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手脚并用,各种尝试。小脚丫都快抬到了头顶的高度,可不管怎么努力,腿仍是短了一截,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太监,急切的求助:“你帮帮我呀。”
太监也很为难,黄公公派他们守着小主子午休,不到片刻工夫,朱翊钧就醒了,自己爬下床,赤着脚跑了出来。
他们劝不住,也不敢硬来,只得一路跟着他。
太监弯腰去抱他,朱翊钧却扭着身子躲避,着急大喊:“不抱!不抱!”
太监停了手,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朱翊钧命令道:“屁股,我的屁股。”
“屁股?”
太监看一眼,他的双手和一条腿搭在门槛上,小屁股悬在半空,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让人推他一把。
于是,太监给他搭把手,往上轻轻一推,小家伙顺势就爬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翻过门槛,到了另一边,先尝试着将身体悬空,再用脚尖去够地面,松开手,落地的时候仍是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门外那些备选的小太监,何曾见过这么漂亮有趣的孩子,个个都忍不住抬起头来,偷偷打量他。
这就是他们将来要侍奉的小主子,可太招人喜欢了,天天在他跟前伺候,干活也觉得开心。
黄锦看着这小主子若有所思。
像,这倔强又不服输的脾气和那位主子实在是太像了。
可他也说不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黄锦轻轻摇头,这不是他一个奴婢该操心的事,他的主要职责就是伺候好主子。
黄锦叹一口气,走上前,弯腰把朱翊钧抱起来,旁边的太监赶紧去内殿拿了鞋子给朱翊钧穿上。
小家伙闲不下来,穿好鞋子又挣扎着下了地,跑到那群太监跟前,煞有介事的挑选起来。
“都跪下,让小主子好好瞧瞧。”
小家伙一个一个看过去,大多数都没有多看一眼,只在两个人跟前稍作停留,歪着脑袋打量片刻,很快就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最后一个人前面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扬起脑袋歪来歪去的仔细看着那人。
朱翊钧看着他,那人也低头看着朱翊钧,两个人目光对上,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嘴角同时上扬。
那人抿嘴一笑,轻声道:“殿下。”
“嘿嘿~”小家伙跟着咧嘴一笑,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手指从眉眼滑到鼻梁,再到嘴唇、下巴,这又回头看向黄锦,兴奋的喊:“选他!选他!”
黄锦走到朱翊钧身后,仔细打量起那人,问道:“小主子,为什么选他?”
朱翊钧认真道:“他好看!”
这就是小皇孙选人的标准,只喜欢长得好看的!
宫里的太监,尤其是在御前伺候的太监,长得好看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黄锦也不得不承认,小主子挑人的眼光相当不错,在这二十个人里面,眼前这个长得尤其好看。
他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气质,虽然是太监,举手投足却一点也不矫揉造作。
“你叫什么名字?”黄锦问道。
那人垂眸回道:“回黄公公,小的叫冯保。”
黄锦半眯着眼,又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玉熙宫的太监有好几百人,西苑的太监有几千人,皇宫二十四衙门加起来太监有上万人。
黄锦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嘉靖帝离不开他,平日的饮食起居都由他来操持,多少大太监、小太监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能让他记住的人并不多,眼前这个也只是有些眼熟而已。
冯宝说道:“小的之前也在玉熙宫当差。”
“之前?”
