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又起。◎
清早,戴玥姝被枝头的喜鹊闹醒。
睁眼看到福禄寿三星天官寓意赐福的雕花,三星旁是丝丝逼真的菊花缠枝图案,如玉璧般白皙的手臂伸出来,撩架起茈藐色的葡萄蝠纹床帐,她往外间喊了一声。
“茜色?”
“奴婢在。”
茜色捧了刚刚熏好的新衣进来。
戴玥姝是在茜色黑眼圈略重但压不住喜色的表情中梳洗上妆的。
许是睡了一觉,她心情好了不少,还有功夫和婢女玩笑。
“可是有好消息?”她说完,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哎,要是外头都传笑话我的内容,就别告诉我了……要让我主动出手,截胡还是害人之类的,我也没做好心理准备,且让我再缓缓。”
虽然外头都说宫里头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做就会被人欺负了去,但戴玥姝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和自己的理念都不是这样。
而且她十分清楚,如果不是“丈夫”默许或者说是放纵,后宫的女人们哪里会这样轻易地就互相争斗起来。
她戴家是家风清明,祖父母互相只有彼此,父母亦是,叔伯也都只有正妻一个,都是和和美美的。
再看其他家里,比如她最熟悉的好友段云烟家,虽然她父亲妾室不少,但想象中的、或者说是戏本子里的妻妾争斗也是没有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开了这个头怕是就回不去了。
她还没有决定好改变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也没有被逼到被狗吼叫了一通之后只能够自己咬回去、凶回去的程度。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苦恼于太子,还有点委屈。
想她家里清明干净,也从不图谋权势,结果偏身不由己沦落至此,要不是他女人太多又管不好……
他要是给点力,哪会有这些事情。
听到她的话,茜色一下就笑了。
旁边缃叶在做针线也跟着笑,苏梅进屋听了个尾巴,忍着发笑才把茶水泡好。
“您放宽心吧。”茜色告诉她,“昨儿个什么事情也没有。”
“怎么说?”她画眉的动作一顿。
“太子没有留宿燕良媛那里,虽然是谈了三刻钟有余,但是后来……似乎是燕良媛的婢女惹怒了太子……”
“啊?”戴玥姝一愣,连忙被茜色接过了眉笔。
“就是说,太子昨儿个罚了燕良媛的婢女,还说她‘管教不力’……不知道是怎么触怒了太子,奴婢找同院何良媛那的‘熟人’打听,也没结果,怕是她们那也都不知道。”
戴玥姝思绪还没从“我的贴身婢女一直打听到了人家院子里这么厉害”转过弯来,就听她继续。
“主子还记得奴婢和您说的,燕良媛身边的得力大宫女,全都是寿康宫出来的吗?如今犯了错,这大宫女和另一个一等宫女一道被送回了寿康宫,大清早就撵出去了,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徐公公亲自办的事情,还带了太子的礼给太后娘娘赔不是,但总归是好大一个没脸。”
“眼下,燕良媛身边只有一个有来头的寿康宫宫女了。”茜色附耳低语,虽然这样不好,但确实让人高兴得意。
“而且,太子殿下的兴庆宫一贯不许随意进人,哪怕是伺候的宫人也不行,她要么从下头的宫女里面提拔,要么只能用一个婢女了。”
“……”戴玥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这宫女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是婢女犯错还是主子犯错都说不准呢……”茜色更小声地提醒。
戴玥姝于是放松了。
总归现在轮不到她绞尽脑汁想办法,反正事情已经结了,燕良媛是肯定没能够如愿。
心里松快了,她就开始觉得宫里头的日子有些无聊了,好奇心就像挠在心头的小猫爪子。
秀女的一个多月,她还有好友可以说话,眼下却没辙。
她不可能整天绣花或者把所有精力放在没影子的太子身上,他重要归重要,却不一定能是她日后生活的全部。
当然,现在她不可能完全松了弦,尽情自在,任由本性施为。
“兴庆宫也有花园的吧?”
