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芒感觉自己胸腔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来, 他哑声问:“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责罚你?”
明明道歉的,没有按时来的,是我。
回应他的只是阮秋的沉默, 和在寒风中深深埋下的头,摇摇欲坠的跪立姿势。
即便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他也不想用自己的眼睛面对殿下失望的目光。
顾芒走上前, 一步一步前进, 阮秋就跪在地上一点点后退,颤抖的发丝昭示着不安,直到最后递到墙角,没有地方后退。
“殿下...”阮秋压抑着情绪, 却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心理上他渴望着顾芒的任何接触和抚摸,理智却在用尖利的咆哮声警告自己后退。
顾芒眼眶发涩。
这是第一次,顾芒印象中的第一次, 阮秋会抗拒他的接近。
他真是个混蛋,他都做了什么呢, 只凭借自己心里那些可笑的别扭情绪, 和对梦境小世界的偏见, 把这样一个本来是全身心依赖着他的人推得那样远, 和亲自往阮秋心上捅了一刀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阮秋, 又和第一次见到时候那个脆弱无助的样子有什么区别, 甚至更加瑟缩更加不安, 伤口更重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意义又是什么?
他来到这里, 全是为了阮秋啊。
他所做的一切, 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把他带回家,为什么来到这个条件艰苦的军营, 为什么,为什么...全部的,所有的意义,都是为了阮秋。
“...都伤到哪了?”良久,顾芒嗓音干涩道。
阮秋只一直把头低地很低,血染的发丝冻到结冰之后显得很僵硬,声音沙哑道:“没什么,都是小伤,很快会好的。”
“伤到哪里了?”
气氛僵持着,像有一把无形的弓一点点扯开,拉到满弦。
“...后背的上半部分,右腿,还有,手臂。”
顾芒矮下身,蹲在阮秋面前,他捉住阮秋手腕的一刻,本来像死尸般静默不动的阮秋突然像冻鱼化开一般弹动了一下,以一种顾芒看都看不清的速度猛地把手缩回去了。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远处有士兵治疗伤病痛苦的哀嚎,更远处有野兽的嘶吼,回荡在冰冷的军营。
顾芒低下头,手心霎时染上一滩凝固的血。
阮秋似乎嗅到了气味,他整个人激灵了一下,精致漂亮的脸蛋更加惨白。
“殿下,殿下,抱歉...”他声音哽着,快要哭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整个人终于动了起来,颤抖着手用袖子口笨拙地擦着顾芒的手心。
竟然把自己低贱的血蹭到了殿下身上,殿下一定会生气的,会,会不会像昨晚一样把自己推得更远...会不会——彻底不要自己了?
阮秋嘴唇发紫,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衣袖上本来就有血,根本不干净,擦着擦着把那片血渍蹭地更开。
“殿下...”他近乎绝望地呼喊着,“噗通”一声重重跪在雪地里,大脑空白一片,以他少得可怜的为人处世的经验,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求您...”
祈求的话尚未说出口,阮秋只感到手腕又传来一阵拉力,下一秒,他被牢牢拽进了一个温暖地让人落泪的怀抱。
阮秋徒劳地瞪大眼睛,黑洞般的眼底只有惊惶,四肢僵硬如四根死气的木棍,额头抵在胸膛前,却不敢呼吸。
“殿下...”阮秋的手臂抵在顾芒胸口,仓皇不知所措。
不能亲近,这样会被殿下讨厌的...不行...
“嘘。”
顾芒声音很轻。
“告诉我你的名字。”
“阮,阮秋...”
“昨天的擂台赛,你是不是赢了?”
“嗯。”阮秋迷茫地点头。
顾芒摁住阮秋微微挣扎的双臂,长臂一捞,把轻地和纸片一般的人拥地更紧。
“那么作为胜出者,你本就有和我在一起的义务。”
阮秋哑然,懵了一下。
擂台赛的奖励,竟然这样丰厚吗?
还好自己参与了,没有人让别人抢走殿下。
“可...”阮秋小声地问,“殿下说...说讨厌...”
“那个,咳咳”顾芒红着脸打断,他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个问题,有些手忙脚乱道:“没有,你听错了,就是,就是那天你亲我的时候亲的我嘴巴疼,我只是说我不喜欢那个吻而已。”
阮秋恍然大悟。
果然自己想法没错,就是那个吻的问题!
他歪了歪头,默默想着:所以以后除了亲吻,殿下对于他的亲近都是喜欢的吧?
