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饮光未隐去的真身法相还趴伏在熹微宫的宫殿顶上, 被放大数十倍的孔雀虚影收拢长而柔软的尾羽,一根一根飘落下来,层层圈住整座花园, 将那一道身影围聚其中,阻隔掉一切能够往里探视的目光。
也包括这一具法相的主人。
被尾羽圈在当中的人转过身, 莫名看着四周层叠覆来的翎羽, 沈丹熹仰头,看向宫殿顶上那一只孔雀法相,它的脖子往后扭转, 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自己的翅膀底下。
“这只蠢鸡又在发什么疯?”沈丹熹眉心微蹙,伸手勾起一支柔软的尾羽。
这些以剑气凝结而成无坚不摧的羽毛, 在她手心里却柔软得过分, 流光像水一样在她指尖缠绕。
周围的草木都被染上绚丽的光影, 让她连路也看不清, 沈丹熹在满目的五光十色中, 拂开重重叠叠的羽毛, 试图往外走。
漆饮光察觉到法相上传递回来的感官,不自觉地朝着沈丹熹所在的位置走过去几步, 犹豫地唤道:“殿下, 你……还好吗?”
沈丹熹陷在孔雀尾羽里,转向他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我很好, 不过, 如果你再不把尾巴收回去, 那等一会儿你就不会太好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并无异状,漆饮光迟疑片刻,扬手挥去, 孔雀的法相从殿顶上消失,圈在花园中的尾羽也重新飞扬起来,继而隐没于虚空。
五色神光散尽,花园中一切景致都变得清晰起来。
两个人相距不过五步,中间只隔了一株梧桐树,树叶间盛放桐花。越过桐花枝,漆饮光目光落在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上,紧绷的面容舒展开,嘴角缓慢带上笑意。
熹微宫外。
殷无觅神识沉入灵台,循着留在神女灵台内的神识烙印而去,他的确成功地进了神女灵台神府,清晰地感应到了她的神魂。
她灵台之内,如阳光一般温暖的感觉立即包裹住他的神识,如往常一样温柔地接纳了他。
方才所受的屈辱都在这般温柔的包裹下烟消云散,殷无觅终究还是对她苛责不起来,他心中一喜,柔声唤道:“薇薇。”
沈薇灵台神府内昏昏暗暗,像是夏日的黄昏,懒洋洋地催人入眠。
她的意识亦无有波动,没有回应殷无觅的呼喊。
殷无觅神识往她灵府更深处潜入,“薇薇,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么?出来见见我,我们不是曾经约定过么?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互相坦诚,彼此之间不再有隐瞒,不再有误会。”
沈薇的意识沉得很深,像是一直昏睡着,殷无觅隐约觉得不对,分明之前她还醒着,为什么现下意识却在沉睡?
“薇薇,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对我,你是这个世间最不愿伤我的人,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不得已之处,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殷无觅在她的灵台神府里愈发深入,直到触碰到她的深层意识。
这是她潜意识中最隐秘之处,对外来入侵的神识有本能的防御,大片的蔷薇花组成花墙,阻止外来者的窥探。
殷无觅试着往里侵入,从花墙缝隙间,隐约看见里面的光景。里面朦脓且明亮,有一些模糊的人和物,他看得不清楚,但殷无觅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幸福。
可那些模糊的人影里,没有他。
在没有他的地方,她原来真的能如此幸福!
