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倾颓。◎
这是雷霆之力。
戴玥姝也是才知道,原来当皇帝真的想要做成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是怎样的场面——
那是如何恐怖的一股力量,一瞬间狠狠地落了下来,才能叫盘踞多年、伸出无数枝丫的云扬燕氏,在眨眼之间全全获罪入狱。
她原本还以为会有很多人为燕氏求情,世家会联合起来或是卫卿珩的统治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困境云云,但实际上,当众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几代以来握了最好的一手牌并前所未有强势和强大的皇帝之后,那些妄图垂死挣扎的声音,就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戴玥姝坐在寿康宫的侧殿里,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
过了霜降,大概是意识到了皇帝的“执意”,前朝的局势又变得紧张起来。
禄王那边,世子被抓后自尽已死,禄王妃生的第五子卫卿域还在逃亡当中,禄王目前处在不知踪影的状态里,还有一城没破,但普遍的推测是禄王已经不在这座城里,可能逃出去了。
卫卿域在不在说不清楚,毕竟也是叛党,而且是禄王唯一活着的嫡子了,抓人的功夫没有落下过。
朝中关于孙兴的议论也有了些,虽然他带人把城打下来了,但一直有传言说他因为和世家有牵连,对禄王一系可能有“偏袒”,虽然看起来是对上了乱党,但实际上可能在战斗中放水了。
这个流言没有切实证据,但因为禄王的失踪过于蹊跷,目前属于踪迹全无的样子,所以孙兴这份功劳切实地打了折扣,除非把人全抓了带回来,否则可能还会面临一些非议。
新帝卫卿珩的态度看不出来,没有给孙兴的叱责或是其他问询,但若是他真的一点怀疑没有,这种流言也不该一直存在于后方。
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卫卿珩和世家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了,尤其是看着就要对眼前最厉害的这个燕氏开刀。
燕氏送出去的女人非常多,靠着这种可怕的复杂的联姻关系,他们发展出了一套非常惊人的“体系”,有密谋地成为了能和各家联络上的诡异世家。
说新帝要开刀燕氏的言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风声早就有,但没有想到这次看起来是格外真。
戴玥姝这里也没有被“漏过”。
果不其然,过了霜降,宫里的太皇太后燕氏几乎是天天把她寻过去。
不做什么,就拉她一道吃斋念佛。
戴玥姝很谨慎,如果只是陪着太皇太后捡捡佛米之类也就算了,帮人抄抄经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当是尽孝,但若是叫她吃些什么东西,她是一点都不敢放松的。
每次前去,戴玥姝都会叫苏梅做好准备,超过了时间就去找卫卿珩来,除此之外,她带过去的婢女永远是齐紫加上茜色,齐紫这个专业的一直盯得是牢牢的,就怕太皇太后燕氏做些手脚,另外还带了两个青卫出身的小宫女,各有特长,全混在了她的仪仗里头,并不起眼,看着只是普通的二等宫女。
戴玥姝这里还有个田嬷嬷,当年怀孕的时候她找卫卿珩寻来的专业人士,确实帮了她很多。
但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小小主子两个出生,心里那一口气松了开,自先帝走后,她看着情况也不是很利好了,身子骨越发不利爽,走路步子都缓沉了不少。
戴玥姝也不想叫老人家多操心,平时就让她在院子里荣养着,管管小宫女们,有什么事情指点一二,安心当个镇场子的老人家,那些要往外头跑的劳烦不到她身上,另外就是费心些两个小娃娃的事情,带小孩田嬷嬷还是很积极很愿意的。
太皇太后给人的压力不小,但她永远都是那般不动声色的样子。
大部分时候,她都会露出一点笑呵呵的神色,悲喜不会表现得特别分明,和燕良媛那个燕氏不同,燕良媛是笑容都透着股雕塑泥偶一般的“假”,而太皇太后看起来给人感觉是很真的。
可实话实说,每次在寿康宫,戴玥姝的观感都不是很好。
她头一次见着这位厉害的人物,不知道是卫卿珩给她带来的偏见,还是她先入为主听了太多燕太皇太后不好的事情,总之戴玥姝个人不是很喜欢,也无法被她亲切的笑容所拉拢。
一般是下午时候,寿康宫会来人到延禧宫,说是请贵妃过去说话,名义上是太皇太后想见曾孙曾孙女,但戴玥姝根本不放心,每次都只能以他们还在午睡为由推辞。
但他们毕竟是小辈和小小辈,“孝”字压在这里,戴玥姝是怎么都不可能无视这位的吩咐或是推辞一二就当做没有的,她于是只能够亲自到寿康宫去请罪。
