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瞳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翌日起来,顶着两个像熊猫眼似的大大黑眼圈。
她这人睡眠质量挺好的,但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比如,睡觉时必须将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有一丝光亮都会睡不着;再比如——身边不能有其他人。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她去洗手间刷了牙、洗了脸。
她皮肤白,黑眼圈太明显了,底下乌青色的一圈,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头似的。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儿,她掏出粉饼,仔仔细细地遮了几层,这才满意地去换了衣服。
阿姨早就将早餐准备好了,傅闻舟坐在餐椅上看财报。
看到她,他将财报放下:“吃饭吧。”
许心瞳这才意识到,他是在等她。
她家里没有这些规矩,一般都是谁先上桌谁就先吃来着。
许心瞳意识到,他跟自己很多习惯差很多。
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一口鸡蛋一口粥地吃起来,心里若有所思。
“蔬菜也吃一点。”他用公筷给她的小碟子添了一些芹菜。
“好的,谢谢。”
餐桌上很安静,几乎没有任何一丝声音。
傅闻舟吃东西就是吃东西,低眉敛目,目不斜视,也不会像她一样边吃边刷手机。
许心瞳悄悄将准备去抓手机的手缩回来,也不敢像以往一样大口咀嚼,小心翼翼地吃着,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
“喝点牛奶。”他将保温盒里的牛奶取出,分了一瓶给她。
“好的,谢谢。”
“花生吃吗?”
“我自己来吧。”
明明挺丰盛的一顿早饭,她吃得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吃完了,她跟着他亦步亦趋上了出门的车。
“我们需要准备什么礼物吗?”路上,许心瞳忍不住问他。
“不用,你人过去就行了。”
许心瞳当时没有多想,只当他和那位领导的关系不错,不算一般的访亲,也就不多问了。
路途有点远,早高峰又堵,这段路显得极为漫长。
许心瞳晚上没睡好,路上就有些困了,眼皮很不争气地耷拉着。
傅闻舟抬眸看她一眼:“困就睡吧,到了我喊你。”
许心瞳一开始极力摇头,说自己不困。
然后,没过一会儿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还很没形象地歪到一旁。
傅闻舟看了她老半晌,不觉就哼笑了一声。
许心瞳这一觉睡得沉,等傅闻舟摇醒她时,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傅闻舟放大的俊脸就在她面前,问她:“睡醒了吗?”
许心瞳这下是什么都醒了,一咕噜爬起来:“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傅闻舟一面去拿自己的外套,一面替她开大车门,示意她下来。
许心瞳爬下来,接过他递来的围巾围上。
为什么道歉?
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困的,许心瞳觉得丢人。
进门时还垂头丧气的。
走了会儿她才发现这地方不太寻常,入门处挺普通,沿着一条窄而长的通道走到里面,视线豁然开朗,竟是个内有乾坤的四合院。
这地段的四合院,实在非比寻常,路上竟还有岗哨。
庭院中养着一尾鱼,金色的、橘色的,嬉戏缠闹,生趣盎然。
旁边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树,枝蔓如巨大的伞盖,辟出了一片清凉的荫蔽之所。
许心瞳看了会儿,悄悄加快了脚步,跟在了傅闻舟身后。
像是怕走丢的小狗似的。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极淡地笑了笑。
傅闻舟的俊美毋庸置疑,站在斑驳的树影中更有一种从时光中缓缓走来的错觉。
年光乱煞,春意撩人。
微风拂过耳畔,许心瞳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
前面后院走来一个年轻人,身后有个中年人亦步亦趋替他打着伞,嘴里劝着让他慢点儿,前面那个青年好似置若罔闻,脚下疾步如风。
两人不刻就到了近前。
乌沉沉的伞沿下,许心瞳看到了一张极英武的面孔,剑眉星目,气势凌人,他只淡淡抬眸扫过来一眼,许心瞳就感觉心脏跳空了一拍。这人气场太强了,傲气浑然天成,一看就是发号施令惯了的那种人。
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他似的,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
他盯着她的目光,鹰隼似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打量。
许心瞳下意识往傅闻舟后面缩了缩。
“就她?”周显扬很淡地挑了下眉,看向傅闻舟。
语气里,多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嘲讽。
许心瞳听出了几分轻蔑的味道,虽然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大敌意,但还是不太舒服。
傅闻舟点了点头,对他说:“回头再跟你说,我先带她进去。”
周显扬不置可否地应一声。
擦肩而过时,朝她投来审度的一眼。
冰冷锐利,不太好相与。
许心瞳连忙加快脚步远离这人。
谁知他竟笑了笑,玩世不恭的散漫神态。只是,那表情里有点儿不易察觉的尖刻。
许心瞳心里发毛,连忙收回目光。
傅闻舟把她带到二楼一间办公室门前,推开一扇棕色大门。
这像是一个会客室,很中式的风格,但又好像很平常,一应摆设都很普通。
只有桌角一盆兰花散发着盎然的春意。
在这个时节有这样的绿植,实在罕见。
“周叔。”许心瞳还在四处张望呢,就听得傅闻舟在她耳边道。
有人淡淡应了声。
许心瞳连忙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中年人的面孔。
头发乌黑,虽然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看着很精神,大冷的天他只穿一件白衬衣,袖子随意挽到肘弯里。
看着挺和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许心瞳在他面前就是觉得很紧张。
她求助似的望向傅闻舟。
“没关系,你喊周伯伯就行。”傅闻舟推了她一下,鼓励道。
许心瞳只好小声地喊了一声“周伯伯”。
周振远点点头,随和地笑笑,指了指旁边的座椅:“坐。”
又让人上了茶果点心。
“听显扬说,你放弃了竞拍京北那块地?”