她看向苏梅,对方点头。
“那我能过去逛逛吗?”戴玥姝之前在御花园可一点不欢快。
苏梅一愣,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心宽,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应是。
“是可以的,没问题。主子想去,奴婢就去和那边说一声,好歹以前也是在那干活的,这点方便不至于没有。”
于是,苏梅这就帮她定好了下午逛花园。
实在是她们如今都是新人,有名无实,想高调地随意玩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兴庆宫的花园面积远不如御花园。
但从珍奇程度来说,分毫不差。
“这是宫里新培育出来的墨色山茶品种,统共三盆,一盆送去了寿康宫,圣上把剩下的都送到殿下这里了。”苏梅对这里的草木如数家珍,连不起眼的青苔和藤蔓植物都能说出三四来。
戴玥姝大感过瘾,听得相当认真。
只觉得自己涨了见识,能多认识一种花木就是一种进步了,这样宫里头漫长的日子也好像有了盼头,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富足”了些。
兴致高了,她就会走得快些,整个人仿佛都飞扬了起来,像是跳跃的光点。
看到感兴趣的,她才放慢到几乎挪不动步子,似又成了性子可爱的小蜗牛。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牵人心绪。
绕过了一个半圈,他们看到水畔的亭子才停下。
“去坐会吧,赏你壶茶,你讲的好极了。”
“谢主子赏。”
草木清新,芳香怡人,蓝天碧水下,微风吹拂而过,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戴玥姝穿了那件昨天没能被选中但也非常好看的半见色波曲纹交领袄衣,下着彤管色海棠花样的百褶裙,裙边是印了蒲纹的吉良色窄边,翡翠禁步随步微动,仪态端方。
一双璀璨的眼眸生机勃勃,细碎的阳光尽落眼中。因喜悦和运动而泛起红霞的面庞比一旁的粉红芍药还要娇艳昳丽,美得只让人心感愉悦。
坐在亭中,人如一景。
“这是你戴主子?”
“正是戴良媛。”
徐有德言辞恭谨,心里想的却是主子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又是过目不忘,怎么还多问一句。
“她倒是好兴致。”
徐有德有点摸不准太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候在一边没吭声。
太子卫卿珩刚刚和当今一道从寿康宫出来。
今早的事情他虽然描补了一番,但到底是做得有点直白,那送回去的几个宫人是直接被燕太后以办事不力为由让人拖下去了,一点话头都没给寿康宫留下。
他倒不后悔这一举动。
燕端蓉所图不小,开始就搞这种乌烟瘴气的事情,不知道后面还会出什么招数,一次满足就会喂大她的胃口。
他向来对女色之事谨慎万分,实话说也没有什么兴趣,当然也不会容许自己卧榻上有这么个狼子野心的鬣狗等着咬断他的喉咙。
不过,惊动到了父皇那,他有些不满意。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让病情未愈的父亲还为自己的这种小事操劳,他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
因心里头憋闷,他没有立刻钻回书房办公,没想这就在御花园看到了戴良媛。
“殿下可要……”
“不了。”思绪万千,但他仍是一口拒绝,转身之后才想起什么。
徐有德也不意外他的主子首先选择“逃避”,再说昨天才爽约过……当然了用主子的话说是谋定后动,得先看清了人的品性,弄清楚她的图谋,再选择。
他个太监也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自己主子不先选择“爽一爽”而是在那里犹豫半天,确实是挺奇怪的。
“给她送点新茶去,就那个蜀中种植的新品普茶,新供上来的那批——我喝了两次感觉尚可,可与云中普茶一比。”
“是。”他立刻应是。
戴玥姝是直到徐有德给送完了东西,才意识到他刚才可能来过,但没有出现。
“谢太子厚爱。”她福了福身,茜色上前接了好大一个茶罐子。
又是一个白瓷的大罐子,不知道是他的个人偏爱还是如何。
总归是意外之喜,跟着一道出行的茜色和苏梅都压不住欣然。
等客气笑着送走了太监,戴玥姝苦恼地看着罐子里用纸分别包装的四大团饼的茶叶,不过是稍微闻了闻味道就吸了一口凉气。
“主子,怎么了?”
