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宴惊看着凌清秋上沾染的口水, 略有些嫌弃。
冷于姝表示理解不了:“你不是经常捅人?血也一样脏。”
“……也是。”薛宴惊用力抽剑,对方却死死咬住剑刃不放,她终于失去耐性, 剑鞘一抬狠狠抽中对方的嘴。
老板娘终于肯松口,和着血吐出了一口零零碎碎的后槽牙。
她抬眼看向薛宴惊,不怒反笑:“我美吗?”
“美啊,”薛宴惊称赞,“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
这大概是个简陋的美人计, 因为趁着薛宴惊注意力被短暂分散之时,身后传来一阵风声, 一件皮肉外套被那瘦小姑娘投掷而来,蠕动着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
薛宴惊顿了一顿,没有立刻挣脱, 因为她实在有些好奇被这皮肉外套裹住后会发生什么,但嗅着萦绕身周的沁人肺腑的恶臭血腥气, 她又觉得这份前景想必如同进食牛粪一样诱人。
冷于姝却并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 见她被包裹起来, 立刻拿剑把外层皮肉剖开, 将小师妹拎了出来。
“不识货, ”老板娘冷冷一笑,“这可是好东西!”
薛宴惊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她的手背刚刚不小心触碰到了那宽大外套里的血肉,染上了一片血迹。
“等着看吧, ”老板娘优雅地掏出手帕擦了一口血,又擦出来一块碎牙,“它能帮你变美。”
薛宴惊压根没听她说什么, 对着她的碎牙心下一乐:“这算不算是‘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
倒是冷于姝皱着眉问了一句:“如何变美?”
老板娘强自忍了气,开口道:“把她手上沾染的血迹擦掉,会发现手背变白三分,连手上的薄茧都可以渐渐淡去,平日里一直穿着,等到将整套皮肉全部吸收,可使遍体肌肤生晕,如美玉莹光。我看你们也不是好相与的,大家各退一步,我把这套皮肉送你们,你二人不要管我们的闲事如何?”
薛宴惊虽然并不怎么想要这东西,但听了这话,下意识便用自己的强盗思维反驳道:“谁要你送?我把你们姐妹杀了,这两套还不都是我的?”
“你……”
冷于姝强行打断了这略显幼稚的对话,剑指老板娘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自然是人。”
薛宴惊轻声叹息:“你已经不是人了,你自己未曾觉察吗?”
“什么?”老板娘下意识反驳道,“我当然是人。”
“只能说你身上的东西属于人,”薛宴惊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端详,“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五官无一处不完美,可惜拼在一起就透着一阵违和,它们不是从同一个人身上夺来的吧?”
冷于姝看了师妹一眼,好奇她是如何得知。
“猜的。”薛宴惊示意师姐去看那瘦小姑娘,她拂开又长又厚的刘海,冷于姝这才看清她脸上双眼一大一小,其中一只是极漂亮的杏仁眼,另一只则普普通通、并不出奇。
还有地上那套皮肉,那其实是个完整的人形,只是中间的内脏与骨骼被掏空,冷于姝细看之下,才发现皮套的双耳也已经被削掉了。皮肉用来滋养皮肤,五官则用来替换她们的脸。
薛宴惊一手按住不停挣扎的老板娘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小巧圆润又可爱的耳垂:“你身上可还有什么是属于你自己的?”
老板娘忽然痛呼出声,原来就在薛宴惊握住她手腕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灼痛。
“你看,我就说你已经不是人了,”薛宴惊凑近她耳边低语,“业火燃不了凡人。”
“我是人!”老板娘却好似对此有什么执念似的,再三强调,“我怎么会不是人?”
“师姐,”薛宴惊问,“凡人在未曾被附体的情况下,也能堕落成类似鬼物的东西吗?”