她不太愿意让这位据说有杀子、杀孙可能性嫌疑的太皇太后接触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小娃娃太脆弱了,她不敢赌某些可能性。
戴玥姝宁可自己吃点苦头。
就这样一连五天,她天天被叫过去,基本上是在佛堂前跪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念经同时再捡佛米。
差不多时候了,太皇太后才会出来,以老人家休息不好等等为由,表达一番对她这个小辈的关怀,然后说她孝心不错,做得很好云云,当然她的夸赞都是很含蓄的藏着潜台词的。
这时候,戴玥姝就会当个木头。
“是,多谢太皇太后谬赞,臣妾感激。”
“能为娘娘尽孝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往日在家都不曾做过类似的功夫了,为娘娘念半个时辰经书自己深思都清明了些。”
她就是咬死不肯多跪。
现在每天半个时辰,就算是有软垫子,她都觉得腿麻。
戴玥姝知道这是宫里折磨人的法子,但时间又卡得非常微妙,半个时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好像又不能完全算是折腾。
当然,她在经历了两次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向卫卿珩告状了,但他暂时不好做什么,只小本本绝对记着了,也给她出了主意,不过主要戴玥姝想看看这位太皇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借机不去。
“阿娘!”
醒过来的乐乐缠着戴玥姝不放。
安安很快也醒了,看着姐姐缠着亲娘,他于是也凑了过来,两个一左一右,把她抱得紧紧的。
“娘!娘!”安安也喊得很大声。
戴玥姝照顾了他们好多天,正好他们又渐渐开始长记性,可不就是更加粘着亲娘了吗?
往常是他们一醒来就能见着母亲,被抱起来亲亲,然后下午睡醒了早些时候在屋子里玩耍,再吃点东西歇一歇后,傍晚到院子里玩耍,一套流程几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但偏偏最近戴玥姝每天下去到寿康宫报道沐浴檀香、念佛经,回来之后就让人给按肩膀揉腿,换衣服泡澡,根本就没有功夫陪着他们玩耍了。
两个娃娃不知其中真意,只觉得不舍。
他们可喜欢亲娘了,结果现在娘没有功夫陪他们,每天下午都要走,而且回来之后再怎么掩饰也看得出情绪不好,他们当然就不愿意她离开了。
“这可真是……”戴玥姝无奈,开始思考和太皇太后挑明或者去找其他人帮忙的可能性了。
卫卿珩那边还在推进,说是前头已经参了燕氏一门,也拿出了一部分的证据,但控制起来总要时间,再派专人调查也需要时日——
本身朝廷有什么事情就容易拉扯拖延,即使是他暗中授意的也不例外,前后十来天的功夫,燕氏旁支全扒拉了下来、基本逃不掉,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
今天一大清早,天气就不是很好,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灰蒙蒙的天空自清晨起就没有放晴过,远处的太阳只在晨曦初升的时候不吝啬地给了不少暖赤是光,反而过了时间点,连橙红色的太阳都被雾蒙蒙的天空给遮蔽了起来。
天又凉了不少,草木上的霜雾几乎要等到快正午的时候才能完全散清,宫人们更为仔细地做着打扫,不敢叫地上留有一点冰水痕迹,让主子们走路摔着了。
院子里的秋菊挨了霜冻,几乎要完全不能看了,赶着主子醒过来的时间,常忠连忙把花草盆栽换了。
白天晚上院子里都要放着花,但被冻了一晚上的有些就不太成了,他得赶紧搬到花草专门的暖房里,把没冻坏的放出来替换,至于之前的则看着情况挽救,实在不成了若是不太名贵的就能从宫里专门的地方调新的送过来,至于特别珍贵的也不会晚上摆在外头。
院子里两只猫起的也早,差不多也是早朝那一拨的时间。
雪球和黄桃的作息不与一般猫咪夜行的相似,反而是凑着了人类活动的习惯,晚上睡觉,白天运动,当然这俩因为睡眠时间足够多,所以晚上也能起来捉捉老鼠虫子,就是不能闹出声儿来扰了主子的清净。
侍弄的小太监先给两只猫咪安排上食物生肉和清水,等喂饱了两个,如果当今在延禧宫住这会已经打完了拳换好衣服去早朝了,这才放出去让两只猫到处溜达一番,活动活动,再过了两个时辰左右,该到了主子起来的时间了,娘娘要起来折腾的更多一些,院子里整个才会活络起来。
这时候,小太监就会把两只猫叫回来,留在屋子里,不让它们出去闹人,妨碍了其他人办差或是扰了主子娘娘,看两只猫的运动情况,基本它们都会玩累了之后吃点东西再睡一会。
等主子彻底忙活完,吃完了朝食,问完了两个小主子薇熹公主和泽曦皇子的情况,这才多半会问到两只猫。
这时候雪球和黄桃已经醒过来又喝了水吃了饭了,能被带过来叫主子看看,带着玩耍一二了。
“今儿个还要到太皇太后娘娘那去吗?”
