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的街道固然繁华，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那是眼花缭乱，可少年此时却一点欣赏的念头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一脸的不悦。
“诶，我说你，就这点小事就把你气的够呛，那以后要是有更气人的事情你怎么办？”温纸皮人爬到少年的肩上，扬起那张没有五官的黄纸脸来，一本正经道。
“我没有生气。”少年偏过脸，脸颊泛红，矢口否认道。
温纸皮人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继续趴在他肩上，义正言辞道：“那你干嘛离席？姓周的也没得罪你。”
此时的温纸皮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年的不对劲，只是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忽然燥热了起来，这下他才瞬间记了起来！
遭了！
“喂喂喂，你可要撑住了，该，谁让你乱动真气的，这下好了，身体里的东西压不住了吧！”温纸皮人一边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少年的脸，一边捏咒画符。
只听的“定！”的一声，四周一切忽然静止，唯余少年还能动。
“你干了什么？”少年动了动唇，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呸，你管我干了什么，赶紧点，先回客栈，我本体不在这儿，这法术支撑不了多久！”温纸皮人爬上少年的脑袋，又是“邦邦”两拳，还骂骂咧咧的，仿佛是一个老妈子正在操心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一般。
少年也是听话，将纸皮人揣到怀里后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已回到了客栈。
只是刚回到客栈，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喂，你可别死了啊，喂，死也要死的体面一点啊，好歹小爷我长了张这么俊俏的脸，啧啧啧，唉，作孽啊。”温纸皮人一边摇着头一边拽起少年的衣角朝屋里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悦耳的乐音中少年终于醒了。刚醒来，他便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白里带蓝，衣襟上还绣有梅花。少年一手捏着竹笛一手搭在膝盖上，正坐在窗轩上，望着外面。
来人回头笑道：“你醒了？”
“你，”少年微微怔了些许，一时间，脑子里早已乱作一团，转尔就大声叫道，“我去，你咋来了？诶，你该不会也进了这座心城吧？”
温羽凡挑了挑眉，一脸嫌弃道：“我还没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呢，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如果我说我是睡觉时被拉进来的你信么？”温泽挠挠后脑勺，结结巴巴道。
“你觉得我会信么？”温羽凡呡了口茶，面无表情道。
“行吧，反正也瞒不住你，”温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其实，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一个人。”
“什么人？殷十九？”
“你都知道了？”
温羽凡又呡了口茶，不咸不淡道：“也没什么，在动身来昆仑山之前小七都告诉我了。”
温泽耷拉着脑袋，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陆小七那个叛徒，竟然敢背叛他，等他出去了定要让他好看！
“等等，我和沈江都是元神来此，所以不得已依附于一些人的身上，那你呢？你是本体来此？”温泽忽然反应了过来，他这才记起来温羽凡是以自己的样貌出现的！
“不然你以为呢？”温羽凡瞥了眼温泽，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这家伙怎么几日不见又变得这么笨了。
“你，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本体来到这种地方可是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温泽气呼呼揪起温羽凡的领子，眉头微蹙。
“就会什么？”温羽凡往前凑了一点，轻声笑道。
“算了，懒得和你扯，”温泽松开温羽凡的衣领，别过头，冷声道，“你死你活关我什么事，你死了倒好，没人管我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倒也是，”温羽凡兀自叹了口气，“正好我也要调查一些事，倒不如留在这里，看看你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话音刚落，温泽就已经闪到温羽凡身前，一把扣下他手里的茶杯，冷声道：“不该查的事就别查，否则引火烧身，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无非就是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罢了，”温羽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咸不淡道，“我只不过想要一个真相，有这么难么？”
