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本有些不敢看, 瞧见李时珍他们的激动后又被感染了,凑过去看华佗动手。
华佗的手很稳,如果不是死于曹操手中, 他这双手应当还可以救许多人。
可乱世之中只一双手又能救多少人?救活的人会不会转身又死在别人刀下?人易救, 命难救, 普通人只能祈求天下太平无事。
东汉末年的锻造技术已经相当不错,华佗手中的小刀十分锋利。
患者已经就着酒喝过麻沸散, 整个人处于意识昏沉的全麻状态, 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人破开肚子。
霍善睁大眼看着华佗手里的小刀, 只觉他轻轻一划,患者的肚皮便被他划开了,接着出现的是肌肉和脂肪层。
本来这场景看起来应该挺吓人的, 可华佗切开的切口太过整齐漂亮, 以至于霍善看着竟不觉得难受,反倒有种马上要真正见识到人体脏腑的期待感。
不过华佗并没有把切口开得很大,他凭借自己的判断直接把切口开在病灶附近,准确无误地从里头切下块明显不太正常的肉疙瘩。接着他便开始仔细将创口周围收拾了一番, 开始给患者关腹了。
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一刻钟。
华佗操作得差不多了, 才和霍善几人说起为什么要这么快,而不是慢慢操作让他们看仔细一点:这麻沸散的药效是有时限的,要是不切快一点等患者醒来会疼得乱动。
这种开膛破肚之苦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像这个病人不就是因为忍不了疼,才坚持要找他开刀吗?
霍善抓住了华佗话里的(他认为的)重点:“还能开膛吗?”
华佗:“……”
华佗道:“理论上来说, 连头颅都能开口子,只是我也鲜少接触这类患者。因为开颅、开膛风险更大, 我一般会告诉他们开完以后不一定能治好,而且很可能死在这个过程中,所以至今还没有人愿意尝试。”
李时珍道:【这个我知道, 你就是因为提议给曹操开颅,所以被曹操给杀了。】
华佗:“…………”
小李啊小李,我劝你不要把演义内容当现实。
孙思邈道:【史书上倒是没记录这一点,只说是华前辈不愿意留在曹操身边给他一个人治病,曹操一怒之下把华前辈给杀了,说华前辈就是故意不治好他的头疾。】
曹操:呵,想让我离不开你,我先把你给杀了!我就不信了,天底下能人那么多,我离了你这个小小医家还活不下去了不成?
华佗:“………”
好吧,事实也没有比演义好到哪里去。
原因不重要,反正他是死了。
患者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听到华佗正在和人说起春秋战国时期的换心术。据说扁鹊掌握开膛换心的临床技术,有两个人来向他们求医,扁鹊用他那双能照见五藏的眼睛一瞧,表示你两的心在自己身上不适合,换到对方身上就好了,就给他们进行了换心手术。
只是这手术复杂得很,他得直接把人迷昏三天才完成整个手术。
华佗正准备告诉霍善这事儿出自《列子》,就是“冯虚御风”的那个列子,这家伙从头到脚都很不靠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瞎编。
结果患者已经反复摩挲着自己胸口,一脸惶恐地看向华佗:“你莫不是把我心给换了?”
华佗:?
根据华佗丰富的麻翻患者的经验,患者醒来后一般会说些胡话,等麻沸散的效果散去后就好。
华佗道:“没换,又没找到适合跟你换心的人,我平白无故换你的心做什么?”
既然人已经醒来,华佗便让家属进来照看,观察个一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家养身体去了。
霍善大开眼界,没想到病还能这么治!
华佗见他双目熠熠,一点都没被刚才的剖腹场景吓着,倒觉得他是真适合学自己这门医技了。他说道:“你以后可以先拿些小的禽畜练练手,试着观察它们的五脏六腑。想对人动刀子,最要紧的是要熟悉人体内的构造,这些得慢慢积累。”
霍善点头。
要做到像华佗开口这么小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病灶,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要是病灶在左边,口却开在右边,患者不是白挨了一刀了吗?