冷于姝微蹙了眉心:“闻所未闻。”
薛宴惊忽听得耳边有轻微碎响,像是什么东西轻轻踩碎了落叶,她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看着从四面八方逼近的苍白人影,轻声一叹:“怪不得白日街上见不到太多人。”
白日冷于姝二人曾到处打探了一圈,有百姓告诉她们,云水县日益穷困破败,田地也荒废了不少,有很多住户过不下去,便举家搬走了,导致这小县城里的人一日少过一日。
这些人影大概就是百姓口中已然“搬走”的住户,借着不怎么明亮的月色,薛宴惊看到这些人里有男有女,但几乎都是年轻人外表,且个个都是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云水县的田地荒废,大概是因为这些人已然换了一种食谱,而另一部分人已经沦为了他们的食谱。
“你们怎么来了?这次的人是我先接触的,我要定下她的眼睛,谁也不许抢!”院子里的美貌老板娘对院外高声喝道,得意地抚了抚云鬓,又看向冷于姝二人,“拿好处打发你们,你们却不肯走,如今我倒要看看,待你二人沦为滋养我们的皮肉套子后,又该如何嚣张?”
那些人影很快闯入小院,持刀围住了薛宴惊二人,不知是看中了她们的哪个部位,月光下,这些人的眼神贪婪,看起来已经不再像人,倒像是某种饿到双眼发绿的野兽。
他们已经没有救了,薛宴惊只能超度他们。
口中念了个剑诀,凌清秋豁然出鞘,干脆利落地洞穿了眼前持刀人的脑袋,从他的后脑穿出,又没入了另一人的脑壳,长剑绕场一周,砍瓜切菜般将所有人毙于剑下。
他们并不难杀,毕竟其中有不少人为了那把盈盈一握的细腰,摘掉了两根肋骨,战力比起普通人尚有些不如。
那些尚未被刺穿的人第一反应却不是躲避,而是拿着小刀去割地上尸首的眉目耳鼻,仿佛在他们心里,容貌已然远比生命重要得多。
有些修士不愿挑战强者,有些修士不愿杀戮弱者。但对薛宴惊而言,似乎没什么区别,剑下众生平等。很快,除了那对儿姐妹,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地斩于她的剑下,待凌清秋终于停下时,院子里倒了一地的尸首,剑身上沾着红红白白的秽物。
冷于姝看着师妹,见她杀了这许多人,剑下毫无迟疑,不由开口问道:“你修的是什么道?”
薛宴惊自己也不清楚,她想起天下人对归一的评价,反问了一句:“杀人如麻者一般修的是什么道?”
“修罗道,”冷于姝秀眉微蹙,“但这种道法很容易走偏,令人迷失本心。”
薛宴惊听出师姐的担忧,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修的是什么。”毕竟归一所修的功法,仿佛一个大杂烩,什么都有。
“你们是修仙者?”老板娘自然已经看出了她们的来路,面色发白地后退一步,护住身后的妹妹,“这些人不是我叫来的,我不……”
她话音未落,身子蓦地一僵,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正低头探查尸首的冷于姝闻声回头一看,险些以为又是小师妹动的手,但下一刻,老板娘那身形瘦小的妹妹,扔掉手里染血的铜器,急切地趴在姐姐身子上,咬破她的喉咙,大口大口地喝起血来。
“……”老板娘被她砸了一下后脑,却还未死,感受着她吸吮自己的血液,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薛宴惊好心对那妹妹道:“你姐可能是在问你为什么。”
“我饿,”瘦小姑娘道,“她从没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带上了这条路,自然要负责到底。”
地上那老板娘眼里泛出泪光,薛宴惊强行给她合上双目:“哭什么?你妹子都吸食过旁人的血肉了,你又怎能指望她还有人性在?”