“政策又改了,现在地不好拿。”
“房地产这两年是不好做,多少大企业都挺不过去,智能制造才是大趋势,调整一下产业结构也挺好。”
他们在聊天,许心瞳听不懂,目光四处瞄,定格在办公桌上的一块鸡油黄印章上。
雕刻精美,几乎算得上巧夺天工。
“喜欢?”周振远发现了她的目光,随手将那块印章拿过来给她。
触手温润,感觉手感很好,直觉不是很便宜的样子。
许心瞳觉得有点烫手,下意识看向傅闻舟。
“拿着吧。”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周振远后来问了她一些琐事,比如“几岁了”、“你家里怎么样”之类的。
许心瞳都一一回答了。
回去的路上,她觉得有点怪怪的。
总感觉这位领导要见傅闻舟是假,主要是为了见她。
不过,傅闻舟的神色太平常了,她也不好多问什么,也许人家就是想看看他媳妇呢。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很快就忘到了脑后。
那段时间,她最愁的还是怎么跟他相处。
毕竟是跟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的习惯、喜好什么,她都一无所知。
尽管他对她的态度还算不错,可那大抵是客套吧。
傅闻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点儿脾气?
许心瞳是个不怎么注意的人,但刚开始跟傅闻舟住一起那几天,她真的特别特别注意。
比如,内衣每天都会洗掉,绝不会积攒到第二天。
早上阿姨过来做早饭时,提前询问他吃什么,有无忌口。
他的东西绝对不碰,他的书房绝对不踏足……
可能是傅闻舟也看出了她的小心翼翼,不久后有一天在系领带时问她:“我看上去很难相处?”
许心瞳踯躅了会儿,眨了眨眼睛,想用俏皮掩饰那种紧张感:“不是,是我比较慢热,我正在努力适应呢。”
傅闻舟头也没抬,将领带缓缓打了一个温莎结,然后才抬头望她,不经意地笑一笑:“不用适应,我这人很好相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求同存异就好。”
他又打了一个比方,说她喜欢吃辣可以让阿姨做两份完全不一样的,不用顾忌他的口味,他们分开吃就好。
许心瞳诧异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她喜欢吃辣的。
傅闻舟的胃不太好,吃东西都很清淡,忌油忌咸忌辣。
和她的口味完全不一样。
“当然,出于身体健康的角度考虑,我不建议你吃太多的辣。”他又笑了笑。
傅闻舟的笑容好似有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
许心瞳紧绷了很多天的那根神经,莫名就松懈了不少。
她也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傅闻舟好像第一次发现她有小虎牙,目光多停留了会儿。
不过也只是多了一瞬就礼貌地收回了。
-
傅闻舟虽然说短期内不会出国,但他日常行程安排得很满,每天早出晚归,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很多。
许心瞳平时都要睡到点儿才起床,最近倒是勤快了些,就怕早上起来碰到他,两相尴尬。
因为有一次她早上起晚了,急吼吼就冲了出来,结果遇到了在客厅里边打领带边开视频会议的他。
傅闻舟是站着开的会,手里还捏着领带,脸上一派工作时的冷静肃穆。
笔记本屏幕映着淡淡白光,对着她的方向。
那个角度,对面的高管完全可以看到她冒冒失失的傻样。
许心瞳楞在那里两秒,哀嚎一声跑回了房间,过一会儿,又从里面探出一只手,将房门偷偷地给捞上了。
不约而同的寂静。
对面汇报的那人也停下了工作,征询似的望向傅闻舟。
傅闻舟敛眸,慢条斯理地将领带打好:“继续。”
对面的高管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按照市面上原本的市场份额算,ER给的其实不算少,去年WR在智能产品制造上的……”
许心瞳回到屋子里后,呆呆地坐在床上好久,这才想起视频里汇报那个高管是个熟人。
她的前上司赵文远。
也对,收购他们公司的就是誉恒集团。
而且公司最近人事调动频繁,智造板块作为誉恒的六大分支之一,一直非常受重视,其旗下的E&P、WERTEWR、Painter等知名企业都是当之无愧的行业独角兽。
后来他开完会见房门还关着,过来敲她房间的门。
没人应,他才开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发呆的女孩。
她身上还穿着幼稚的小黄鸭睡裙,头上绑着兔耳朵面膜发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三分心虚,三分放空,还有几分懊恼。
傅闻舟握着门把手看了她好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笑了一下。
他抬起腕表给她看:“还不去上班?考勤不要了?”