“多半会。”戴玥姝点点头,但听昨晚卫卿珩说调查的人已经捏住了多样关键的证据,把燕府控制起来的人今儿个就该叫锦衣卫查抄抓人了,她心里也轻松了一点,还有几分惋惜,但并不同情燕氏一门。
“这几天就该差不多了。”她小声暗示一句,茜色只回“知道了”。
于是,她身上一样还是做了轻简的装扮,因为寿康宫佛堂那边地冷,她还多穿了几件,膝上照养缠绑了东西。
做足了准备,半个、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没有那么磨人了,戴玥姝也承认自己的不满一部分是她性子叫卫卿珩给“宠坏”了,一部分确实是她比较嫩,生了孩子的人了也还是经不得“磋磨”。
但能不吃苦,谁有愿意吃苦呢?之前没受过“恶婆婆”的折腾,现在反倒叫太皇太后这个祖母辈的给拿捏了,她也很无奈,不过她心里清楚,更痛苦的大概是太皇太后本人了。
太皇太后“晚节不保”,这大概是众人的默契认知了。
谁能想到她在后宫算计了一辈子,一步步谋划,铲除异己,爬到了这个位置上,结果生生叫曾经给了她无限助力的娘家拖了后腿,现在,燕氏一门被发落获罪,她一个太皇太后也讨不得好了,这才真的是打蛇打七寸。
卫卿珩这招不知能不能说是釜底抽薪的动作,确实是狠辣。
一直厉害到即便是太皇太后大概是暗恨到了这个几乎不能忍受的地步,也还是顶多只能叫戴玥姝跪一跪,念念经,并且半个时辰都叫人觉得多了。
戴玥姝身边人护得确实严实,每次过去都是一大片的仪仗,卫卿珩知道了之后还特地拨了他的人手过来,太皇太后能叫贵妃的手下滚出去,但却不能让皇帝钦口安排给她的“护卫”留在外面。
她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借着孝道,让戴玥姝不咸不淡地跪半个时辰了。
不过,戴玥姝觉得自己大概也忍得差不多了,卫卿珩估计也是,他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发了几次火了。
戴玥姝自觉自己先当个受害者占据高点也没有什么不行,再说确实孝道在这里,所以她没有格外耍滑头,顶多就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反而是卫卿珩因此更加生气,她都弄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她上的“眼药”,主要是效果太好。
“怎么又没有带来?”太皇太后坐在那里,手上捻着佛珠,“是我这个当曾祖母的见不得自己的小曾孙了是怎的?”
“娘娘误会。”戴玥姝微皱着眉头看着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推说着不敢,模样神态看起来是很惶恐,但言辞却一点没有退让,问就是敷衍不作答,这个态度她已经维持了好些天了。
按着太皇太后惯用的手段,一般这种时候早就该传出她不孝云云之类的名声,但实际上这时候她才发现,整个后宫早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之内。
戴玥姝和卫卿珩对后宫的人手是一筛再筛,不再会出现当年那样流言乱传的情况,发生在寿康宫里的那就只能是闷死在这里,她甚至还知道卫卿珩暗中让人控制了这里,太皇太后本人都出不了这个寿康宫。
戴玥姝每天过来,真的是给太皇太后面子了。
也是她本人心好,还愿意跪半个时辰就当是尽最后几分微薄的孝心。
“珍贵太皇太妃到——”
声音通传过来,众人都是一愣。
本来还在捻着佛珠的太皇太后都是一顿,眼睛立马就微微眯起了。
戴玥姝坐在偏殿下位里头,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声音。
刚刚那个通传的,听声音,怎么好像是徐有德?