顾芒把阮秋抱在怀里,带着人准备回营寨疗伤,抱起的感觉还是那样轻,让顾芒简直怀疑这些日子的肉都白喂了。
以后不再这样了。顾芒对自己说。
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皇子殿下!”
远处一个落了满肩雪的壮硕雌虫小跑过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皮肤黝黑,顾芒定睛一看,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那天和阮秋在擂台上打架那只。
塔修斯呼哧了几声,把怀抱里的药品露出来:“皇子殿下,我,我这里有一些药物,想送给您的那只雌虫。”
顾芒愣了一下,他本以为塔修斯失败以后八成和阮秋相看两厌:“怎么了吗?”
阮秋也从顾芒怀抱里抬起头来,黑沉沉而失焦的眸子没有情绪波动。
塔修斯心里叫了声苦。
该死的,谁和他说的阮秋躲在角落里没有药用的,这不是在皇子殿下怀里好好的吗!
不过来已经来了,塔修斯硬着头皮,挠挠粗糙的脸道:“今天攻打雪兽时...阮秋救了我和我的兄弟,我,我很感激他,又听说没有药,就来了,”
塔修斯一边说着,一边想起刚才战斗时的危险情景,那样单薄的黑发少年铁一般挡在队伍前面面对雪兽毫不畏惧,即是身上鲜血淋漓也未曾退缩,是他那样骇人的气势吓跑了雪兽,不然不知道军营还要增加多少伤亡。
他郑重抱拳道:“我谢谢你。”
阮秋没什么反应。
顾芒听完,揉了揉阮秋的头发,笑道:“人家感谢你呢,说句话。”
阮秋眨着迷茫的眼睛,他没有刻意记下塔修斯的味道,问:“他是谁。”
塔修斯:......
可恶!这只雌虫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塔修斯面红耳赤地把药品塞给顾芒,转身走了。
回营路上没走几步,荒星开始飘起雪花,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化无常,不到一个星期前气温还高到可以在地上煎蛋,今天又开始下雪,雪花很大。
阮秋焦急起来:“殿下,下雪了。”
顾芒头上落了几片雪花,疑道:“嗯,怎么了?”
“您怎么能淋雪呢!”阮秋急了,像只灵活的猫科动物爬树一般,滑溜溜地往顾芒上边移,然后伸出手臂,用力给顾芒挡着雪。
顾芒差点没看乐了,一只手抱着阮秋,一只手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呼啦”一盖,带着帽子的厚厚狐皮大氅把两人的身上连带着脑袋遮的严严实实。
视野可见度一下子低了起来,温暖的狐皮大氅里只有彼此的气息。
阮秋感到脸颊一阵烫,讷讷道:“殿下,我不冷。”
顾芒把阮秋抱着满怀,大氅虽然很大,但是遮住两人的空间也不算宽裕,他几乎和阮秋脸贴着脸,看着阮秋害羞似的模样,心脏也跟着鲜活跳动着。
“嗯,”顾芒说,“我也不冷。”
他们在漫天雪花,冷气与哭嚎中彼此感受着体温,厚厚的狐皮大氅比城墙还要牢固,阻挡一切,只剩下两人温热的交错吐息。
好不容易回到营寨,里面火炉正烧的旺盛,火柴堆里往外“噼里啪啦”溅着火星。
顾芒收起大氅,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惊讶道:“你昨天没有在床上睡觉?”
阮秋愣了一下,揪着衣角小幅度点了点头。
他昨天吓坏了,以为被殿下讨厌了,哪里还敢睡床上。
顾芒心酸地不行,这个营寨里又不像寝宫那样有软沙发,除了柔软的床榻,营寨里哪还有什么落脚地,昨天八成阮秋就是靠着什么墙角睡了一晚。
他招了招手:“过来。”
阮秋当真就像只什么被驯服的小兽一样颠颠小跑过来,本想跪在顾芒脚边,又被顾芒一胳膊揽过来,呆呆地坐在床上。
等感受到药膏的味道,阮秋才反应过来,抓着自己的军服不敢动。
“殿下,没关系的,伤口会自己好起来的。”
顾芒说:“是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阮秋脸霎时红了,这倒是让他刚才惨白的脸带了些血色。
他像个大花轿下来的姑娘似的,扭捏地把衣服一点点剥下来,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没察觉到顾芒看到他的伤口时脸色都变了。
顾芒无声把手里的药膏捏紧,他能预料到,碰上原世界里最强悍的boss,尚没有拿回虫晶的阮秋大抵是会受伤,但没想到伤的这样严重。
他不脱衣服还好,脱下后刺目的伤口从后背脖颈处一直滑到腰窝附近,是被变异雪兽的爪子活生生抓挠过的,手臂更是血肉外翻,来到温暖的营寨,温暖上升,阮秋本被冻得凝固的血开始流动,没有脱掉的裤腿也开始渗血,情况显然也是不容乐观。
都已经重伤成这个样子,竟然还逞强,窝在墙角都不带挪动一下的,怎么着,这人以为自己是钢铁侠吗?
