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半点都没觉着会麻烦到人, 除了他自己,老张莫柱子秦婶一并被他叫到了王相府上,很是体贴地道:“我替王相省些麻烦, 用他们照顾就好。”
王相:“......”
相府占地宽敞, 王相捏着鼻子, 安排了一间幽静的客院给程子安居住。
客院里灶房一应俱全,屋子精致, 院子里种了修竹, 亭台楼阁流水淙淙。
出门往西边走几步, 就是一大片湖。湖里种满了荷花, 正是盛放的时节, 夜间凉风习习, 荷叶荷花夹杂着栀子茉莉的香气阵阵。
程子安在太学老同窗王尧的陪同下,熟悉了院子与周围的景致, 两人立在湖边, 他感慨不已道:“瞧这湖水多清澈啊。这片湖应当与护城河金河相通吧?说起来,湖水的清澈, 我还有一定的功劳呢。要不是我主持清淤, 估计这片湖水, 已经臭不可闻了。我就不明白,好些贵人家中的湖啊水池, 都与金河相连,他们可是鼻子出了问题,难道没闻出自己家府上的水很臭么?”
王相的儿孙们, 与其他府比起来,算得上争气,虽没有特别拔尖的人, 算得上守规矩。
王尧以前与程子安来往不多,他如今还在太学上学,为人比较低调谨慎,闻言沉默了一会,道:“程侍郎当值辛苦,早些歇着吧,我就不多打扰了,若有吩咐,交待府里的仆从一声就是。”
程子安笑呵呵道:“天刚黑下来,我还未用晚饭呢,歇息还早。王相安排得如此妥当,走走走,你陪着我一起前去,跟你祖父道声谢。”
王尧想要婉言谢绝,见程子安跟在他身后,已经领会到他的厉害,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他去了王相的院子。
王相正准备用饭,看到程子安不请而来,他倒没甚惊讶之处,招呼他坐下,“七郎你留下来一并用饭,陪陪程侍郎。你们在太学是同窗,程侍郎已经官至五品,多跟程侍郎学学。”
王尧应是留了下来,程子安笑道:“王相过誉了,不过吧,我这个人,仔细算起来,身上的优点着实太多,估计一时片刻学不会,要多学几年。咦,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七郎的先生?”
王相无语至极,看着程子安半晌,道:“程侍郎在京城赁的宅子,已经退了?”
程子安道:“今天来不及,不过,我已经叮嘱了老张,让他明日与东家联系退居。不住的话,每个月还要交赁金,着实不划算。”
饶是王相见多识广,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说才好,盯着他良久,道:“程侍郎收拾得还真是快。”
程子安道:“就些换洗的里衣,一两件冬日的大氅。外衫是朝服,没甚身外之物,人生皆是如此,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王相愣住,喃喃念叨:“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他笑起来,道:“程侍郎到底年轻,率性洒脱,老夫不如也。”
程子安摆摆手,道:“王相自谦了。我能理解王相,府里众多的儿孙,族人亲戚,睁开眼皆是人情世故。程氏没有家族,不瞒王相,程氏的祖坟,只有祖父祖母埋在里面。亲戚们少,舅舅姨母们自己能过活,我也没本事拉扯他们,我自当能率性洒脱。”
王相神色很是复杂,片刻后道:“先用饭,用饭。”
程子安不吃酒,也不挑食。王相府里厨娘的茶饭手艺,自是比秦婶高上许多,他就着菜,美滋滋吃了两碗饭。
饭后,程子安也没久留,吃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告辞。
王尧送走程子安,回到院子,陪着王相散步消食,百思不得其解道:“祖父,孙儿想不明白,程侍郎就只来用晚饭而已?”
王相面色沉重,眺望着客院的方向,道:“他是何等人,岂能只来用晚饭而已。先前的言语中,提到了家族,亲人。他能做到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京城九成九的官员,皆做不到他那般。”
王尧思索着,道:“照祖父的意思,程侍郎是在指牢里那两人自缢之事?”