殷无觅心口酸涩得难受,前面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此时此刻令他觉得心如刀绞,他的神识剧烈波动,厉声喊道:“薇薇,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他的神识起伏实在太大,搅乱了沈薇的灵台神府,她的意识终于生出波澜,快要醒来。
可就在这时,一股凶悍的力量忽然从四面的花墙里冲击出来,每一片花瓣都带着强烈的排斥之力,宛如一把铁锤重重砸在他的神识上。
殷无觅全无防备,这一缕神识溃散,倏地回归灵台。
剧痛反馈至灵台,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的灵台已被击穿,脑袋被整个碾碎了。
殷无觅眼前一黑,往下扑倒。
“山主!”越衡紧张唤道,将他接入臂中,急忙飞身从熹微宫离去,将他送往澧泉殿。
熹微宫的这一场争端暂且落幕,一道流光从昆仑山射出,遁入虚空。
人间北境。
流光破开虚空,飞射向密阴山中,须臾后,一只手伸来一把握住光束。
光束在他手中化为一截细而长的青玉竹简,宋献快速一览,立即向悬于身侧之人禀报。
“主君,收到昆仑传讯,殿下今日召回了阆风山主身边所有玉昭卫,并下令免除嘲麓、牧风、祗阳人玉昭卫之职,当场将他们人逐出昆仑,永不准回。”
沈瑱闻言,眉尖蓦地蹙起,又缓缓舒展开,淡声问道:“理由是?”
宋献道:“殿下觉得他们心有二意,不愿再将他们留在身边。”
沈瑱沉吟片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人是整个玉昭卫中,最得殷无觅赏识和重用之人。”
宋献将青玉竹简收入袖中,不解道:“殿下难道真的想要同阆风山主决裂?可这是为何?他们之前也全无征兆,更未曾听说过山主有做过什么惹恼殿下之事。”
若神女与殷无觅当真情变,不应该在一朝一夕就有如此大的变化,大婚之前两人对彼此的情意都还甚笃,明眼人皆能瞧见,契心石更可见证两人情深。
为何典礼之后,情势急变,这的确不同寻常。
沈瑱低眸,看向脚下这一座绵延起伏的山脉,这一座密阴山实在干净,山中草木封印着北地众多的枉死之魂,可山中却没有丝毫怨气。
他张开双手,袍袖盈风,左手掌心浮出一道金色灵印,右手屈指引来一缕神女气息融入印中,反手下压,将灵印打入脚下山峦当中。
灵印深深沉入山体,似敲响一口铜钟,在山体深处撞出嗡然鸣响。刹那间,密阴山中草木摇曳,山石齐鸣,风穿于林,簌簌之声从四面八方汇来此处,如山之低语,回答昆仑君的问询。
沈瑱听了片刻,背手从半空云头飞下,遁入密阴山苍郁的山林中,随着山音指引,很快找到山腰深处那一座灵潭。
灵泉从地底涌出,水温寒凉,稀薄水雾静静浮于水面,密阴山底灵髓之精正是从这一汪山潭水底泄出,流往山中各处。
簌簌山音回荡在耳侧,将沈丹熹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迹一一禀来。
沈瑱越听面色越发凝重,如山音所述,密阴山没有山灵地仙,但却住着一位从阴司归来的鬼仙。
鬼仙将枉死之魂织入草木当中,经过精心布局,十年间都未有动荡,那突生而来将满山怨气凝为一体,险些化煞的怨气又是从何而来?
密阴山中怨煞之气不曾被神女度化,那它们又去了何处?
沈瑱凝视着山潭水面,远处树影婆娑,一道缥缈鬼影从苍绿树涛之后飘出,落到水潭不远处。
方才沈瑱那一记敲山问音已经惊动了岑婆,差点把老婆子的魂都要震掉了。她颇为忌惮地打量二人,虽一时看不清他们的真容底细,但岑婆直觉他们来历不凡。
她谨慎地说道:“老婆子是居住在此山中一名鬼仙,不知道两位上仙来到这等偏僻地方,是为何事?也许有老婆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瑱朝她微微一笑,“正有事想要请教岑婆。”
被人轻易道出名姓,岑婆心里一惊,点了点头,“您说。”
沈瑱伸手拢来一团水雾,塑出一道模糊白影,白影身姿窈窕,显而易见,是位女郎。
水雾将女郎的五官塑造得极为清晰立体,正是沈丹熹的样貌,随后他轻轻将这一道人影推至岑婆面前,问道:“她来密阴山,是专程来找你么?”
