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并非木头人, 哪里感觉不到小骊珠每次喊他“师兄”的时候压根不走心？但是这次不一样，小姑娘走心得很，不仅脸上的笑容很甜, 就连嗓音都是甜滋滋的，仿佛灌了几斤的蜜一样。
然而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见小骊珠一下子变了对他的态度，杨戬几乎不用多想就可以确定了，小姑娘肯定是有事求他。
就是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求他了。
见杨戬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小骊珠一点都不气馁，继续对他道：“师兄你昨天不是说了想留下来为大秦出一份力吗？”
这确实是杨戬自己亲口说的，所以他点点头, 然后反问她：“怎么了？”
“现在我这里有一个让师兄你为大秦出一份力的机会, 就是不知道师兄你愿不愿意做了。”小骊珠不等杨戬回答，就一顶高帽子接一顶高帽子地给他戴，“师兄你一定愿意的吧？毕竟你人美心善正义仁爱,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忍心看着黔首们受苦受累呢, 你说是吧是吧？”
被强迫戴了一顶又一顶高帽子的杨戬：“……”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还能说“不是”吗？
虽然杨戬很清楚小骊珠有利用他的嫌疑，但是她的出发点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黔首们的利益, 如此一来, 杨戬倒没有跟小骊珠计较。
不得不说小骊珠确实是没有夸错杨戬, 他确实算得上是人美心善正义仁爱了。
“说罢。”杨戬问小骊珠，“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想小骊珠既然到了田间才突然萌生了想让他帮忙的念头，那么大概就是想让他保佑地里的粮食可以丰收？
这点杨戬倒是可以做到，毕竟除了协管地府之外, 杨戬还兼总三十六部雷雨，这个可以说和五谷的丰歉息息相关。
原本杨戬以为自己已经猜中了小骊珠的意思，但是谁知道小姑娘一张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杨戬给问得有些发懵了。
小骊珠问：“师兄，你可以送子的对吧？”
“啊？”杨戬愣了一下，然后又“啊”了一声，“我是可以送子。”
没错，杨戬的神职之一还包括了送子。虽然这两个字似乎和杨戬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事实上他确实是一位送子神。
而杨戬之所以有这么一个神职，其实是跟他的武器有关，后世的人们都知道三尖两刃刀是杨戬的武器，却鲜少人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件武器，那就是弹弓。
而弹弓通诞，有诞生之意，所以就这样，杨戬成为了一位光荣的送子神。
事实上像杨戬这样因为武器是弹弓而成为送子神的并不是个例。
见自己没有记错，小骊珠就兴冲冲地问杨戬：“那你可以给牛送子吗？”
可以给牛送子吗？
给牛送子吗？
送子吗？
吗？
杨戬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低头见小骊珠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问道：“你想让我……给牛送子？”
“是啊。”小骊珠点点头，然后问他，“可以吗？”
杨戬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小骊珠：“你为什么想让我给牛送子？”
“当然是为了耕地啦。”小骊珠侧过身，指着在那一片土地上辛苦翻地的黔首们对杨戬道，“师兄你看，同样是翻地，但是牛耕和耦耕的区别实在是太大啦。”
“如果他们可以每个人都拥有一头牛的话，那么他们翻地的速度就会快很多，而且人也没有那么辛苦了。”
小骊珠的话让杨戬有点意外，不仅仅是意外小姑娘竟然会观察到这些问题，更意外的是小姑娘竟然会想办法解决她观察到的问题？
哪怕这些问题是属于黔首们而不是属于她的。
这如何不让杨戬感到意外？
要知道一般的妖是没有多少同情心的，他们的生长环境注定了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弱肉强食。所以对于弱者，他们的本能反应绝对不是怜悯和同情，更不可能对弱者施以援手。
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如果选择无视的话，那么对弱者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否则的话等待弱者的不是被戕害就是被折磨。
昨天晚上的杨戬是不确定小骊珠有没有撒谎的，但是今天的他见到小骊珠对黔首们的态度和反应后，他倒是有点相信她真的是在洛伽山修炼了。
不过……