冯保给出具体时间:“一年多前。”
黄锦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我记起来了,千年旱灾,几个月不下雪,小皇孙出生那日,你就守在玉熙宫的正殿外,抢着给皇上报祥瑞的,就是你吧。”
这个“抢”字用得很好,正因为如此,黄锦才会对他眼熟。
“是我。”冯保坦然答道,“小的已经受过罚,也知错了。”
被戳破这么丢人的事,冯保却一点也不窘迫和慌张,反而显得十分真诚,与之前那个在皇上面前抢着邀功的小太监判若两人,看来是真的受教训了。
朱翊钧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很喜欢眼前这个太监,没来由的就是想和他亲近。
不知何时他绕到了冯保身后,抓着他的衣服,努力爬上他的后背,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小脑袋从他的肩膀上露出来。
冯保弯腰,岣嵝着后背,努力保持平衡,双手伸到后面,托着朱翊钧的屁股,好让他找到更舒服的姿势。
不难看出,他们都很喜欢彼此,尤其是朱翊钧,他可真是一点也不认生。
黄锦叹一口气:“罢了,既然小主子喜欢,从今日起,就由你贴身侍候。”
他又点了其他两人,正是刚才朱翊钧脚步稍作停留的那两个。
年纪稍大一些的那个叫陈炬,一看就踏实稳重,是个认真干活的。
另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名叫王安,眼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黄锦打眼儿一瞧,冯保、陈炬和王安三人,对比剩下那十几个,容貌长相气质的确都是最出挑的。
他又不得不再次感慨,慧眼识美人儿真是老朱家祖传的本领。
黄锦挥一挥手:“其他人,都在外面伺候吧。”
嘉靖帝周围没有女人,朱翊钧也到了该断奶的年纪,他的几位乳母并没有跟着进宫。
白天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吸引他的注意,倒是不觉得,一到晚上,小家伙就哼哼唧唧的闹个不停。
这几天夜里都是冯保陪着他,他不肯睡觉,冯保就在榻上陪着他玩耍。他哭闹不止,冯保就抱着他在殿内来来回回边走边哄。
“要~~要~~”小家伙在冯保怀里烦躁的扭动着身子,说话也不成句,单个字夹杂在断续的哭闹中,急切的表达自己的诉求。
冯保撩起他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问他:“小主子要什么?”
“要刘姑姑。”
刘姑姑是他在王府时的乳母。
冯保又问:“为什么要刘姑姑?”
小家伙含混不清的说道:“要……要喝奶。”
“那我们喝牛乳好不好?”
“不好不好~”
朱翊钧脸上还挂着未干泪痕,眼泪汪汪的看着冯保,那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冯保耐心的哄他:“先尝试一下,如果不喜欢咱们就不喝,好吗?”
朱翊钧犹豫片刻,这才乖巧的点了点头:“好吧。”
很快,陈炬就端着托盘进来了,除了一碗牛乳,旁边还有个小碟子,盛着蜂蜜。
冯保往牛奶里加了少许蜂蜜调味,用勺子搅匀,吹凉一些喂到朱翊钧嘴边:“尝尝。”
朱翊钧还欠着母乳,不肯配合。可经不住哄,还是犹豫着张开嘴喝下第一口。丝滑的牛奶滑入唇齿之间,浓郁的奶香充斥整个口腔,还带着一点蜂蜜的清甜。尽管无法取代母乳,却也给小朋友带去些许慰藉。
小家伙咂咂嘴,看向冯保:“再喝一口。”
冯保一口一口喂给他,不冷不热刚刚好的温度。小家伙喝急了,奶渍顺着嘴角溢出,他遍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一舔。
小主子认真喝奶的样子太可爱了,旁边三个人都看着他。王安年纪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问陈炬:“加了蜂蜜的牛乳真那么好喝吗?”
陈炬看他一眼,没说话。
旁边的朱翊钧听见了,推着冯保的手,把勺子往前送:“给你尝尝。”
王安受宠若惊,不由自主的走到朱翊钧跟前:“小主子,这是赏给奴婢的吗?”
朱翊钧点头:“嗯。”
“奴婢谢过小主子。”
冯保和陈炬还没反应过来,王安已经张开嘴。
小家伙反应比他更快,身子往前一探,抱住冯保的手,张大嘴,连勺子一起含进嘴里,咕嘟一口,把牛奶咽了下去,仰起头笑道:“我的!”