岑婆朝着白影凑近几步,仰起头,睁大浑浊的双眼打量女郎容貌,迟疑道:“密阴山中都是孤魂野鬼,老婆子每天要见成百上千张脸,哪里能记得住哦。”
“岑婆再仔细想想。”沈瑱耐心道,“你的洞府就在这山背阴处,如若我想敲山问音,也不是不能探知到你洞府之内的事,只是这样行事,未免对你太过冒犯。”
对方言语之间,从容淡然,话语中并不含半分威胁之感,纯然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是来自于身居高位的强者的绝对自信。
岑婆当了几千年的鬼仙,眼力也算练就出来,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凭她一个小小鬼仙,哪怕有神器在手,在这一尊大神面前,恐怕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对方将她那一座小小坟包称作洞府,已算是十分抬举了。
她又细看了那道白影片刻,暗暗朝这姑娘道一声歉,承认道:“老婆子不知她是不是专程来找的我,但她确实来找过我。”
沈瑱环视四周草木,他的眼能透过表象,直接看见内里庇佑的人魂。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想,不过还是出声确认道:“来找你做什么?”
岑婆略一沉默,回道:“织魂。”
沈瑱神情沉敛,若有所思,指腹轻轻摩挲。
宋献看了眼昆仑君的神色,代为开口道:“麻烦岑婆说得仔细些,是如何织魂?难不成是魂魄出了问题,需要织补?”
岑婆哑声笑了笑,就地倚靠上一块山石,说道:“老婆子又不是医官,治不了魂上的毛病。”
她指向周围草木,“我只能像这样,将魂魄织于某物之上,那位姑娘来找我,只为一事,就是让我将她的身魂织合,牢牢绑在一起。”
肉身与魂魄,本就该是紧密相合的,这是天经地义的法则,又何需再借助外力捆绑在一起?除非,除非……
宋献听完,蓦然想到一种可能,惊疑不定地转头朝昆仑君看去。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惊骇,他根本不敢问出口,试问这世间能有谁有那个能力夺舍昆仑神女?
沈瑱面色无有波动,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声线也未有起伏,还是如先前一般平静地问道:“她的魂是她的么?”
“是。”岑婆笃定道。
沈瑱与宋献从密阴山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一道流光再次破空而来,落入宋献手中。
他看了一眼竹简,快走两步,来到沈瑱身侧,禀报道:“主君,殿下与阆风山主又发生了一些冲突,阆风山主与羽山少主一战,伤得不轻,我们是否要快些回去?”
“有紫绶仙衣在身,外力伤不到他,只有他自己能伤自己。”殷无觅的心境竟如此之差,让沈瑱略有些失望,“他自己无法突破心结,我回去又有何用?”
更何况,因神女此番所行之事确实鲁莽又不同寻常,先有过错,沈瑱已算是偏帮他了。
殷无觅以前修行便算得上投机取巧,依靠沈丹熹渡入他体内的仙元,修为进步神速,百年间就从半人半怪的地魅修炼至真仙之境,如今失去仙元,才会重伤至此,被打回原形。
离开昆仑之前,沈瑱还曾叮嘱过他,叫他收敛心神,闭关澧泉,先不要关注外界琐事,也暂时不要去见神女,以养伤为重。甚至拿出了一枚扶桑仙果,助他保住流散的修为。
他若是聪明,就该好好利用那枚扶桑仙果,而不是跑去熹微宫里争风吃醋,让自己伤上加伤。
沈瑱沿着山中小路慢慢往前走着,似在思索,行了百步之后,才缓慢开口道:“随我去一趟阴司。”
昆仑君不在昆仑,没人处处限制于她,这正好给了沈丹熹行事的便利。
阆风山主狼狈至极地被打出熹微宫,随后,曾受他重用的名玉昭卫被除名,逐出昆仑,永不准回。这两个消息如长翅一般飞快传遍昆仑上下,直接撕裂了表面那一层薄薄的冰面。
若此前,“神女与阆风山主生出嫌隙”只是在暗中流传,那现下,便是直接被扯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天墉城中,为神女庆贺大婚的喜色都还没退,众人就又被这个消息砸懵了。舆论沸腾,犹如滴水入油锅。
不出半日,各种流言甚嚣尘上,昆仑子民对羽山少主的积怨再次爆发,一边倒地声讨起横插一脚的漆饮光,要求神女殿下将他逐出昆仑。
但紧随着,“阆风山主曾要求神女剖丹相送,是借由神女仙元才得以脱胎换骨,修得如今的仙身”这一道流言在天墉城中暗暗传开。
晟云台上所发生之事,本已经被昆仑君压制下来,现下也再次传扬开来。
一时间,不论是阆风山主殷无觅,还是羽山少主漆饮光,都被人架在火上,口诛笔伐。
至于神女?