然而等站起来,看到了来人,他们才惊觉,这确实是没有看错人,来的竟然真的是太皇太妃庄氏和卫卿珩身边的大总管徐有德。
最重要的是,人手里明晃晃拿着一道圣旨。
太皇太后燕云的脸色微变,看起来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宣旨吧,公公。”
太皇太妃甚至不要戴玥姝行礼,也不打算给燕云行礼,只不客气地说着。
“燕氏云,听旨。”
徐有德手上一抖,圣旨拉开,因先帝时候的恩旨,太皇太后可不用跪皇帝,自然也不会跪听圣旨,其他人倒是跟着跪下来。
戴玥姝也跟着跪了,太皇太妃这次没坚持,跟着跪了,但脸上的快意那是写得明明白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太皇太后燕氏云……”
这道圣旨很长,信息量大的一屋子人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大致是几个意思,总结起来:
一,燕氏和禄王叛军勾结,世家孙氏勾结支持叛党,燕氏同样手上不干净,已经被拿捏了切实的证据,太皇太后管教娘家不利,让其借助天家和“太皇太后”名头在外恶劣行事,纵容作恶,为第一重罪;
二,云扬燕氏在朝堂上行风作乱,贪污行贿,私下买卖官爵,太皇太后燕云过去以“太后”身份拿着“皇后凤印”给予方便,大开后门,是第二重罪;
三,珍贵太皇太妃庄氏拿出切实证据,证明当年燕云为“皇后”时,谋害高祖后宫子嗣及后妃,最可怖的是残害高祖,暗中下毒,已被锦衣卫证实,为第三重罪。
其余又有许多条,大致意思就是批判燕氏和燕云罪恶的内容,听来叫人发指。
最后剥夺燕云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荣耀,除名夺爵,贬为庶人后,赐死。
“……”
现场一片寂静。
圣旨里,除了发落了这位燕云以外,寿康宫其他人尤其是近身伺候的这些也落不着好,一并被列为燕氏党羽,都是赐死的命,可不就是叫人说不出话来吗?
“不可能。”燕云几乎是脱口而出,尤其是关于第三重罪的时候,戴玥姝直觉她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这其中还有几分意外。
但是,锦衣卫已经将整个寿康宫控制了起来,内外封锁得严严实实,燕氏一门也已经全部下狱,从老到少,没有一个放过。
原来这就是皇帝的力量。
戴玥姝垂眸心想。
真正拿捏了武力,又保护好了重要之人,没有了软肋的皇帝,是这样厉害而强大的人物。
她完全能想象这个圣旨下来,卫卿珩前后是顶了多少的压力,又有多少的朝臣反对,但他还是一力推进的下来。
这才是皇帝。
“此处腌臜,宸昭贵妃娘娘还是避开些好。”徐有德笑呵呵地扶起她,那边几个小太监还端着毒鸩酒、匕首和白绫,大概是给太后三选一。
戴玥姝顺着力气起来,看了一眼并不打算离开的珍妃,明白他们的恩怨就要在此了结了。
她慢慢地点头,平静地道:“不妨碍公公办差,那我便先回去了。”
才出了屋子,她便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震撼居多,也有几分恐惧,但真的要说多么害怕,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脸色看起来太糟糕了,茜色做主扶她在偏殿坐了一会,这时候可没人关心,她不是寿康宫的人,又是当今格外看重的贵妃,也不会有人给她为难。
隔壁传来了极其激烈的争吵,隐约听得是庄氏和燕云直接的,她从不知道庄氏那么看着温柔的人还能发出如此激烈而尖锐的声音,而燕云那样一身“佛气”的也会喊叫出这么恐怖的响动。
燕云说这是庄氏害她,她没有谋害高祖等等。
庄氏完全不信,毫不客气地嘲讽,举例了几个高祖时候的没名声的很早就没了的小妃嫔的名字,还提到了自己的孩子。
戴玥姝舒了口气,闭眼又睁开,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们走吧。”她道,“出了宫才能坐轿子,总不好一直赖在这里了。”
“是。”茜色和齐紫都很紧张,看神色是很担忧她的状态。
寿康宫很大,她被两人搀扶着出了宫门,其他仪仗的人其他全是卫卿珩的人马,两个青卫也是记在了延禧宫同时又在干清宫落了名的,有没有其他人跟着混离开是一目了然,也没有让那些想借机靠近求情的下人凑上来。
锦衣卫一看就知道,就当是没有进去过珍太皇太妃,也同样没有离开过贵妃,反正不漏一个寿康宫的就是了。
“起吧。”
“是。”
一路过去,吹了会风,戴玥姝又看了看这阴沉的天,终于长舒了一口郁气。
她手触碰上膝盖上绑着的,腿软的劲头过去,之前跪了半个时辰的酸疼便涌了上来,还是她皮肤太嫩,身子娇弱了些。
“大概是生了孩子之后也疏忽了吧。”她心里想着,“我好像本来没有这么脆弱?”