陈炬立刻踹了王安一脚,厉声道:“再有下次,我打断你的狗腿。”
王安挠挠头,退到一边去。他不是真的馋那一口牛乳,只是小主子太可爱,他没忍住,想逗逗他。
喝完牛乳,朱翊钧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奶嗝,摸摸小肚皮,看样子是吃饱了,连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冯保身上靠。
冯保却吩咐王安端来清水和纱布,让他漱口,替他擦干净小脸和小手。
朱翊钧困得不行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那昏昏欲睡的模样实在逗乐,王安笑道:“见过醉酒的,没见过醉奶的。”
“就你话多。”陈炬低声催促他,赶紧收拾好东西退出去,别打搅小主子休息。
等他们退出寝殿,冯保又抱起朱翊钧,哄他睡觉。
这一次,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安稳的靠在冯保肩头,小手攥着他的衣服,睡着了也不肯松开。
忽然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亲近的人,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及其缺乏安全感的事情。但小家伙已经表现得够好了,没人舍得苛责他。
冯保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贴着他的耳朵柔声哄:“小可爱别怕,以后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那一日,小皇孙的降生为大明朝带来一场瑞雪,不仅缓解了周围的旱情,也解救了一位可怜的钦天监监正。
当时,嘉靖帝只注意到高勉,免了他的皮肉之苦。却忽略了另一个人——那个抢着给他报祥瑞的小太监。
因为没有人提醒,那小太监就一直跪在雪地里,整整跪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清晨,被人发现,并抬进屋的时候,身体已经冻僵了。
而如今这个躯壳里的灵魂,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来到这里。
上辈子,冯小宝是个非专业明史爱好者。刚做了一期视频,为明朝最具争议的权宦冯保正名。
虽然他和张居正私相授受,有很大的经济问题,但他尽心培养万历帝,约束手下不作恶,为张居正变革保驾护航,“万历中兴”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谁曾想,再一睁眼,冯小宝穿成冯保。
天地良心,他只是为冯保说句公道话而已,呼吁大家公正客观的看待历史人物,并不想成为他,更不想变成个太监,还是个结局凄惨的太监。
但来都来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得过且过。
好在时日尚早,小皇帝目前还只是小皇孙,他有大把的时间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改变大明王朝的命运。
改变命运的第一步,从养好小团子开始。
朱翊钧睡沉了,冯保走到床边,俯身想要将人放下。可小家伙后背刚沾着床榻就蹙起眉头,微张着唇,发出不满的低吟。
冯保担心他醒了又闹,不敢把他放下,只能又抱起来,继续在寝殿内来回走动,轻抚他的后背。
夜倒不算很深,但小主子睡了,寝殿内外都已经安静下来。
不知何时,有人大步走向寝殿,守在门口的陈炬和王安抬眼一看,是皇上来了,惊得立刻就要跪下行礼。
嘉靖帝大手一挥,不许他们出声。
他带着黄锦站在寝殿的外间,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帐,正好看到冯保打算放下小皇孙,却最终没能放下的一幕。又见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拿起床上的薄被,裹住孩子,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吵醒了怀里的小家伙。
嘉靖帝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打算进去,径直转身离开了。
出了院子,他才问黄锦:“这个太监叫什么名字?”
黄锦知道他问的是谁,立刻答道:“回主子话,叫冯保。”
“冯保,”嘉靖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错。”
无论是对大臣还是太监,他都非常严苛,很少听到这样的评价。
黄锦说道:“能侍奉小主子,是他的福分。”
嘉靖帝说道:“侍奉主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希望他能像朕的黄伴(嘉靖帝对黄锦的称呼)一样,一生只认一个主子,几十年如一日的尽心伺候,忠心不二。”
黄锦笑道:“那也是奴婢的福分。”
主仆二人走了一段,嘉靖帝忽的回头看向黄锦:“你是不是想问,钧儿还那么小,朕为何坚持这时候接他入宫?”,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