神女殿下是这世间最纯粹的山水之精所孕,在昆仑万灵的祈盼中出生和长大,身心纯净,至真至性,一定是被他们欺骗的。这两个人,谁都配不上昆仑的神女。
众人将界当中别的仙神天骄轮番提了个遍,希望神女能把目光放宽泛一点,不必只在他们二人当中做选择。甚至也不必非要结契道侣不可,众人所愿,只不过想要他们的神女开心即可。
沈丹熹听着玉昭卫收集而来的消息,对于天墉城中民众的反应很满意,她确实想要同殷无觅解契,便先放出了一些风声试探。
不得不说,昆仑子民对神女的偏爱已经到了完全偏颇的程度。
从小到大,不论沈丹熹做什么,都有他们在后面摇旗呐喊。这也助长了神女曾经那副毫无顾忌,胆大妄为的脾气。
现在,他们亦如从前。
作为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其中之一,漆饮光在熹微宫里依然待得十分心安理得,他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听来一则流言,兴致勃勃地跑来讲给沈丹熹听。
“有道是,神女与羽山少主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曾想,却被阆风山主横刀夺爱。”
“羽山少主悲痛无比,蛰伏多年,终于在神女大婚之日王者归来,重新夺得了神女的芳心。神女殿下此番欲要与羽山少主再续前缘,打算同阆风山主解契。”
“可阆风山主不愿,才会强闯熹微宫,随后被殿下命人打将出来!由此可见,殿下的心早就已经偏了。”
沈丹熹听他眉飞色舞地说完,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嫌弃道:“这是何人编的恶心无聊的话本段子,找出来,我定要把他舌头割了!”
玉昭卫互相看了看,面露难色。天墉城中都是恨不得将阆风山主和羽山少主二人除之而后快的言论,他们还真没听到过这一版本的流言。
他们合理怀疑,编出这个留言之人,就是眼前这位羽山少主。
漆饮光笑眯眯道:“我觉得编得挺好,横刀夺爱,破镜重圆,波澜起伏,峰回路转,实在令人回味无穷。殿下若是真的欲同羽山少主再续前缘,我想他定也是愿意的。”
沈丹熹面无表情,对曲雾道:“把他打出去。”
曲雾当即拔剑而起。
漆饮光一边识趣地往外走,一边讨饶,“哎,殿下手下留情,您要是再把我也打出去,昆仑子民说不定真要闯上蓬莱,去把浮璋神君绑过来,叫殿下选了。”
漆饮光被曲雾用剑抵着,请出大殿,还不忘伸长脖子往里喊道:“殿下,我可比蓬莱那条龙好看多了。”
沈丹熹摁着半边耳朵,翻看手中名帖。
她下令剥夺最受殷无觅重用的嘲麓人的玉昭卫之职,又将他们逐出昆仑,永不准回,这样的决定,终于叫旁人多少确信,她要与殷无觅割裂之心。
这两日来,便有一些信件想尽办法绕开拦截,送到了她手里。
沈丹熹细细看过信件,想了想,低声笑道:“好啊,那就先趁着殷无觅的位置没坐热,把他从阆风山主的位置上赶下来好了。”
入夜之后,昆仑山巅的云气降下来,笼罩住昆仑宫和天墉城中的璀璨灯火,从上往下望去,像一片朦脓光海。
沈丹熹在花园中折下一支桐花,提着雀灯从熹微宫出来,沿着蜿蜒山阶往阆风山的主峰上走,她只允了曲雾随行在身边。
曲雾伸手过来,想要接过她手中灯盏,“殿下,由属下来为您掌灯吧。”
沈丹熹偏手避开,“不用,我自己来。”允许曲雾跟在身边,并不代表她就完全信任了她,沈丹熹不信任何人,这点光只有握在自己手里,她才觉得心安。
昆仑的宫殿群都建在半山腰上,再往上行,便是各山的祭台和秘境,是飞禽走兽们自由自在生活的地域。
沈丹熹提着雀灯,沿着蜿蜒的山阶上行,一直走到阆风山的祭台。
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台,浮凸山体之外,平日里山雾弥漫,祭台消融在山雾当中,轻易不会显露人前,唯有在重要的祭祀活动时,或是山主亲临,祭台才会开山现世。
她伸手拨开夜雾,雾气在半空流转不休,却并没有如她期望的那般显露出祭台来。
沈丹熹气恼地笑一声,“果然是换了主子呢,已经不欢迎我来了么?”
