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与白鹭。◎
戴玥姝换了一套新衣裙,铜青色的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水波纹样,行走间如水波微动,自然漂亮,上身袄衣边是一圈粉嫩的月见草,应着眼下季节。
“主子,外头桂花都收起来了。”
“好,放着在那吧。”她略一思索,“一半可做桂花香膏,一半便做桂花蜜吧。”
梅院附近有几棵桂树,养得是又高又大,丹桂飘香的季节,那满树金黄看着便让人新生喜意,香气浓郁扑鼻,格外好闻,生生压过了其他花卉。
前几晚夜风大了,叫打落了不少,小宫女们看着那一地的花都不忍心了,戴玥姝也心疼得很,便干脆叫人去收集起来。
“主子可要回来自个儿做?”
“香膏我来做吧,替我备着材料,花蜜简单,便由你来吧。”
“知道了。”茜色一口应下,脑子里已经略过了前头大师父等人教过她的那些药方桂花蜜和寻常的甜桂花蜜,心中有了成算。
戴玥姝到的时候,卫卿珩其实已经缓过来了不少,最开始的那股被生压下去的震怒消解了不少,但说一点火气都没了,那也是不可能的。
前院屋子里,下人们动作极快地收拾干净了地面,重新换上了新茶具和摆设,用的是桂花的图案,叫他一下便想起来了他心里头念着的人。
卫卿珩这就站起来,到了书架上顺手翻起来,结果不知是不是心里不宁,是越看越不顺。
戴玥姝进来时候,就看见他皱眉不满地瞪着手上书册的样子。
“殿下……”她轻唤了一声。
“你来了?”他恍然应声。
看见她他先是高兴,随后便叫心事填满了,挤掉了那点快乐,反生出几分愧疚不安来,不想叫她失望,但他心里又知道这事不好再办了……
戴玥姝恍若未觉他复杂的心绪,只顺口地问他在翻看什么书。
卫卿珩藏着心事,手上把书翻得哗哗作响,戴玥姝愣了会,才笑着伸手。
“子璟。”她温声道。
“……”卫卿珩停顿一瞬,顺着她力道松了口,又将脑袋架在她肩膀上,并不完全靠着她,更像是个埋头的姿势。
“我给你找个好听的小字。”他有意不提别的,戴玥姝便顺着他意。
“是什么?”她好奇问。
“一开始想的是从《洛神赋》里取,直觉念起,‘翩鸿’或‘回雪’都配极了我的阿姝,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女气了,名已极近淑丽柔婉,小字该选个旁的方向的,这一来一去便让我耽搁下来。”
戴玥姝看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是诗经,想来仍打算从这个方向,不过这回大略找的是更“硬”一些的,偏近于品质的字。
但凡言品德品质的词如此多,他又不愿让她小字成为说教一般的内容,更何况他是她的夫,不是她的父亲,自不会用也不想用“期盼你拥有某个品质”的形式来做小字。
“那便随意一篇吧。”她也看出他纠结,加上烦心事在身,他眉头便皱得更厉害了。
戴玥姝一把拿过书,随手一翻,便是《国风·陈风·宛丘》篇,她当即便笑了。
“怎么了?”他惊讶看她,不懂哪里有笑处。
戴玥姝笑眯眯地把不长的诗篇拿到他眼前来,白玉般修长纤细的手指指著书上的字迹。
“你是鹤,”她指指那句,道,“我是‘鹭’,不好吗?”
他一顿,跟着看去,她指尖旁的正是那句“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这首讲的是巫女跳舞祭祀时候的情景,言辞满含爱慕,这句说的是她手里拿着洁白的鹭羽挥动,正是高洁又美好的样子。
“鹭……”他笑了,“鹭羽?兮鹭?鹭兮?”
“那你不就是……”她故意玩笑,“‘之鹤’?‘鹤之’?”