“就算让他们一人拥有一头牛，也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问题，该辛苦依然还是那么辛苦。”杨戬知道黔首们种地辛苦吗？他当然知道了，他也见过很多辛苦种地的黔首。
但是杨戬觉得他们最辛苦的并非是种地，而是他们已经足够努力，足够勤奋了，却依然还是过得那么辛苦。
杨戬觉得这个才是问题所在。
然而……
小骊珠压根没有听懂，她不解地道：“谁说该那么辛苦依然还是那么辛苦的？我觉得他们要是每个人都有一头牛的话，那么他们至少肯定不会比现在还要辛苦啊。”
说完之后，小姑娘狐疑地看了杨戬一眼，然后问他，“你是不是不行啊？”
杨戬：“……？？？”
“其实不行就不行嘛，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小骊珠反过来安慰杨戬，“大不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帮那些黔首啰，总有办法让他们别那么辛苦的。”
小骊珠突然想起了那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种田的黔首们来说，牛是他们的工具，但是他们手里的农具同样是他们的工具。
既然（杨戬）没有办法给牛送子，让它们的生育率蹭蹭蹭地往上涨，那么他们可以想办法改善黔首们手里的农具啊。
这样照样可以让他们提高效率的同时也没有那么辛苦。
没错，就这么干。
小骊珠见杨戬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便朝他随意地摆摆手，转身就要跑回去找扶苏。
结果小姑娘脚下的步子才跑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杨戬的声音，他道：“我可以给牛送子。”
可以就可……
嗯？
可以什么？
小骊珠脚下的步子立马就停了下来，转身就看向杨戬：“师兄，你可以给牛送子？”
见小姑娘又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甜滋滋的笑，杨戬心想这小妖怪还真现实，以为他不能给牛送子的时候，连一声“师兄”都不喊了，现在知道他可以给牛送子了，立马又热情起来了。
也就是杨戬不是那种爱与人斤斤计较的性子，要不然肯定得先损小骊珠一顿，他点点头道：“可以。”
小骊珠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屁颠屁颠的又跑回到杨戬的面前了，她仰着小脑袋问他：“那师兄你刚刚干嘛说那些话呀？直接回答我不就好了吗？害得我以为师兄你不能给牛送子，还巴巴地安慰你呢。”
她刚刚安慰他的时候有“巴巴”的吧？
他怎么感觉她就是那么不走心的随口一说？
到底是和小骊珠不熟，杨戬并没有把这话问出口，而是道：“我说那些话，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那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杨戬可以给牛送子吗？
可以。
但是杨戬可能一直一直一直给牛送子吗？
这不可能。
因为杨戬身上的神职那么多，他不是只庇护一方黔首的，哪天他要是离开了，那么这片土地上的黔首们怎么办？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骊珠重复了一遍杨戬说的这句话。
以为小姑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杨戬就给她解释了一遍，简单一点来说，就是送给别人一条鱼，倒不如教会别人怎么钓鱼。
“只有学会怎么钓鱼，才能长长久久的有鱼吃。”
锦鲤·珠：“……”
突然有种在听恐怖事故的既视感。
“怎么了？”见小骊珠的脸色不对，杨戬询问出声。
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默默地瞅了杨戬一眼：“师兄，我的本体就是鱼。”
杨戬……嗯，杨戬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道：“我不知道。”
杨戬确实是不知道小骊珠的本体就是锦鲤，但凡他要是知道的话，他刚刚即便要说那句话，即便要给小骊珠解释，他也不至于解释得这么详细具体，更不至于解释得这么恐怖。
嗯，对小骊珠来说应该是恐怖的。
“那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杨戬的教养不允许他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对小骊珠道，“并不是要教他们怎么捕鱼。”
“我知道。”小骊珠扁扁嘴道，“但是师兄你还是吓到我啦。”
“所以你得补偿我才行。”
见小骊珠虽然扁着嘴，但是眼珠子却在转来转去的，杨戬就知道她的话肯定是掺了水分的。
但是确实是他先对小骊珠说了可怕的话，所以杨戬也就认了：“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很简单。”小骊珠立马就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杨戬，“师兄你可以让每头牛一胎怀它个一百零八头小牛犊吗？”