阮秋感受到气氛不对,可怜巴巴地唤道:“殿下...”
顾芒深呼一口气,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皱眉道:“趴下。”
阮秋乖乖爬到顾芒的腿上,因为扯到身后巨型伤口,轻声哼了哼,喉咙里发出猫儿似的呜咽。
“知道疼了?现在才喊疼?”顾芒黑着脸,手上动作确实轻地不可思议,先是拿温水浸透的毛巾把血污擦干净,再用酒精涂抹,最后抹上蜜酱样子的药膏。
这药膏是顾芒从虫星来到荒星时刻意戴上的,是虫族科技发明以来治疗临床效果最强的药膏,说是可以或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只是此时抹上去好一会儿了,还是没有发挥作用。
怎么会这样?
“殿下...”阮秋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他轻轻唤回顾芒的思绪,一边说着,脸快要红的滴血,“我,我昨天刚被您临时标记过,身体处于临动期,这些药...不管用。”
顾芒问:“那要怎么办?”
他眼睁睁看着阮秋嗫嚅着,说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之后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几乎要从头顶蒸腾出白汽了。
顾芒:?
系统翻阅了一下《虫族世界百科大全》,故意做出严肃脸:处于临动期的雌虫,只有标记雄虫的□□才能为所标记的雌虫的伤口启到治疗作用。
顾芒:???
系统总结道:常用方法是唾液,不过有的雄虫因为嫌麻烦,会直接用...涂到雌虫全身,宿主你...
顾芒:你闭嘴。
所以阮秋没有去找药片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知道药物对自己不管用?
顾芒羞窘中带着一丝心疼:“你怎么没早点找我。”
阮秋小声道:“不,不敢...”
顾芒心想现在你敢了。
他把弓腰凑近的一些,阮秋趴在床上,顾芒看着流畅的腰线上星星点点的伤,脑子又转了一圈。
腰部,后背,手臂,前胸,和腿...
顾芒舔了舔唇,只觉得全身的血往头上涌,好在阮秋背对着自己,灯光又比较昏暗。
阮秋不安地趴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有些犹豫,“殿下,要不...唔——”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腰际的伤口一阵突兀的麻痒,只觉得脑子都被逼电打了一下,上半身微微抬起,浑身激灵着止不住发颤。
阮秋手像爪子一样紧紧攥住床褥,带着泣音似的哀呼:“殿,殿下——”
顾芒摁在阮秋的后颈,声音低哑:“乖点。”
热辣的伤口在外面被冰雪冻结,骤然来到温暖的营寨,本来是钻心的疼,在那人温软的唇舌下,化为绵绵绕指柔,舔舐过的伤口无声恢复着。
阮秋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只会呼吸的废物,永远承受殿下对他所做的任何事。
殿下,殿下...
顾芒眼睁睁看着这具漂亮的形体在自己作用下沾染全身的薄红,沁着蜜一样地滴下汗水,美地有如那把鎏金禁匕。
他垂下头,阮秋的腿内侧的伤很严重,需要好好诊治一下...
回应他的是小猫夹冰带雨的泣音,最漂亮最害羞的小猫早已经咬住枕头,连哀鸣都发不出来。
顾芒突然有点想笑,昨天阮秋的大胆行为还历历在目,偏偏在有些时候阮秋比任何人都要纯情,不说现在,就连以前几次牵手都脸红地不行。
这一点,倒是和主世界的他很像。
身上所有的地方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顾芒给阮秋盖好被子,看着他涣散晕红的黑瞳,轻呼一口气,抑制住想要亲吻那双眼睛的冲动。
顾芒起身去拿今天要换的眼睛药膏,这个举动惊到了阮秋,阮秋本连抬起跟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却忙撑着身子抱住顾芒,无比委屈道:“...殿下,您去哪儿?”
又要回军舰吗?
顾芒失笑,揉了揉阮秋的毛茸茸的头发:“不走了,以后都留在这,我去给你拿眼睛换的药——”
他话说一半,突然想到一件事。
既然身上的伤都可以在此时用特殊方法治疗,那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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