到了延禧宫,她才发现他们居然连柚子叶和火盆都悄悄准备了。
再一抬头看天,那遮天的阴霾居然散了不少,远处云端边上透出点金光来——
太阳出来了。
戴玥姝长长地吐息,由他们将柚子叶沾了水替她撒了撒去晦气,又叫扶着跨了火盆,轻声地道了一句:“大厦倒了啊……”
周围人敛着神色,没有敢应声的。
但圣旨传遍了宫里内外,对外的自然相对是简略版的,不会有一些查明和举证的人名出现,不过戴玥姝听到的那份是故意的,庄氏非常愿意自己的名字落在那圣旨上,成为苦主,也成为压在太皇太后身上的一股力量。
燕云倒了,这是当然的,并且非常顺当的,当年被她扳倒的人,如今爬起来了,曾经的珍妃、如今的太皇太妃的名字会传遍内外,取代她。
卫卿珩没有这个祖辈,还有另一位有分量的“祖母”在。
而现在,毫无疑问的,这个大魏已经全都落到了他的手里,在所有人的面前证明了这一点。
燕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同时前线传来,孙兴的防线被撕了个口子,禄王逃脱,但被卫卿珩安排过去的另一批将领射杀,人头都送了回来,禄王嫡子卫卿域被捕,也在押送回来当中。
卫卿珩又忙了一周有余,戴玥姝几乎没有见到过他。
他变得更忙了,收拢了权力,控制了整个国家后,他有了更多的事情,也终于能够修望陵台并施展他其他的抱负了。
值得一提的是,修望陵台的工作交给了宗室里不算很有声响的祁王负责。
祁王是罪臣禄王和先帝的弟弟,一直处在一个不声不响的位置,虽然是先帝同辈,但前头一个皇帝一个禄王,将他压得很死,他本身也不是特别出色的人,只能说是中庸,故而便是先帝任派也没有落到他头上的差事。
但修望陵台是个好差事。
“奉国将军、五皇子都争呢。”
苏梅小声地告诉她。
这俩人也是尴尬,在卫卿珩继位前夕,把人给得罪了,偏先帝也没给留一点面子,没安排爵位到他们身上,导致现在连个亲王都没有,最尴尬的是四皇子还有个曾经办差时候顺便给的奉国将军,五皇子直接就是什么没有,之前办差做得也很一般,直接被当时监国的太子给撸了差事,现在光秃秃的,大家只好称呼五皇子,不伦不类的。
“最后给了祁王……”戴玥姝沉思一下,“应该的,禄王没了,成了罪民,先帝一系总要扶一个出来,毕竟是子璟叔父。”
当年为了压禄王,先帝寻的是他的叔辈、也就是高祖弟弟礼王、禧王,礼王扶不起来,禧王则成了管宗室的。
现在到了卫卿珩时候,戴玥姝大概知道他不太愿意给他那四哥、五哥太高的位置,但宗室里又不能不给几分亲情面子,最后估计就这么寻了祁王。
等他几个弟弟大了能办差了,九皇子卫卿荃、十皇子卫卿安差不多立起来了,卫卿珩估计就会转而提拔他们来任用。
现在戴玥姝自己也能分辨分析这些。
“正是如此,不愧是我的阿姝。”
卫卿珩进来,应了她的猜测。
“你今儿忙完了?”戴玥姝惊喜抬头。
“也不是。”卫卿珩坦言,“但是事情是忙不完的。”
他们俩有一个好,有事能说事,绝不憋嘴死闷,有时候旁人都觉得惊奇,像茜色知道的多一些,不止一次意外皇帝会对他们主子讲这些,连前头朝政的事情也不会刻意瞒着。
戴玥姝自己觉得还是习惯养成的。
她是个憋不住话,有疑问一定会问的人,从一开始基本上就已经是很直白了。
卫卿珩肯定不是随便什么都往外说的,嘴巴很严,但耐不住他对她确实宽容。
除了第一面,戴玥姝和卫卿珩彼此都警惕,互相谨慎着,后面熟悉起来,戴玥姝很轻易分辨出他的情绪,一下就试探到了线。
她一问,他不就得想法子回答。
卫卿珩又不是那种会特别谎话连篇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有事说事,不愿意的就不说,而不是撒谎些别的。