多、多少？
一胎怀一百零八头小牛犊？
一时之间杨戬都分不清楚小骊珠这是在为难他还是在为难每一头母牛了。
*
扶苏吃味极了。
他明明记得在小骊珠跑去找杨戬之前，两人的关系看着淡淡的，杨戬大概是因为生得一副清冷样？但是小骊珠不一样，她对亲近的人还是有几分热情和活泼的。
偏偏小骊珠刚刚一路上和杨戬都没两句话，虽然一口一个“师兄”地喊着他，但是一听就不带多少感情的。
正是因为如此，扶苏才一点都不吃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见小骊珠跑去找杨戬之后，一改之前对他冷冷淡淡的模样，不仅对他有了笑模样，还特别黏他！扶苏顿时觉得他作为骊珠大哥的身份都要被杨戬给抢了。
什么？
你说小骊珠只是喊杨戬“师兄”而没有喊他“大哥”？
没差了，师兄也是“兄”啊。
扶苏实在是好奇，小骊珠刚刚到底跑去找杨戬说什么了？以至于两人的关系竟然会如此突飞猛进？
别说是扶苏了，始皇帝也同样好奇，要知道他可是知道内情的，所以可以想象得到始皇帝现在见到有说有笑，联袂而来的小骊珠和杨戬时，他有多诧异和好奇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晚上的小骊珠可是恨不得立马就把杨戬给赶走吧？所以为什么才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的时间，小骊珠对杨戬的态度就变了？
为什么？
这当然是因为小骊珠发现杨戬可以帮她一起建设美丽大秦啦。
“爹！”大概是因为心情好的原因，这一声“爹”被小骊珠喊得那就叫一个大声，那叫一个有活力。
比起小骊珠，杨戬倒要稳重许多，他上前给始皇帝抱拳道：“见过陛下。”
“真君客气了。”虽然始皇帝明知道杨戬对他有威胁。但是却也很难对他生出什么恶感来。
这不仅仅因为杨戬尚且不知道他死而复生的事，没有对他出过手，也因为杨戬的容貌和气质实在是太过于出色了。
这些年来，始皇帝为什么总是被那些骗子骗了一次又一次？
这不仅仅因为始皇帝对长生不老一事那么执着，也因为那些能够把他骗过去的骗子们确实是一个比一个更仙风道骨，活脱脱就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否则的话依照始皇帝的智商，他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栽他个二三四五六七八回？
然而直到见到杨戬这种真正的修道之人，始皇帝才知道真品和赝品之间的差别。
实在是差得有点多。
这要不是因为时机不对，立场也不对的话，始皇帝都想要向杨戬好好地请教一下修道的经验了。毕竟杨戬和从前的徐福等人不一样，他的的确确是修道之人，也的的确确是得道成仙了。
可惜，始皇帝在心底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始皇帝收起那点惋惜之情，目光在小骊珠和杨戬两人的身上打转了一圈之后，出声问道：“骊珠，你和真君去田里了？”
“嗯？”小骊珠露出了一个好奇的表情，“爹你怎么知道啊？”
始皇帝示意小骊珠看看她脚上的鞋子和裙摆：“都沾着泥土呢，要不是去了一趟田间，怎么可能弄得这么脏？”
小骊珠低头一看，还真的是诶。
不过小姑娘没管，抬头看向始皇帝，然后道：“爹你真聪明，那你知道我们这次去田间有什么收获吗？”
小骊珠还给了始皇帝一个提示，“是大收获哦。”
大收获？
一听到这三个字，始皇帝的脑子里下意识地蹦出“六十六”这个数字。
自从上次抽奖之后，除了长生不老之外，还多了一样让始皇帝魂牵梦绕梦寐以求昼思夜想的东西，那就是能够亩产六十六石的水稻种子。
但是转念一想，始皇帝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小骊珠上次说过了，只有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事情，才能够再得一次抽奖的机会。
始皇帝虽然很想要再抽奖，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经深思熟虑就随便颁布所谓利国利民的政策的，因为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小骊珠还没有抽到能够亩产六十六石的水稻种子，他就先乱了大秦的江山。
但是既然和抽奖（的内容）无关的话，那么会是什么呢？
“朕猜不到。”始皇帝对小骊珠道，“你揭谜底吧。”
“噔噔噔噔。”小姑娘又给自己配背景音乐了，她道，“就是我师兄他可以给牛送子啦。”
给牛？送子？
不等始皇帝开口询问，小骊珠就已经小嘴叭叭的把事情都来龙去脉都给始皇帝说了，说完之后，小姑娘笑着问他：“爹你说这是不是大收获？”
“果真？”始皇帝一听，果然眼睛一亮。
和后世不一样，时下的牛是十分珍贵的，早在周朝的时候周天子就已经立下了一条规矩：诸侯无故不得杀牛。
等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更加严厉，杀牛是要填命的，哪怕是王孙贵族也一样，比如冉季，酷爱打猎的他因为射杀了一头牛而被处以极刑。
