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琴房隔壁由客卧改成的衣帽间门扉敞开,这间衣帽间多用于放置太太的收藏品,一面墙是她喜欢的包,最新放入柜中那只包俨然是太太在盛市出事时所背,现在看来是彻底不会被宠幸了,另一面墙是各式各样的礼服,临窗展示柜里的是太太当年的婚纱,小少爷就站在婚纱前欣赏,小小身板挺得笔直。
管家并未上前打扰父子叙话,也就没看到商岩手里捏着的一沓文件。
商岩抿着唇将文件递给商闻,文件封面赫然五字标题。
离婚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放在母亲出事时所背的包里随身携带,想来是必需品且有一定的紧迫性,商岩一想到这个可能唇抿得更紧。
他还没从天降奇迹的狂喜中醒来,他以为未来是一家三口朝夕相处再不分开,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接受母亲的选择,可当母亲想要离开他这个事实重新清晰摆放在眼前时他还是难以抑制一点点蔓延开来的伤心和茫然。
明明母亲待他和视频记录里一样好,温柔充满爱意,根本不像要离开他的样子。
商岩声音发颤:“父亲,为什么?”
他不自觉用了成年后的称呼,严肃克制,可唇红齿白的小男孩丝毫没意识到他情绪控制能力不如成年后,眼眶红了一圈沁出水意。
他心里的猜测想法如无头苍蝇乱撞,自己也说不清楚问的什么问题又想得到什么答案。
商闻回神,从容冷静审视着他唯一的儿子开口道:“这份离婚协议书没有提到你,我认为它不应该是近期的版本,我无法断定你的母亲是否有和我离婚的念头,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亲人,她不会不要你。”
这是商岩第二次听到这份解释。
前世他这时候没机会看到离婚协议书也不曾参与离婚协议书引起的轩然大波,当时父亲没能查出母亲找哪位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书,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去墓园同曾外公道别还要带着离婚协议书。
也许事情没有想象那么糟?
商岩死死咬着唇认真翻看一遍离婚协议书发现确实如父亲所说没有提到孩子归谁,以他们家现在的情况根本不能用,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想到父亲话里另一层含义,也许母亲找出从前立下的离婚协议书是有了离婚的念头。
只是亲人吗?
可是他贪心,从前餐桌前只有他和父亲,他想念母亲的时候只能到影音室看一看母亲留下的影像,他想让父亲母亲都在身边,可以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母亲笑颜,他和母亲手牵手下楼,父亲就在楼下看新闻,等他们一起吃饭。
商岩忐忑的问了个傻问题:“爸爸,你和妈妈可不可以不离婚?”
商闻沉默片刻拍怕他脑袋力道轻柔,掌心温凉,他一言不发却又什么都说了,商岩心里酸酸涩涩终是忍不住泪意,他懊恼地擦掉眼泪下一个问题随之浮出水面,如果父亲母亲真的离婚了,他要跟谁?
就在商岩发呆的片刻,商闻叫来管家:“太太那只包有破损,尽快找人保养修复。”
“好的先生,我这就吩咐曾姨。”
管家心下了然,太太这只包是钟家老爷子在太太成年时所赠,如今已经绝版,就算不绝版也意义非凡,衣帽间一面墙的奢包,按价格算这只包根本排不上号却一直放在正中位置,太太轻易舍不得背每年最多带出去两三回,可惜太太从台阶滚落时包也划了两道长长的痕迹。
曾姨是在程家工作十余年专职照顾太太的保姆,太太婚后也把她带到云景别墅,一应待遇优厚,因曾姨年纪大了平日并不做什么繁重工作,只负责打理太太的衣物和日常贴身物品,偶尔太太想念她的手艺会让她做一两回菜,曾姨为人忠厚好学,硬生生从料理三餐的保姆变身对大牌衣服包包了如指掌的奢牌达人并且深得太太信任。
管家被商闻雇佣算是有一份天然的立场,太太待他也算不错,但管家偶尔会自我怀疑他算不算太太的自己人,然后飞快掩下割裂心思,先生太太夫妻一体他得盼着他们夫妻和美,小少爷不会有跟爸还是随妈的变动,他的管家大业才能长久下去,最好在太太面前展露他十项全能的职业能力尽早接曾姨的班。
“另外,衣帽间的东西都是太太心爱之物,盯着商岩不要让他随便进来。”
商闻冷淡的吩咐吵醒管家的美梦。
管家一个激灵:“是曾姨没关好门吗?”
密码是太太所设,别墅里只有先生太太、曾姨以及他知晓密码,他刚才竟然没意识到小少爷是怎么进的衣帽间!
商岩莫名心虚,当然不是曾姨没关好门,他知道衣帽间密码从前也会进来看一眼,定时查看藏品状态定时找人保养维护,他刚才在琴房听到曾姨进出衣帽间的动静就在人走之后偷偷跑到衣帽间踮着脚输了密码,是他和母亲生日的组合。
他本意只是想看看衣帽间是不是从前那样。
“不是,我、无意间告诉了他密码。”
管家腹诽,那找太太改一下密码不就得了?
