞便往翊坤宫去。
储秀宫与翊坤宫仅一墙之隔,却得绕路走西长街,进崇禧门才能进到翊坤宫去。
主仆二人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天气热得要命。
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似凝固住了,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
好不容易摇着团扇,汗水涔涔地来到翊坤门前。
那门房小太监,见是她们二人,喜得一笑:“啊呀,是六公主,奴才请六公主安。”
说完转身朝门里高喊:“六公主来啦。”
里面一递一声地重复着往里通传。
珈月便听得里面有欢快声音传来:“呀,六妹妹来了。”
听到珺宁的声音,她欣然一笑,酷热立时驱散了几分。
紧接着,一个俏丽身影,便转过影壁,一阵风似吹来,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妹妹病了几日,总算好啦?”
珈月粉面微红,知其打趣自己月信已过,却又不好分辩,只捏起锦帕,作拭泪状:“妹妹我身体抱恙,却无人问津,奈何奈何!”
珺宁嗔了她一眼,也不回应她酸溜溜的话语,牵起珈月的手就往里走。
两人相携进门,过影壁,入游廊。
先是去给宜妃请了安,再去到珺宁的闺房。
入室便是一阵清凉,束腰紫檀圆桌上放着冰镇的香瓜鲜果。
还有几样冰饮点心,都是珺宁做给珈月吃过的。
珈月双手叉腰,佯装愠怒,小脸气嘟嘟埋怨:“我在漪澜馆里都快闷发芽了,姐姐都不曾来瞧一瞧我,原来是在这自在处,雪糕刨冰凉茶,冰镇小酒西瓜呀。”
珺宁笑着拉她坐下,朝鸣蜩扬了扬眉,鸣蜩便去梢间里搬出一大傩本子册子。
珈月疑惑地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又看了看旁的册子。
小山似的册子,俱是朝冠服饰、金银器具、绸缎布匹、骡马车辆等各式帐房清单。
珈月边看,边笑着打趣:“皇阿玛给四姐准备的妆奁颇丰啊。”
珺宁冷哼:“当人阿玛哪有那么容易?旁的物件我倒是不在意,就是圈给我那块胭脂地不太满意。”
珈月抿了抿唇,若论起她们几个公主谁的出身高,谁得圣宠。
出降前的荣宪公主算一个,然后就是养在太后身边的五公主瑶安了。
先论出身,瑶安的生母是德妃,珈月和珺宁的生母是贵人位份。
再论圣宠,旁的先不说,单说基本的猪肉份例。
珈月和珺宁只得四斤猪肉,而瑶安得五斤不说,还要多出一只鸡和半只鹅。
论出身,论恩宠,珺宁和珈月都大差不差,皆不如人。
偏生珺宁就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她若不在意的还好,若是存心想要的,也不隐匿自己的内心,就敢自己去争取。
珈月时常被她这份敢争敢为的勇气鼓舞,曾几何时也跃跃欲试,想要效仿一二。
待冷静下来,又觉那些东西可有可无,于是便也懒得去争,懒得去表达了。
旁人都是上位者给什么,就接受什么,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四公主珺宁居然连妆奁里的胭脂地都嫌小嫌坏。
珈月不可置信地看她:“四姐,你不会要去找皇阿玛再讨封地吧?”
珺宁秀眉微挑,也不表现得过于自信,只道:“试试嘛,咱阿玛可是千古一帝,女儿的小小心愿总不会不满足的。”
珈月凛眉,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透着些许阴阳怪气的味道,又不太确定。
想到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珈月拿捏着措辞,轻言轻语道:“四姐姐是不是很久没有见过九阿哥了,天气这般炎热,他念书也忒辛苦了。”
珺宁神情古怪地看她,却也不打断她的话,由着她继续编。
“姐姐这西瓜刨冰就很不错,一口下去又清凉又解渴,不如咱们给九阿哥送一壶去?”
珺宁唇角弯了弯,拿银勺挖了一口西瓜冰放进嘴里:“我今儿晨起才见过他,况且下午宜娘娘已差人送了凉茶去书房了,他不热不渴的,不劳咱们费心。”
珈月扯了扯唇角,想给自己脑袋来那么一下。
九阿哥胤禟小珺宁四岁,幼时胤禟养在生母宜妃身边,两人八字不合似的,从小到大没少和珺宁干架。
时年正是性格乖戾的时候,若不是已经迁去阿哥所,同住屋檐下两个性格刚强的人,不得日日跟斗鸡似的。
四姐怎么可能会照她的提议,给胤禟送什么劳什子的西瓜刨冰!
珈月见迂回的不行,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还是说实话吧,在宁夏那日,救我的人,可能也在尚书房念书,毕竟是救命恩人,我想确认一下。”
珺宁愣了愣,还疑惑救珈月的人为何在尚书房念书,转念一想,便也联系起来。
于是掩唇而笑,打趣说:“你那救命恩人怕不是什么俊俏少年郎,妹妹这才念念不忘吧。”
珈月白皙如羊脂的面上立时笼上一抹烟霞,她羞恼得不行,又在四姐面前作不出甩脸子的态度,只双手紧攥着袖缘,小脸红得滴血。
珺宁自知玩笑过了,六妹妹不过十三岁年纪,怎好同她开这般玩笑。
于是忙要请罪。
珈月却道:“姐姐今日惹恼了我,就更得要带我去那尚书房了!”
珺宁:……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控制字数,日更字数会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