有些底线是不能打破的,一旦跨过那条同类相食的底线,所有人在她眼里便不过都是一块行走的食物罢了。
瘦小姑娘看着地上的姐姐,喃喃道:“我原本不愿意的,你为何非要逼我……”
冷于姝打断了她的抒情:“云水县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都说,”瘦小姑娘抹了把眼泪,“最开始,是有人请了一尊神像回到县里供奉,可那神像却不是什么真正的神明,他会诱惑人,我姐姐就是县里第一个被迷了神智的人。”
“……”老板娘竟还未死,听着这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指抽动了几下。
“我姐姐她原本也是可怜人,”瘦小姑娘看了一眼地上的姐姐,继续道,“她生得五大三粗,姐夫嫌弃她,和西街的王寡妇勾搭成奸……王寡妇生得美貌,现在姐姐脸上的鼻子就是用了她的,而姐夫已经变成了一副用来滋养肌肤的皮肉,被姐姐吸收掉了。”
“……”
“姐姐开始像疯了一样迷恋美貌,她总是说等我们都变美了,就带我离开这里去外面过好日子,只是我身上脸上大片的胎记,彻底消除很耗时间,”瘦小姑娘指着自己那两只大小不同的眼睛,“她杀了一个过路的女子,挖了眼睛说要给我换上,可我们谁都没发现那女子右眼是瞎的,我只能先凑合用着左眼。”
薛宴惊扫了一眼她的脸,胎记若隐若现,已经很淡了。
“你姐姐今日与我师妹搭话,是看中了她的眼睛想给你换上?”冷于姝语气很冷。
“嗯,她故意说你们身上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想激起你们爱美的心思,只要动了心,一切都好说,”瘦小姑娘低下头,“我劝过她,她不肯听我的。”
“……”
“两位仙师,”她跪下叩拜,“我是被姐姐逼迫的,多亏你们来了,求你们救我出火海吧!”
“先带我们去看看你口中的神像。”
“是。”
瘦小姑娘在前带路,带着二人一路去了县郊荒山上的一座山神庙,原本的山神像已不知所踪,上面供着一座薛宴惊从未见过的塑像,似是以木雕成,外表看起来诡异的完美,塑像前的杯盘里放着一团团血肉模糊的贡品。
“就在里面,二位请进去吧。”
薛宴惊笑了笑:“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薛宴惊掀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背:“我刚刚擦去了手背上沾染的血迹,却并没有如你姐姐所说的那般肤色变白或是茧子变淡,这是何故?”
瘦小姑娘细看了她手背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你没有动心。”
“什么意思?”
“若你不动想借此变美的心思,这术法就不会起效……”瘦小姑娘突然拍了拍额头,“哎呀,说漏嘴了!”
“是啊,”薛宴惊挺遗憾地点点头,“不过你本来装得也不怎么像。”
“是吗?”瘦小姑娘嘻嘻一笑,“但我还不是把你们带到这里了?”
不动心,便不起效,换言之,如果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言那般抗拒,她姐姐套十只血肉外套在她身上也不会有效果。
这鬼族诱人的时候,似乎又给凡人留了一条退路,铜镜鬼靠的是父母亲眷的牵挂,而这里靠的是守住自己的底线与欲望。
薛宴惊当然没觉得他们是手下留情甚或是闲来想考验人性,才刻意如此。只是万物相生相克,行事必留一线生机,也许是这世间道法自然给鬼族下的一道限制。
山林间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将薛宴惊二人向着庙里卷了进去,那瘦小姑娘笑着对她们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再会”,这薛宴惊哪里能忍,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条麻绳,借着灵力掷出,在姑娘身上一卷,把她也硬扯了进来。
狂风止息的那一刻,三人倒在山神庙的地面上,庙门紧闭,瘦小姑娘已经恐慌地要哭了。
对着眼前仍然面无表情的冷于姝,和如出游般轻松地左顾右盼的薛宴惊,她忍不住破口大骂,又跪在地上拼命向那木雕叩首求饶,嘴里念着:“小女无意冒犯,以后我一定给您带来更多贡品,求您饶过我这一遭!”
头顶的雕像却并未像往常一般暴怒,瘦小姑娘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时,才看到薛宴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小刀,把雕像的眼睛撬了出来。
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做什么?!”