“这早春的茶尤其苦涩味重,雨后的茶也是如此,再者这又是普洱生茶,我的天哪,我这是喝还是不喝啊……”
戴玥姝在心里腹诽他这是什么古怪的口味,怎么小小年纪就喝这么重味、重苦的茶水,便是她外地当官的亲爹也就弄一点来偶尔应付一下当地的老举人。
她只能喝一点回甘好的红茶,其他绿茶也就试试小部分,更多时候直接喝花茶还要放点野蜂蜜。
“那就放着待客好了。”茜色建议,“这可是好茶,蜀中的不及云中的有名,但也很拿得出手了,到底是太子赏赐。”
“分一半给娜良娣吧,”戴玥姝心有余悸,“左右这么多也喝不完,放过了成了陈茶味道就更夸张了,太子等精细人大概也不会喜欢喝的。”
“是。”茜色没有意见。
之前的人情还在,绒花的赠礼能得来太子的赏赐交换,实在是很合算的事情。
夜幕初降时,前头太子又传消息来,说他晚上过来。
“那就……等等?”
戴玥姝当是正在用哺食,今天吃得稍微有点晚了。
下午从花园回去,本来就已经接近傍晚,因不想拖着事情,她就直接去给娜良娣送东西了。
娜良娣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拉着她说了很久的话。
宫里几年,她看着仍是稚气未脱,大魏的官话说的也不是很利索,两边交流得磕磕绊绊。
戴玥姝是觉得娜良娣没有坏心思,大约真的很想找个人说话解闷,又对她面孔很有好感。
所以,即便是两人交流不畅,她也仍是很耐心地听着,陪她找话题,打发时间。
娜良娣的晚膳也不可能多丰盛,即使她是公主,但没有宠爱在宫中就是难行。
戴玥姝扫了一眼菜色,和有茜色帮忙下她的餐食也差不多,在良娣里估计是不好不坏,这样她更不可能留下和她一道用餐分走娜良娣的份例了。
一来一往,她回去就晚了,吃得也迟,不过茜色一直在打点着尚食局,那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一些方便。
“主子哪里的话。”茜色就笑,“您安心吃吧,殿下一直是用的是尚膳监的手艺,没有传话来说一起用,那就肯定是吃了过来。他们那群太监可在意太子吃不吃他们的手艺了。”
戴玥姝这就懂了,毕竟有个尚食局出来的宫女,她对这点子事情算知道得七七八八。
这事还与当年厨房争权有那么一点关系。
十几年前厨房可不是现在尚膳监、光禄寺、尚食局看起来这样相安无事。
光禄寺和尚膳监互相争权,但因为圣上不爱吃光禄寺做的东西,多让尚膳监的太监来做,于是他们权力越来越大,抖起来后光禄寺和尚食局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
到了后来基本上是宫廷内只有点心等小物能落到尚食局手里,要么就是伺候一些小妃嫔,圣上、太子、其他皇子一个轮不上她们。
除了光禄寺给外大臣做的,其他全给尚膳监包揽了,一帮子太监尾巴都恨不得翘到天上。
要不是茜色她大师父被波及倒台那次,倒是把涉事颇深的尚膳监气焰打压了下去,处理了不少太监。
这才又回到了三方互相掣肘的样子。
按说当时最后变成了尚食局给女眷做,尚膳监给皇上太子做,光禄寺给外大臣做另外还负责了大型宫宴,看起来是安安稳稳。
可谁能想到,有些妃子她有自己的想法。
“再早十来年的时候,有孝廉皇后在,凭着圣上对皇后的情谊,哪有贵妃折腾的份,还不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当她的鹌鹑。”
——这是茜色原话,可见尚食局的人是多不喜贵妃了。
结果孝廉皇后走了,一众的妃嫔都生下了儿子女儿。
贵妃是其中荣宠最盛的,这就开始不合规矩且严重破坏平衡了。
按说有子嗣的妃子为了孩子吃着舒服,皇嗣的膳从尚膳监走也没什么问题。
再说皇子们也不是一直在东西六宫,到了年龄就去北五所读书去了,公主大都是跟着母亲用膳。
宫里头皇子公主数量也不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尚食局也不必非凑着他们。尚膳监也不稀罕他们小几个,有皇上和太子两个大头伺候就够了。
结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无子的贵妃也爱跟着皇上的步子学。
“贵妃主子可太有想法了。”
皇帝去她景仁宫的时候,她让尚膳监伺候摆膳,皇帝不去她景仁宫的时候,她还是从尚膳监走,伺候也不爱用尚食局的人,试膳都用自己的宫女。
这可就是得罪了尚食局的女官了。
也不是贱的非得凑着给人当奴才,但她一个在皇后走后除了太后外宫里最大的妃嫔,偏偏不给伺候女眷的尚食局面子,其他的妃子会怎么想怎么学?