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要比平时少几分客套疏离。
许心瞳闷闷的:“赵总怎么在跟你开会啊?”
“公司技术层面要改革,他负责主持这件事。”他想了想,在字面意义上跟她解释了这件事情。
可他这语气太平淡了,这让许心瞳后面的话无法说下去了。
她闷了会儿才继续道:“他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他假意没听懂,逗她。
“看到我了!”她补充,“在你这儿!”
“所以?”
许心瞳后面的话无以为继了。
他的表现实在太平静了,让她潜意识里也觉得这好像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许心瞳有点懵了,怔怔望着他。
可能是她杞人忧天的表情实在是太滑稽,傅闻舟心情不错,难得安慰人:“快点换衣服吧,我送你过去,不然真迟到了,我记得你们公司今天有例会。”
许心瞳:“……你怎么不在意啊?”
傅闻舟:“我为什么要在意?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许心瞳被堵了一下,贫瘠的脑袋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也对,他们是正规的、正经的合法夫妻。
只是,两人不管是年龄层面还是社会地位上,都不太相符,而且这段关系虽然没有刻意隐瞒,应该也不算人尽皆知。
这种情况下被前上司撞见,多少有点“不太正当”的感觉。
许心瞳事后想了想,觉得自己潜意识里可能还没适应“已婚”这个身份。
他俩是睡一张床,不过是盖棉被纯聊天的关系。
晚上甚至没有什么交流。
确实不像夫妻。
许心瞳穿好衣服出来,傅闻舟已经穿戴整齐在外面等她了。
“走吧。”他下意识接过她的包。
“谢谢。”许心瞳说。
两人一道坐电梯,下到车库。
她惊讶地发现车库里多了一辆车——一辆浅雾霾蓝色的宾利欧陆。
造型雅致,颜色俏皮,不像是他会开的车。
傅闻舟的车很多,大多以黑、白、银灰等色为主,商务气息很浓。
这车倒像是女孩子会开的。
正思索,一串车钥匙递到她面前。
许心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接,看向他。
“没有驾照?”
许心瞳摇头,又好似明白了:“你没带司机?”
傅闻舟的表情有点啼笑皆非,但他也没解释,仍保持着递出钥匙的动作。
许心瞳真怕上班迟到了,连忙接过来,坐到驾驶座启动。
她车技自我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是完全陌生的车,适应了一下就稳稳上路了。
“这车性能真好,好稳当啊。”她忍不住去看后视镜里的傅闻舟。
他单手扶着额头,靠在一边窗沿上,淡淡道:“我看未必,跟坐驴车似的,一摇三摆。”
许心瞳楞了一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会意过来之后,脸都涨红了。
他是在内涵她车技差吗?
可她又不是专业司机,能不撞车就好了啊。
许心瞳不说话了。
忽然发现他这人有时候挺损的,完全不像是刚认识那会儿那副斯文绅士的样子。
“不开心了?”过了会儿,傅闻舟淡道。
“没有。”
偷窥后视镜时,却发现他笑了笑,中止了谈话。
只是,许心瞳仍有些茫然:他在笑什么啊?
傅闻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他似乎也不是个多话的人,此后一路静默。
车开到后,他将她递过来的钥匙重新甩回她手上,离开前淡淡丢了句:“以后你开这辆车。”
等他高大的背影在视野里远去,许心瞳才明白过来,这车是给她准备的。
那他刚刚,是在试她的车技吗?
后知后觉的,她的脸慢慢爬上了红晕。
一是为自己的迟钝,二是——她刚刚的车技,好像确实不是很好——一路颠簸。
他是怕她一个人上路撞车?所以提前考验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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