发现他转了话题,她就会知道这是她不能问的,自然就顺着话头下去,又或者她还会多问两句为什么她不能知道,困惑是绝不憋过夜的,说完就算是过了“嘴瘾”。
卫卿珩很快便也熟悉了她的思维和说话方式,后头又有他的“好为人师”在,两个人慢慢地就磨合起来。
渐渐地,就成了现在这样,一个问一个答,甚至有时候戴玥姝不问,卫卿珩多半还会主动报备一些。
再过于敏感的话题,戴玥姝自己也不会多触碰。
毕竟是心心相印的两个人,总该互相包容些的。
戴玥姝自己也能感觉到卫卿珩一步步接纳她,把底线一点点放低给她的感觉。
她又不是傻子。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腻歪了许久,戴玥姝唇上的淡胭脂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发髻也歪了,干脆便拆了下来。
“嗯?不干脆歇了?”
卫卿珩看她净面之后居然坐到了梳妆台前,繁琐的一套护养完了之后,竟重新开始上妆。
戴玥姝瞪了眼铜镜一角映出来的人,卫卿珩当即便笑了。
若不是他还守着孝期规矩,她都要以为他想做点什么了。
“怎么了?”
洗完了脸,卫卿珩愣是搬着凳子坐到了她旁边,看她梳妆,婢女一会过来给她盘发。
“还得去慈英宫一趟。”她说。
“嗯?”卫卿珩一愣,“贵太妃要搞什么事情吗?”
“你别紧张。”戴玥姝笑着安抚他,继续抹东西擦脸,“是贵太妃的状况不是很好了,唔,其实太皇太妃也是。”
“啊……”他应了一声,“可能是复仇成了,心气也散了,太皇太妃这才着了凉。”
“你也知道啊。”
“对,报上来了。”
“哎。”戴玥姝叹了口气,“娘娘也不容易。”
“是,”他道,“我也没想到呢,她当是为了社稷稳定,竟然能把事情藏那么久。”
先帝因为手段和身份等种种原因,没法做到卫卿珩现在这样,一下子把云扬燕氏一门拿捏了,他又不能直接问罪嫡母。
反倒是隔了一辈,卫卿珩做这事没有太大的负担,再加上确实是时机成熟了,庄氏硬是忍到了现在、憋到了现在,才算等着了机会。
“所以真的是……高祖那事?”
“其实证据不足。”卫卿珩贴耳道,“但是燕端蓉你还记得吧?她拿捏了很多燕氏一门的龌龊事情,最后落到我手里,我从几样很早时候的事情里抓到了蛛丝马迹,最后‘操作了一番’,才让事情锤下来。”
谋害皇嗣皇妃这个罪名比较直接,比较重,像是燕氏的错误其实不能直接落在燕云的身上,哪怕她给予了一定的“避讳”,但实际上她也确实做得很“干净”,确实很不好抓痕迹。
这也是朝臣在摸索清楚新帝只打算开刀燕氏、不动其他世家之后,认为燕氏不留,但燕云太皇太后可以留下的意思——因为孝道。
而卫卿珩让他们认为他只动燕氏不动一气连枝的其他世家的原因,是他把禄王反叛的帽子扣了一半到了燕氏头上,把罪证里的一部分的欠款去向落到禄王一系身上,把看起来模糊的间接证据直接扣成了直接,让其他世家觉得我们不是孙氏和燕氏那种直接支持叛乱的,自然也就区分了开。
但群臣没有预料到还有一个这位珍太妃归来为珍贵太皇太妃,同时还手里拿捏了证据。
根据卫卿珩抓住的目前已经疯了的“先知女”安沛宁所说,她那所谓的先知记忆里面,是没有珍妃这个人归来的迹象的,所以也少了这么一部分。
可现在不一样,庄氏就是想要燕云死,不解释她落得个风光结局,与高祖合葬的落幕。
她给出了不算完全和硬朗的罪证记录,但现在翻过去也寻不到更多了,还是高祖时候和她后面用青卫等私下偷偷查的。
卫卿珩想,反正他也厌恶极了燕云,巴不得没有这个女人在,加上她确实不干净只是找不到更多的证据了,就干脆再“操作一番”,可不就是一下几个罪名下来,彻底落实了燕云的结局,让她一裹草席曝尸荒野。