但商闻吩咐完又回了书房,管家只得蹲下来笑眯眯同小少爷交代,藏品贵重,如果岩岩跑进去玩弄坏了什么东西,太太会伤心的。
商岩忍回所有泪意:“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让母亲伤心。
管家仍是笑眯眯:“对对对,小少爷长大了,那快去练琴吧?”
好吧,只能继续弹奏讨厌的啄木鸟。
不过下午练习之后商岩琴技进步明显,琴音消去那份生疏滞涩变得流畅动听,管家连连点头赞许,这才是小少爷的正常状态。
商岩掩饰着自己的漫不经心,他现在熟悉了小时候的自己进步是早晚的事,可是彻底接受自己变小也有一种坏处,许多事他不能问也不能说。
其实他克服恐慌之后很想问一问母亲离婚协议书的事,但父亲态度明显,这是大人之间的事。
不知不觉间商岩练了半小时,夕阳下的小身板倒真像个认真的小绅士,管家欣慰一笑,小少爷不是熊孩子是他最大的欣慰,他正感慨着却见门外悄悄来了一道纤细身影,他刚要问候,程茵茵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管家笑着退下。
程茵茵蹑手蹑脚走到商岩身后伸出双手捂住他眼睛,琴音未停,她奇怪歪头却见小家伙抿唇笑着按动琴键,叮叮咚咚流出一串如欢畅小溪流的音符,她哪有不明白的,小崽儿早就发现她了就是装着不知道呢!
“商小岩,你很贼嘛!”
商岩任由母亲半抱着他手指未停,只是心乱了,音符不成曲调,他乱弹了一会儿回身甜甜喊了一声妈妈。
“我看到妈妈的影子了。”
程茵茵故作懊恼:“原来是作案条件不利呀。”
商岩笑得羞涩:“那我下次装不知道嘛。”他只是很喜欢母亲夸赞自己,他还是个不到四岁的宝宝呢。
“好呀,下次继续。”程茵茵莫名有一种被小孩子宠到了的错觉。
但是商岩确实从小性格好,不骄纵跋扈,不像她小时候被宠的天老大她老二,整天只知道傻乐。
程茵茵坐到商岩琴凳上一人占一半,先给小宝贝捏捏手指,勤勤恳恳练半小时钢琴不停歇对喜欢玩闹的小孩子来说简直是无情摧残,她心疼归心疼却不能打乱商岩的学习计划。
“今天钢琴计划完成,我们去玩车车好不好?或者看电视?动画片?”
商岩猛地点头,跳下琴凳拉着程茵茵到庭院荡秋天,春光正好,夕阳灿烂,他想和妈妈拍照片。
程茵茵当然不会拒绝小家伙的提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从前小宝贝像商闻不太爱拍但又会被她忽悠配合拍上几张,她甚至想找人给小家伙拍一套艺术照。
当然商岩是拒绝的,他喜欢被母亲拍,才想让陌生的摄影师指挥摆姿势。
就算,就算父亲母亲分开了,母亲将来回忆起现在的快乐也是开心的吧。
夜晚商岩带着这份期待入睡却不受控制地做起了噩梦,他似乎梦到了前世的童年,放眼看去台阶大门都显得高大难攀,他一人在空旷的房子里跑来跑去想找到什么,可楼上楼下跑遍也不见人影,他迟钝意识到失落孤单也明白过来哪里不对。
明明母亲就在云景别墅,她不会一声不吭扔下他。
商岩蹬蹬蹬跑下楼推开一楼的书房,宽大书房显得有些阴暗,坐在那里的男人沉默藏在阴影中,他哭着问父亲。
“妈妈呢?”
“商岩,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不!不!母亲还活着!下午他们还拍了照片!
画面一转,商岩猛地从床上坐起,周围黑漆漆一片,他手长脚长似乎又变成了成人,他听到一道道声音传入耳中,那些狰狞含怒的表情似乎要把他撕碎。
“商岩,你母亲根本不爱你,她迫不得已才和你父亲联姻。”
“岩岩,你母亲是为了继承遗产才生的你。”
“商岩,你这样冷情的人就算你母亲活着也不会喜欢你——“
“商岩——”
其中也混杂了一道温柔女声:“岩岩,到妈妈这儿来。”
她逆着光背对他,笑意融融朝在一个地上奔跑的小男孩张开双手,小男孩笑容天真无邪,幸福快乐地扑到她怀中,他立在原地,低声喊了一句母亲。
生疏又平淡,他不是可以任性撒娇的小孩。
母亲没有回头像是没听到也不知道背后他的存在,牵着小男孩往前走,越走越远,商岩想跟上去,一着急扑了个空再度从床上坐起。
商岩打了个冷颤,他的手很小,是四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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