“呵，若真有这么简单，这千年间也不会有神祇因此而丧命了，”温泽垂下眸，眼底氤氲着一层雾，让人捉摸不透，“你真的以为二十年前的那场浩劫是天道降罚吗，你可知这其中牵扯了多少禁忌，莫说你了，就连你哥……我哥都不一定能找到真相！”
“无所谓，”温羽凡背过身，眸底骤然多了抹凌厉，“只要找到那个人，自然就会知晓一切。”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呵，你恨他？”
“不，我一直都在找他，即便他一直都不肯出现，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地承认，总会有这么一天。”
言罢，温羽凡便离开了客栈，唯独手里的那支笛子还摆放在桌子上。
此时，温泽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个书呆子，脑子一根筋，到底听不听劝！
“你是神仙？”少年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炸出，其实，他早就醒了，一直待在脑海里看着这一幕。
温泽苦恼地扶了扶额，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神仙又怎么了，还不是烦的很。”
“诶，刚刚那个是你朋友吧，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啊，你直接告诉他不就行了，也省去了一大堆麻烦。”
“你傻啊，秘密说出来了就不是秘密了。况且，你怎的知道我不想说出来。”温泽阖了阖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嘴里还骂道，“官淮尘啊，你啥时候把你弟弟接回去，根本管不了一点！呸！”
“好了好了，你这骂也骂完了，吵也吵完了，该滚蛋了。”少年催促的声音倏然传来。
还不等温泽回话，少年就已经掏出一张纸皮人给温泽定了身形，还在手里摇晃了几下：“我是不是说过，不许趁我睡觉时偷偷进入我的身体，你是听不见还是想睡火坑？”
“我刚刚那是为了救你！”
“鬼才信你！”
温纸皮人撇撇嘴，颇为嫌弃地蹬了蹬黄纸短腿，眼角抽了抽，表情从不自然到极其不自然：“小气鬼，敢情你还把我当外人，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都丢了半条命了，没良心。”
可这前脚刚骂完后脚温泽就觉得很不对劲，不行不行，这不是等于变相地骂自己么，说出去也不好听。
哪知，少年也没责怪他，只是捏起他的脑袋，放在空中晃了晃，用极其平淡的声音问道：“你真的知道千年后的事情？”
“不然呢，我骗你干嘛？”温纸皮人双手抱胸，十分不满现在这个处境。没有五官的黄纸脸上都能感受到一点怒意。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遇到到了曾经的自己，你最想对他说什么？”少年低下头，虽然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但语气却明晃晃地带着几许失落与无力感。
闻言，温纸皮人神情微敛，摇晃了下脑袋，良久，才轻笑一声：“傻小子，加冠礼那日千万不要吃母后给的糖豆，它一点也不甜。”
“……”少年直起身，推开门，朝温纸皮人伸出一只手来，笑道，“走吧，我们去找十九娘。”
温纸皮人扬起头，恰巧此时，一束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少年意气，大抵就是如此。
“好。”
……
高墙后院，纵然这里美的如仙境一般，可竹暄归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只得百无聊赖地在花园里逛着，偶尔会和相国大人在这里下棋解闷儿。
温泽他们来的不巧，此时，竹暄归正在和相国大人下棋。
然而，一向闭不做声的温纸皮人忽然开口道：“他怎么也来了？”
“他？谁？你那个朋友么，可是没看见他人啊。”少年还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到客栈里那个白衣公子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他在说谁？
温泽蹙起了眉，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除了宣伶还能是谁！可是，他此时不是应该在昆仑山么，怎么也会来这儿？而且，还是相国大人？
不对！他暗自叫了一声不好，宣伶应该不会来的，他似乎记得，宣伶曾经说过，他也是姜宁国人！
这难道是千年前的宣伶？！
还不等他解释清楚，宣伶的声音就已经传来了：“二殿下，翻墙头可不是个好习惯。”
少年应声就翻身落地，在距离他们下棋的地方有一两米远时停了下来，双手抱胸，笑道：“相国大人好生悠闲啊。”
“二殿下不也是么，有时间翻墙头？”宣伶挑了挑眉，语气一滞，带点嘲讽道。
“我是来找竹暄大小姐的。”少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此行目的，似乎并不在意男子翻后院墙头这样的丑闻传出去。
听罢，宣伶将手中还未落下的棋子纂在了手心里，撩起眼皮子，声色沉静有声：“何事？”