所以还是得先掌握精确的诊断技巧才能动刀子,要不然人家还没病死,先被你给切来切去切死了。
华佗刚走到井边净手,郡守儿子便带着礼物满面笑容地过来道谢:“果如神医所料,父亲他吐出数升黑血,整个人都松快了,病想来是好全了。”
这郡守儿子迎上前时走路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刚才因为不尊父命、没派人来捉杀华佗而挨了顿打。
华佗笑道:“诊费已经收过了,还连累郎君你受了委屈,郎君不必这般客气。”
郡守儿子显然是个孝子,乐呵呵地说道:“只要父亲病能好起来,多挨几次打也没关系。”
华佗道:“府君病能好靠的不是华某,而是郎君自己。正是因为郎君你平日里侍父至孝,府君才会在郎君没听命行事的时候怒极而发。”
郡守儿子听得满心欢喜,更是坚持要把谢礼留下。
只要病治好了,医患关系绝对是天底下最友好的。
病没治好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仲景几人接连看见华佗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办法治病救人,皆觉华佗不愧是名留青史的名医。若非常年浸淫医技,岂能做到这样信手拈来?
接下来那些慕名而来的患者倒是正常些,都是些药石可医的寻常病患。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过了手术现场,霍善现在觉得这些能喝药治好的病都简单了不少,偶尔看到从前见过的症状,他都能跟着说出药方来了!
李时珍几人见霍善已经能对一些常见病进行判断和开方,只觉再没有教过这般聪慧省心的小孩。
霍善还有那么个三岁封侯的出身,说不准日后能带领地位低微的医家走到新的高度!他们记在脑海里那些医书医方医技,必然也会有用武之地。
霍善在几个小老头儿带着点莫名激动的教导下结束了这天晚上的学习,带着66/100的任务进度从睡梦中醒来。
上林苑的清早,有鸟叫欸!
霍善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窗边踮起脚往林间看,想接着薄薄的晨曦找到树上的鸟儿在哪。
他们家周围也有很多鸟,师弟易知经常想办法把它们抓来加餐,有时候一批鸟学聪明了不再过来,又有另一批笨鸟上当。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霍善扒拉着窗沿用下巴枕在上头,有点想家。
没等霍善想太久,就见有几个内侍轻手轻脚地拿着竹竿驱赶起鸟儿来。
霍善问:“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人骤然听到这充满童稚的小嗓儿,先是惊了一下,接着转头看见长得粉雕玉琢的霍善,脸上便有了笑容:“得把这些鸟儿赶跑,不能叫它们惊扰了贵人们休息。”
霍善“哦”地应了一声,还是有点似懂非懂。
鸟儿都起来了,人也该起来了,何必再费心去驱赶。难道生活在他们口中的贵人身边,竟连不知人情世事的鸟儿也不许随便叫么?
霍善不甚明白,但也没有多想,他分明每日都“入梦”,醒来后却比谁都活力充沛。
他精神奕奕地跑去洗脸刷牙。
等他忙活完一转头,却瞧见他爹站在廊下。
霍善哒哒哒地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把人抱了起来,问他昨儿是不是遇上大鹅了。
霍善道:“遇到了!”他还绘声绘色地给霍去病描述金日磾徒手抓鹅的英勇行为,并表示他也要勤学苦练,以后遇到大鹅也要一把抓住鹅脖子,争取能把它拎回家炖掉!
霍去病眼底掠过一丝冷芒,和霍善说起话来语气却依然温和,边询问他当时的情况边抱着他一起去用早饭。
霍善提醒他一会要一起包粽子。
霍去病道:“你先去寻你几个表叔,一会我就过来。”
霍善连连点头,领着金日磾找卫登几人撒欢去。
霍去病看着两个小孩走远,心里涌出许多难以压制的恶念来。他不喜欢像舅舅卫青一样隐忍,乍然得知有人背地里想害自己孩子,他的第一想法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把李家父子俩一起杀了就好。
偏偏卫青前两天还特意找他叮嘱,说李家只剩这么几个人了,叫他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什么叫不该做的事?
霍去病转过身,迈步准备往外走去。
没想到刚才已经转了个弯的霍善忽然又跑了回来。
“爹!”