在秦国也同样重视牛，毕竟自从商鞅变法后，秦国上下都十分重视农业，他们也尝到了重视农业的甜头，于是规定了盗马者死，盗牛者加。
虽然商鞅去世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秦国也因为他的变法而日渐强大，最终统一天下，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一成不变的。
比如说一百多年前的牛在秦国很珍贵，一百多年后的牛在大秦依然很珍贵。
因为一百多年来仍然没有人能够想出一个可以有效地提高母牛繁殖能力的法子。
所以这会儿听到小骊珠这么说，始皇帝自然惊喜了：“真君竟然能够给牛送子？”
“当然啦。”回答始皇帝的是小骊珠，她得意的模样仿佛是她可以给牛送子一样，“我师兄可是送子神诶。”
“有他在，我们大秦以后就可以有好多好多的小牛出生啦。”
始皇帝没有问小骊珠为什么昨天晚上才说杨戬的神职是协管地府，今天又说他是送子神，因为他完全被小骊珠最后说的那句话给吸引住了。
一想到大秦日后有源源不断的小牛出生，始皇帝由衷的对杨戬道：“多谢真君的相助。”
“送子并非是长久之计，陛下要是想让大秦日后不为牛只的问题而困扰的话，还是得让人摸索出一套能够提高母牛的繁殖能力以及小牛的存活几率的法子，过分依赖送子的话，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杨戬虽然被小骊珠的那番话给说服了，答应给牛送子，但是一些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
当然了，始皇帝听不听是他的事。
那始皇帝听吗？
他自然是听的，因为始皇帝也认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事实上如果杨戬能够教他们怎么提高母牛的繁殖能力以及小牛的存活几率的话，那么成效慢，始皇帝也宁可要这个而不是直接送子。
从始皇帝拒绝分封诸子为王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哪怕有别的原因，但是至少始皇帝也确实是不愿意依赖人。
哪怕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子也一样。
“真君所言甚是。”始皇帝点点头，然后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朕还是要好好地谢谢你，也替天下万民感谢你的仁义。”
见始皇帝没有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杨戬在心底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有心减轻黔首们的辛苦，却不希望让始皇帝这位人间帝王对他生出依赖的心理。
因为他早晚得离开的。
不过……
杨戬看了一眼从他答应给牛送子之后就一直高兴到这会儿的小骊珠，突然出声问道：“师弟，你知道母牛从受孕到平安产子整个过程需要多少天吗？”
“嗯？”这个小骊珠还真的不知道，她扭头看向杨戬问他，“需要多少天？”
“大概两百八十天左右。”杨戬说完，就见小姑娘眼睛都瞪圆了，她低下头掰着自己的手指算了算，等算完之后忍不住道，“也就是说我还得另外再想别的法子让黔首们种地种得又快又轻松？”
所以她这一路白开心了？
“辛苦我们骊珠了。”始皇帝当然知道小骊珠为什么对这件事那么上心了，毕竟小麦真的种出来的话，那么自然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了，小骊珠不仅可以又得一次抽奖的机会，甚至离她完成任务又进一步。
“可不咋地。”小骊珠仔细想想，自打她下凡之后，洛伽山上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就离她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啦。
“爹你以后真的能够做到威震四海，民心所向的话，那么肯定是有我的一份功劳。”
“那是自然了。”始皇帝笑道，“而且你那份还是大功劳。”
说着，怕小骊珠觉得气馁，始皇帝就对她道，“虽然有了真君的帮忙，也没办法立刻减轻黔首们的负担，但是往好的方向想，幸亏骊珠你这个时候想起这件事，要是再晚一些的话，那么就错过母牛最佳的受孕时间了。”
就像当初抽奖抽中小麦的种子一样。
后面这句话始皇帝没有说出口，但是小骊珠已经听懂他的意思了，当下小姑娘喜上眉梢：“那看来我的运气还是很好的嘛。”
始皇帝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是毋庸置疑的。”
小骊珠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一旁的杨戬看了看哄人哄得驾轻就熟的始皇帝，再看了看被始皇帝一哄就立马高兴的小骊珠，突然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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