沈丹熹身为昆仑神女,昆仑的山水都对她格外优容,就连这一方肃穆庄严的祭台,也愿意为她破例。小的时候,她经常攀上这一座神秘的祭台,探险玩乐。
以往的每一次,只要她来,祭台都会向她敞开。
但这一次,阆风山的祭台显然不愿意再为她而开启了。
沈丹熹气恼地拂了拂山雾,并没有因此放弃,她提着雀灯,反而往山雾深处走入。
她催动体内仙元,灵力在经脉里汹涌流转,从灵池流泻而出,鼓动得衣袂翻飞。
地面上浮出天干地支方位图,她踏行在雾中的步伐也并非毫无章法。沈丹熹见过开山仪式,见过祭司们如何行开山之礼,她记得他们的步法。
阆风祭台不愿为她打开,她就一遍一遍地行开山之礼。
她催动自己的仙元,灵力从灵池内流出,每一步落下,都有涟漪似的灵光在脚尖荡开。灵压在这一座山岩上叠加,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缕萦绕的山雾。
不知行了多少圈,也不知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了多少步,她的灵力不断流泻出来,远不如往日开阔的灵池很快便干涸耗尽。沈丹熹浑身经脉都抽痛起来,丹田灵池被过度耗损,像是要撕裂成两半。
可她依然没有停。
沈丹熹抬起手,咬破手腕,鲜血立即淌出,落入脚下土地。
没关系,灵力耗尽,她可以用自己的血来补足,就算今日以血肉相祭,她也要破开一条道,重新登上阆风祭台不可。
浓郁的血腥味从雾中飘逸出来,曲雾嗅到血味,浑身一震,立即便要冲入雾中,“殿下!”
“不准进来!”沈丹熹一句话将她呵斥在原地,脚步不紧不慢,依然按照祭礼的步法踏出每一步,只是每行一步,都有鲜血洒落地上。
轻灵飘动的雾气逐渐凝滞,仿佛静止一般凝固在半空中,有若隐若现的白台之影在雾中显现,仿若海市蜃楼。
沈丹熹唇角微翘,得意扬眉,“看来我还是能逼迫你打开嘛。”
阆风山认了殷无觅为主,可殷无觅是借助她的仙元脱胎换骨,修出仙身。他的仙身,他那一身修为都与她密切相关,又怎么可能完全将她排除在外。
沈丹熹垂眸看了一眼脚边虚实不定的台阶,抬起右脚,缓而坚定地踩上一阶,变幻的台阶影子倏地一定,终于彻底败下阵来,乖顺地托住她的脚底。
山雾依然浓郁,祭台只在雾中有一个模糊的影,被人强行撕开一道入口。
沈丹熹提着雀灯,一步步上行,独自上了阆风祭台,登上最高一层,站在祭台正中矗立的那一墩石碑前。
碑上铭刻“阆风”二字,每一笔每一划她都十分熟悉。
沈丹熹小时候顽劣,还曾捣烂鲜艳的花汁,趴在山碑上,一点一点涂抹上面铭刻的这两个字,将沟沟壑壑都染满了花里胡哨的汁子。
上一任的阆风山主薛宥是个极其讲究之人,被她这一举动气得够呛,没忍住揍了她一巴掌,害她屁股肿得老高,坐下都疼。
薛宥听说了,又惭愧自己下手没有轻重,揣着一大堆药来道歉,愣是低声下去地哄了她半个月,才把小祖宗哄好。