这下,有孩子的妃嫔也不从尚食局走膳了,尚食局的地位尴尬了起来,偏这块确实没有划分。
她们露不上面,整日只能伺候些位份低没宠爱的小妃子,于是才在三方争厨房权力的时候,一直处于下风。
茜色她大师父当年在的时候,还能够凭着一手本事和人脉,为尚食局一局争个面子,偏偏又因为贵妃的事情被皇帝扫了台风尾,虽然尚膳监的嚣张气下去了,可尚食局也没能够起来,还丢了一员“大将”。
就茜色呆在尚食局这么些年下来,她没看见这一局情况好过。
六七年前发落的余威下去了,随着皇子越来越多,皇帝和未来的皇帝、当今太子都只用尚膳监,眼见着那群太监又要抖起来了。
尚食局的女官们也慌,茜色的前上峰就一直有些不宁,而且到了这一级别,轻易走不了,不像茜色就是个小女官。
当时茜色就直白说。
“大家都怕呢,若到了殿下继位,尚食局还没有出头时候,那才是真的没有鳌头了……近年开始,随着太子殿下几次监国,尚食局宫女人员走动不少,留不长久。就几个真有手艺的老师父还端坐着,就等着……”变风的时候。
眼下,又听到茜色隐晦表达,戴玥姝立马明白了。
“那我们就自己吃,难得热腾腾的。”她道,“这道炉煿鸭肉、清蒸鲈鱼和坚果盘,我看着不错,你们拿去过过嘴瘾吧。”
“谢主子。”
她们婢女坐在一道用膳,贴身和一等用的自然比二等的要好,还有主子的赏赐大肉在。
戴玥姝不喜欢人伺候用膳,留一个人在边上当值就差不多了,她们自然也要随着主子的习惯来,茜色作为贴身宫女排在第一个。
对她们来说能按点用膳,不用紧赶慢赶地吃东西,是顶好的事情。
时候还早,缃叶和苏梅给茜色留了菜,鱼肚子的肉都没动。
吃着吃着,苏梅鼓了鼓嘴巴,看起来很不甘心,也是不想再闹笑话了。
“不过今儿个我一定要打听清楚了。再不叫主子伤了心……尽是一群歪用劲的人……”
她说着便收了声,毕竟编排主子不好,即便是立场不同。
“你且努力。”
缃叶还挂心着刚打了样的衣裳。
都说之前那样的事情稀罕。
可她们都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就有了二。
作者有话说:
茈藐:一种紫色,看起来比紫罗兰色深一点。
半见:一种淡黄色。
彤管:一种很淡的淡红色。
吉良:一种淡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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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茶,即普洱茶。明代万历年间谢肇浙在其着《滇略》中,提到“士庶所用,皆普茶也,蒸而成团”。明代李时珍着《本草纲目》中亦有“普洱茶出云南普洱”的记载。(资料来自网络)
普洱茶属于黑茶又不同于黑茶,在清朝流行至鼎盛。泡出来是很漂亮的带橙红色调的茶水,但不是红茶。近年流行的一些云南普洱等说法和销售套路不做讨论。本文架空,请勿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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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下留言有红包,截止到明晚九点_(:з”∠)_
另外,明天的更新会提前一点,在早上九点;后天上夹,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更新,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