“自然是关乎两国的大事。”
“这种事情殿下去找陛下不就好了，为何会来此，还翻墙？”
少年撇撇嘴，依旧是冷淡的、不辨情绪的声音：“相国大人，你管的有点多了。”
“诶，原来你在这儿，可叫我好找！”倏然，一道清亮的声色由远及近传来，来者是一名穿着军袍的少年。
来人一把抓起宣伶的手腕，咧开嘴，笑道：“不是说好了今天你当我陪练的么，怎么躲在这儿下棋？还要我来寻你！”
宣伶无奈地扶了扶额，知道自己不对，只得赔笑道：“阿朗，萧将军不是要亲自督练么，我想着我也不会武功，就不去献丑啦。”
“那怎么行，就我爹那臭脾气，怕是天黑都不得消停，还是你来当我的陪练好。诶，二殿下！你也来下棋么？”那个被叫做阿朗的少年这才看到了一脸黑线的温泽，朝他招了招手。
“你们认识？”宣伶抽开手，颇有些不悦。
“嗯……应该算是认识吧，以前我和我爹还在古钺国的时候受过二殿下的恩呢。”阿朗不好意思地笑笑，眼里的光一闪一闪的，活似一块玛瑙。
阿朗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清澈又不沾染杂质的美，每每笑起，就连光都会偏爱他几分。
可谁曾想，造化弄人，姜宁国亡后，少年的眼睛便再也没有了光彩。曾经他引以为傲的父亲竟会亲手撕毁他们之间的诺言，丢下他一个人，苟且偷生。
“哎呀，时间不早了，走啦！”阿朗拉起宣伶的手就急急忙忙地朝军营的方向赶去。
有那么一瞬，温泽漠然了。
有时候，凡尘几许，却连一个少年的纯真都无法守住。史书上的寥寥几笔便概括了他们轰轰烈烈的一生，虽不曾谋面，但他们的模样早已刻在了心底。此后千年，万年，日月轮替，六道轮回，你在，我亦在。
这便足矣。
……
温泽轻笑一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竹暄归却是一点好脸色也没给：“二殿下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非也非也，”温泽摆摆头，强作镇定，道，“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我并不需要。”
“你还想把自己困在这里多久呢，十九娘？”温泽深吸了一口气，他埋着头，声音闷闷的。
然而，温泽的声音刚落，惊怒的声音骤然响起：“出去！”
于是，温泽知道自己的方法奏效了，便继续开导道：“十九娘，如果你真的放不下他，又何必将自己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伤心事呢？倒不如，出去吧，外面有高山，有流水，有世间百态，他并不值得你浪费一辈子。”
“不，你不懂！”竹暄归含泪摆了摆头，声音嘶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亲手杀了我！我要找他问明白！你别拦我！”
“杀你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你自己，你忘了么？”温泽缓缓抬起眸，眼底划过一抹戾气，纵然他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更难受，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心城才会破碎，他们才有出去的机会！
“不，你骗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你一定在骗我，我要找允白问清楚，你让开！”
竹暄归一把推开温泽朝大殿的方向跑去。
然而，此时的大殿里却聚集了文武百官。
还是来了！
温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姜宁国就要亡国了啊！
大殿内，人声鼎沸，百官各抒己见。
“陛下，法师大人昨日占了一卦，皇后娘娘乃灾星降世，若是不除，恐难平国患！”
“陛下，皇后娘娘乃妖女转世，祸国殃民，不可留啊！”
“陛下……”
“够了！”周允白大喝一声，大殿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先前，你们上奏国师大人谋逆，如今又来启奏孤的妻子乃妖女转世，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坐上孤的位置了！？”
“满口胡言！再有议论者，诛九族！”
周允白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决定会害死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姑娘。
那日，敌军兵临城下，竹暄归满身鲜血，手执利剑，来到了千金台。
她平静如水地望着城楼下数不清的尸身，听着百姓无尽的谩骂，了然轻笑，站在高楼之上，一跃而下！
当她知道周允白要暗中赐死她时，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于是，她又再次拿起了剑，杀了满朝文武，却独独没有杀周允白。
她孤身一人，带着这满身鲜血来到了千金台。
周允白，你记着，这一命，是你欠我的。
她自百尺高楼一跃而下，年少时的誓言在此刻早已堙灭。
原来，年少时的感情真的无法走到白头偕老。
你看啊，她手上的青丝链在发光……
《百国史·姜宁国篇》有曰：“一缕青丝一缕魂，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缕青丝为君剪，一缕青丝念君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