“你嚷什么?”薛宴惊反问,“连不知来历的雕像都敢供奉,你们胆子怎么这么大?我现在就站在供奉台上,你要不要也跪一跪我?”
她手下动作不停,将那雕像拆了个七零八落,触碰到雕像心口那一块木料时,忽然眼前一花,眼前的山神庙变成了一座开满繁花的花园。
眼前出现两道虚影,像是冷于姝与薛宴惊,却又不完全是她们,两个人容颜精致,细腰纤纤,眉宇间带着她们原本没有的婀娜风情,眉眼无忧、衣着富贵,在园子里摘花、扑蝶。
薛宴惊不太理解:“这本该是一种诱惑吗?”
两道虚影身后又冒出两名高大俊朗的男子,温柔地分别把她们拥在怀里,又在她们耳边喁喁细语,把怀中女子逗得笑了起来。
冷于姝蹙眉。
薛宴惊一拍手:“我明白了,它是想说,如果变得更美,这就是我们能够得到的未来。”
冷于姝看起来很想拔剑当场毁容。
薛宴惊饶有兴致地观赏了片刻,冷于姝无奈看她,她耸了耸肩:“我猜这就是它用来诱惑云水县百姓的东西。”
“嗯。”
薛宴惊眼神里带着些极淡的悲悯之色,那瘦小姑娘看到,呸了一声:“你杀那些百姓的时候,都未见半点犹豫,这时候来装什么?高高在上地怜悯我们?你不动心有什么稀奇,当初那美貌王寡妇也没有动心。若不是你原本就生得好看,说不定你根本受不住诱惑,迟早沦为和我一样的怪物!”
薛宴惊本想说美貌对修士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又觉得这话无论怎么出口,都带着一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她只是问道:“难道云水县所有不够美貌的凡人都动过心?”
“当然不是,”瘦小姑娘嗤笑一声,“我隔壁的钱丫头,生得跟只猴子似的,也不肯为变美而害人,装什么清高呢?最后我怂恿姐姐把她的脑袋割了下来,接手了她家的馄饨摊子。”
薛宴惊挑了挑眉。
“少跟我来这套,”瘦小姑娘不依不饶,“我就问你,若将美貌换成别的东西,你仍然不动心?”
“我猜我的确无法高高在上地谴责你们,”薛宴惊叹息,“如果它用天下第一的实力来诱惑我,我也未尝不会有片刻心动。”
“这怎么一样?”冷于姝反驳师妹,“就算刚刚它给你放出你一统三界,修真界万人对你跪拜,奉你得道成仙的场面,难道你就愿意把其他修士做成皮肉套子每日穿在身上?”
薛宴惊断然摇头:“那还是算了吧。”
“抵不住诱惑就是抵不住诱惑,这份诱惑是金钱美貌还是权势实力都没什么区别,”冷于姝正色道,“就像几十年前流毒修真界的采补之术,我不评价诱惑本身的对与错,想变美想变强都无可厚非,但敢为此害人就要付出代价。”
薛宴惊笑了笑:“师姐比我有立场。”
眼前的幻境结束,人影渐渐消散,一道声音适时响起:“如果满意你看到的,只要给我带来随便什么人的尸首,算作你的投名状,我就会帮你。”
这道声音并不阴冷,反而十分温和亲切,但委实没什么眼色。
薛宴惊打量四周,才发现师姐早已设了个单向的隔音结界,怪不得那鬼物像个二傻子似的,都听她们这么说了还不停忽悠呢。
见师妹似乎想与这鬼族对话,冷于姝抬手撤了结界。
“完美性格、外貌……”薛宴惊好奇道,“为什么鬼族不干脆拿出万贯家财来诱惑凡人?岂不是更直白,起效也更快?”
冷于姝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因为鬼族其实也没有万贯家财。”
“……”对面的鬼族陷入了一阵无话可说的沉默。,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