卫卿珩眨眨眼睛:“倒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个了。”戴玥姝自己决定了下来,“你不要纠结了,就鹭羽,洁白的鹭,寓意自由、进取和纯洁,多好的意象。”
“哪有你这样的。”卫卿珩无奈地看着她,但又不想反驳她,让她不开心,只贪婪地注视着她的笑颜,眼睛一刻不愿移开。
白鹤是吉祥长寿的禽鸟,又有高洁美好的品性,叫人心生憬慕。
鹭鸟也不差几分,同样是自古以来诗人常用来形容的,寓意一样很好。
让她这么一说,卫卿珩反倒不好再改。
他略一寻思,见她果真高兴,又能和她眼中的他相配,他干脆也点头应了。
“那便鹭羽。”他笑,“取自诗经。”
藏着我对你的心思,一如当年写诗的无名氏对那位舞姿昳丽的巫女的爱慕。
他想。
“回头我便着人为你做小印。”卫卿珩起了心思,干脆拉着她的手,到他的收藏里仔细翻着。
他书房里藏的都是他经常会拿出来看看的格外喜欢的玉石,除了已经做成印章的,还有不少石料子,样样都是不菲价格,随便一块巴掌大的都可能价值连城。
“来挑一块,可有喜欢的?”他顺手一排便弄了十来块石头。
戴玥姝在她祖父书房也接触过这些,曾经也有自己拿来玩玩的印章,偶尔写诗作画会自己印一个署名,但不算正式,也拿不出手,不到外面去玩。
但比起他这样专业的,她那点墨水就不够了,这些石头让她看着每一块都好,不是颜色漂亮就是玉质剔透看,要不然就是形态好方便把玩,还有一块有特殊的淡香。
“想要个稳重的颜色。”戴玥姝实在选不出来,只有给个中规中矩的方向。
卫卿珩难得起了兴致,看着自己的收藏一样样都拿出来,他心情也好了些,见她这么说当即笑了:“石头有什么颜色的,都是一样拿出来刻了印。”
话虽如此,但他仍然按着她说的,挑拣出来三块,一样是棕黄色的长条形石头,拿捏在手心里正好,便是姑娘家手小些也不不要紧,是正正合适的。
“这个给你做闲章用,留一两个字便差不多了,竖着来,可有想用的字?”
“‘纪’?‘藏’?”她一连说了好些,最后干脆道,“不然和殿下那个黄石玉的章子一样吧,弄个长方形的‘醉墨’,表示对内容的喜欢。”
“好。”卫卿珩一口应下。
“这个血玉的颜色看着颜色深,但白天日头光照着,剔透得很,又着实很漂亮,是我最喜欢的一块红玉之一,这个大不少,可以雕花,这面平些,做刻字地方,想要怎么弄?”他说着,看她苦恼样子,自己端详一番建议道。
“不若再雕个白鹭图案的?……不妥,我再给你拿个白玉石,到时候我们一块刻鹤,一块刻鹭,或可凑在一起,鹤鹭相和起舞……”
他眼睛都亮了,看着高兴极了,她亦是点点头。
“正好正好,这个正好,就这样办。”
最后那块血玉被拿来雕刻“怡然自得”了,印章本身不再多雕图案,四字是不太规则的椭圆形。
因她是女子,不是什么书画大家,所以在印章规制等上面不必完全遵守俗规,什么书法章和绘画章要分开之类就更不用操心了,唯一需要注意些的便是名章。
拿来作为她的小字名章的,是一块品质极高的墨翠,印的是标准的“鹭羽”二字,印身侧端平雕一白鹭图案,具体要看卫卿珩再设计,他显然很认真。
印章一般都是刻奇数,她先前也没有其他的印章了,算来算去,两枚“怡然自得”和“醉墨”的闲章,再加上的名号章,原本是正好的三枚,结果因为卫卿珩突然的想法,多了一枚特别的白鹭雕花的印章,这枚属阴,和属阳的鹤纹出自同一块大的玉石,他便觉得一下让她拿四枚印章,名头上不好听。
“那便再选一块,做组合的,方才那个是散件。”
卫卿珩连鹤、鹭相映起舞的草图都画出来了,白鹤在上展翅翩飞,垂目下看,白鹭在下扬翅,抬颈呼应。
到时候便让专门的工匠去雕刻,这单独看某一只就很好看,但合起来更叫是趣味,寻常人还发现不了这其中奥妙。
显然卫卿珩非常满意,还打算再精细一番,仔细考虑后再着人雕琢。
等戴玥姝实在坚持不住,打了个哈欠,卫卿珩这才惊觉时候已经不早了。
“竟到了这个时候,是我疏忽了。”
“无碍的。”她摇摇头,“是我最近常犯困,都说是春困秋乏,到仲秋了,便愈发惫懒……”
“身体无事便好。”他放下一堆石头,一把握住她手,见仍是暖和的方放心。
“今日不能陪你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卫卿珩主动道,“太子妃的事情怕是原计划不成了,不过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你且放心。”
“我自不担心殿下的允诺。”她摇摇头,“但殿下也该上心自己身体。”
“我明白了。”他眉眼在葳蕤灯火的映衬下格外温柔。
戴玥姝直觉卫卿珩有些变了,但她说不清楚,大略是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吧,至少感觉便更为内敛了,这对一个君王来说,应该是好事。
“徐有德,送你们娘娘回去,多提两盏灯,伺候不好了孤要你好看。”
“奴才明白。”
他心想着,兴庆宫哪里还有能让主子们看见觉得不亮堂的地方?谁不知道这位是殿下的心尖子啊。
想到才过的宴会,他便更加感慨了。
卫卿珩站在门口,看着她在众多宫女太监的拥护下往外走去,还没出院子,她便回了头,看见了他,脸上笑容更加明媚了。
她挥挥手,要他进屋,他却坚持着等到她身影完全不见,这才进屋,此时脸上的笑已全收敛了。
作者有话说:
Q提问:对太子的印象?
皇帝:乖宝,开始叛逆。
玥玥:糖豆,我的英雄。
其他:暴君,逐渐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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