也算是全了庄氏的执念吧。
“哎,前头我偷偷问娘娘了。”戴玥姝捏了捏他的手,“太皇太妃娘娘不稀罕呢,她喜欢‘珍妃’这个高祖皇帝给她的荣耀,活着的时候就想听着人念她是‘妃’,珍妃的妃。但我寻思,等娘娘走后,可要安排她……”
“我明白的。”卫卿珩一口应下。
“没了横插一脚的人,珍太皇太妃合该与高祖皇帝合葬的,我会准备的。”
“那就好。”她道,“我看娘娘也就这一个念想了。”
“但是……”戴玥姝迟疑了一下,看她几次拿起眉笔又放下,卫卿珩便干脆接手了过来。
“我来给你画?”他兴致勃勃地道,“但是什么?”
“你别给我画歪了,不过你的手确实挺稳的,就按寻常的那种,我平时怎么弄的,你就画成那样,可别多事情,我这眉形都要搭着穿着、发髻和其他部分的妆容来的……”
戴玥姝乖乖地叫他抬起下巴,眼睛眨巴了两下,映着他的身影。
“我看贵太妃娘娘大概是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也重新又起了心思。”
卫卿珩已经落笔,眉笔轻轻地画在她雪肤上,顺着眉峰处的位置,一点点延展开墨色:“她?”
“对呢,贵太妃之前想当皇后,大概也是为了和先帝合葬,但大概是意识到你不会乐意,所以也没有敢多吱声。”戴玥姝也不慌,心里想着大不了就擦了重来,嘴上解释道,“但现在她一下揣测到珍贵太皇太妃估计能如愿了,所以也跟着重新起了心意。”
“按说贵太妃也不是这么精明、敏锐的人,但在这事情上,她意外地……怎么说,机敏?”
“别皱眉。”卫卿珩提醒,戴玥姝忙放松下来。
“总归现在闹病呢,说不清是真的病了还是心病害得身子也不成了,守孝那时候也瞧见,贵太妃的情况是确实不太好,但这事情也真的……”戴玥姝有几分无奈,她只能把事情汇报给他,交给卫卿珩操心或是做恶人吧。
但说到底,做恶人的不还是先帝吗?
“我就知道多去看看,还好她们都住的差不多近,现在寿康宫封起来了,其他几个宫安顿了些后,因为太皇太妃娘娘和贵太妃娘娘生病后,又多了点串门,我就挑了空去关切一二,也怕人伺候疏漏了。”
“啧。”卫卿珩应了一声,戴玥姝心里一方。
“你别是给我画歪了吧?要擦了重来吗?”
“哪能啊?”
卫卿珩后倾一点,观察了一下,最后满意地点点头:“你自己瞧,铜镜里的美人这一双眉毛是画得格外好。”
戴玥姝让他逗笑了,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歪,画得不错,这才放心。
“我就和你说一说这事,反正我听太医的意思,贵太妃这是心病了,泄了劲儿,一直就萎萎靡靡的,估计以后也难好了,长久下来确实是不长久的命数。”
“那我和你一道去看一眼吧。”卫卿珩立在她身旁,一道看着铜镜里坐着的佳丽。
“这事?”她迟疑。
“不成啊。”
卫卿珩也跟着叹了口气:“先帝的意思在呢,且说我也不能对不起我生母啊。”
戴玥姝贴好了花钿,这才把心里那口气跟着叹出来,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其实这话没出口的时候,她就猜到结局了。
卫卿珩同情归同情——不如说他们俩对贵太妃杨氏都有几分叹惋,以前兴许还不喜,现在是只有无奈和惋惜——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无能为力。
这是无解的一件事情,是先帝亲手酿成,也是先帝放弃的贵妃。
他们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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