他虽嘴上嫌弃,却依然愿意将祭台向她敞开,“阆风”二字笔划间的花汁亦保留了许多年,不管过去多久,那涂抹在笔划间的花汁都是新鲜且亮丽的,走近了,还能嗅到清新的花香。
直到薛宥因平魔而陨落,阆风山失主,祭台沉封,这沟壑间的花汁颜色才风化褪去。
沈丹熹抚摸着石碑字迹,随着她指尖过处,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血痕,低喃道:“这座山怎么能给他呢,阆风山,现在你还有机会重新选一下,是认我为主还是认他。”
她说着笑起来,指腹重重地划过碑身沟壑,“如果你坚持认他为主也没关系,我会砸了你这破碑,毁了你的镇山令,断了你的山脉,阆风,你也是我的敌人。”
“阆风”二字在神血的催逼下,倏地亮起一点微光,虽然如夏日萤火一样微茫,但阆风切切实实地回应了她。
镇山令在山体中发出哀鸣,阆风山摇地动,昆仑上下皆有感应。
……
冥府阴司。
昆仑神君造访阴司的拜帖前脚刚送到右殿阎司手里,后脚便有鬼差紧急来报,说神君车辇已到了鬼门关前。
“这么快?”郁绘惊讶道,一目十行地看完拜帖,整了整衣冠,领着一行鬼差前往鬼门关迎接。
鬼门矗立于阴阳交界处,鬼门关内为十方幽冥鬼城,鬼门关外则是万千阴阳道,与人间相通。阳世之人一死,魂魄就将踏上一条阴路,前往鬼门关,跨过鬼门关,便算是入了幽冥地府。
生魂投胎,经六道轮回,最终亦要踏上一条阳道,返回人间。
万千阴阳道上魂来魂往,互不干扰。
只不过,如今人间秩序崩坏,幽冥枉死城亦魂满为患,一些难以挤上阴路的魂魄,便只能滞留人间。
昆仑君前往阴司,并不经过魂魄行走的阴阳道,而是有另一条捷径可以直达鬼门关前。
拜帖已送入鬼城,昆仑君的车辇停靠在鬼门关外等待,透过鬼门隐隐可见参天巨木,巨木之枝盘踞整个幽冥,枝上建造巍峨城楼,屋舍幢幢,煌煌鬼火起伏,绵延无尽头。
约摸一刻钟后,一名穿着蓝布衣衫,头戴巾帽,手持折扇,一副儒雅书生打扮的男子,携一群鬼差从鬼门关里穿出,快步迎上前来,拱手一礼道:“昆仑神君。”
沈瑱亦颔首回礼,唤道:“郁绘大人。”
郁绘一边迎昆仑君入鬼门关,一边歉意道:“我刚收到拜帖便立即前来迎接,没想,还是让昆仑君久等了。”
沈瑱和气道:“不妨事,是我来得太过突然,打扰贵府了。”
跨过鬼门关,一行身影飞速穿过长街,眨眼便到森罗殿前。
沈瑱随郁绘踏入森罗殿,进了内殿,郁绘才摇一摇手中折扇,询问道:“现下正是昆仑大喜的日子,神君怎么有空造访我们冥府?”
能让昆仑君亲至冥府的,必定是大事,郁绘扬手遣散无关人等,才又继续道:“难道是与人间遗失的帝星魂有关?若是此事,就需要神君再多等片刻了,神君也知,现在鬼城中并不安定,冥主与左殿大人都去了枉死城办事,还未回来。”
沈瑱摇头,“非与帝星之魂有关,我此次前来冥府,是想借一样物件。”
郁绘听到与帝魂无关,松一口气,问道:“神君想借何物?”
沈瑱道:“照魂镜。”,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