霍善喊他。
霍去病转过头,看向去而复返的小不点。
霍善手里捧着根嫩嫩的竹笋举高给霍去病看。
“没想到秋天也有笋!”
他兴高采烈地和霍去病分享自己的重大发现。
“下午我们把它吃掉!”
小孩子看到新奇东西的第一想法就是拿给最亲近的人看,霍善就是转了个弯看到竹头冒出来的小笋,马上让金日磾帮他挖出来,兴冲冲跑回来拿给霍去病看。
霍去病看着举到自己面前来的竹笋,顿了顿,点头笑道:“好。”
战场上杀人是一回事,平时随意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他并不想给霍善留下不好的回忆。
霍善如愿和霍去病定下吃竹笋之约,心满意足地与金日磾一同找卫登他们玩耍去了。
霍去病原地静立片刻,大步迈向刘彻的起居处。
刘彻也用完了早饭,听霍去病一大早来求见,只觉十分稀奇。
他边就着温热的巾子把手擦干净边笑着让人把霍去病喊进来。
见霍去病迈步进来向自己行礼,刘彻喊他坐到近前来,心情颇好地问他有什么事。
霍去病道:“臣想辞去大司马骠骑将军之位,等陛下需要臣出征时再归朝。”
刘彻听后不高兴地道:“你这是胡闹什么?从前还说‘匈奴不灭,无以家为’,如今才二十出头便想着解甲归田了?”
霍去病便说自己从小深受皇恩庇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没有过一天的不如意,所以他打匈奴不是为了高官厚禄,只是为了大汉、为了回报圣恩。如今匈奴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想多陪陪在外流落了三年的善哥儿。
刘彻道:“你既知道朕对你的好,就别提这种辞官这种话。”
霍去病绷着脸说道:“臣怕这个大司马骠骑将军再当下去会祸及善哥儿。”
明明是威震天下的骠骑将军,说起这话来竟有些委屈的意思。
对刘彻而言,霍去病也算是他教养长大的。作为家长听到自己正为之骄傲的孩子这么告状,谁能不生气?刘彻听霍去病这么一说自然是心头火起,冷笑说:“朕倒要看看谁敢对你们父子俩不满!”
既然已经起了头,霍去病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李家父子做的事一五一十跟刘彻讲了。
即使是御前告状,霍去病语气仍是没带多少感情,讲述整个过程的时候也没有添油加醋。
昨儿太子身边跟着许多仆从,那只大鹅确实不可能伤到他们,顶多只是想吓吓小孩而已。只是光凭这份恶意,就足以看出李家对卫霍两家的愤恨了。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还是其次,最让刘彻震怒的还是李敢去找卫青麻烦这件事。
小孩子不懂事,你李敢也不懂事?
李广因失道自刎而死,刘彻也颇为惋惜,让李敢接替了郎中令之位,连宫中守卫都放心地交付给他。结果李敢居然背着他去卫青府上寻衅!
卫青这个主将是他钦点的,卫青的爵位官职也都是他封赏的,李敢这次敢提剑去找卫青,下次是不是敢提剑来找他?
刘彻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的性情他了解,若是往常他恐怕不会来告状。
卫青也不会让他把这种事拿到御前来说。
可这回霍去病却来了。
想到霍去病说的“想多陪陪善哥儿”,刘彻觉得即便辞官是假,这话却是真的。
人当了父亲果然会变得不一样。
刘彻一方面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一方面又觉得卫青这性情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记得前几年卫青打匈奴小胜而归,刘彻赏他一千金,结果有人对他说,你能封万户侯并让三子封侯都是因为你姐姐是皇后,现在王夫人正得宠,家里却还没富贵起来,你应该把这钱分一半送到刚获得陛下宠幸的王夫人家去。
卫青就真的分了五百金送去给王夫人母亲贺寿。
这次李敢上门寻衅若非正好被霍去病给撞上了,卫青恐怕根本不会提起。
刘彻说道:“行了,你别再提辞官之事,朕自然不会叫善哥儿受委屈。”
他当着霍去病的面便命人把李敢调离上林苑,并让他儿子李禹也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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