王相颔首,叹息一声,道:“稍微一想,这两人也着实不用死。他们死了,身后的家族就保住了。谁拿家族威胁了他们?背后的人,肯定是查不得,碰不得。偏生圣上让我们查。程子安他全部家财,就几个包裹,好比是备好棺椁,领了这件差使。赁来的宅邸,他都没留,更没给自己留后路。”
王尧震惊不已,惊呼道:“祖父,他为何会这般做?”
王相沉默良久,道:“我活到这一把年纪,亦未能堪透。且待看着吧。”
翌日,王相与程子安一同前去了政事堂。
段尚书与金正卿一并来了,他们听闻了些风声,看到程子安摇身一变,成了审理此案的官员,皆还是有些滋味复杂。
王相让大家各自落座,道:“圣上下了旨,一定要查明此案。段尚书与金正卿,你们先将查到的卷宗,交由程侍郎查看。”
两人应是,正要吩咐人去取,程子安拦住了,道:“卷宗且等一等,下官对刑狱之事,并不太了解,看了亦无多大的用处。不过,下官做事有一项原则,就是先以紧急且重要的为先。比如,先查黄知府他们的家人,可有犯案,未曾秉公审理。”
屋内几人一听,神色皆变了。
明相皱眉,道:“人死为大,黄知府他们的家人,正经历丧事,正在喊着他们乃是清白,要朝廷还黄知府他们一个公道。此时,于礼于情,都不该打扰他们。”
郑相唔了声,道:“我以为明相所言极是,要是这时去查他们的家人,显得朝廷冷酷无情,咄咄逼人了。”
段尚书与金正卿虽震惊,反正交由上面决定,他们都未曾做声。
王相神色沉重,程子安意在釜底抽薪,要震慑住其他在牢里的官员。
他们要是学着黄知府他们那样,以自己的命保家人平安,就要斟酌一下了。
只要他们活着,想要活着,就有了突破口,指认出身后的势力。
程子安淡淡道:“国法大于家法,按律审理,一切以大周律为先。他们要是没犯事,只会还他们一个公道。若是犯了事,若不秉公处理,岂不是枉顾国法,乱了国纪纲常?”
王相斟酌了下,要是牢里再死人,他也会被圣上斥责办事不力。
“程侍郎说得即是,一切以国法为先。段尚书,金正卿,你们速速派官员,前去益州蓟州府查明。”
两人应是,明相不悦道:“此事甚是重大,我以为,还是要请由圣上定夺为好。”
程子安道:“明相,下官可否这般以为,明相将此事禀报给圣上定夺,是不想担负责任?反正一切的事情,都是圣上的旨意,若是好,到头来,领了这个差使的你我,在政绩上可以添上一笔。若是不好,骂名都由圣上担了,反正最终决定的,乃是圣上!”
这句话说得着实不客气,程子安说话向来温和,极少见到这般咄咄逼人,明相的脸色,一下黑沉如锅底,咬牙叫了声:“你!”起身拂袖而去。
郑相一言难尽看着程子安,脑子转得飞快,到底没说什么。
屋子里一片安静,王相咳了声,道:“段尚书,金正卿,你们且先去吧,早早查明,早些了解此事。”
两人再次应是,起身告辞离开。程子安跟着站起来,道:“两位等等,我随你们一起去,我还没见过大理寺与刑部的牢狱呢,我去熟悉熟悉。”
王相看了程子安一眼,神色莫名。
郑相嗤笑一声,道:“程侍郎,牢狱可熟悉不得。”
程子安笑着道:“长长见识也好,要查案,哪能不熟悉牢狱。走走走,别耽误了功夫。”
官员分别关在了大理寺与刑部的牢狱,程子安也没要段尚书与金正卿作陪,道:“你们还有要事在身,给我一道手谕,我自己去找狱卒就是。”
两人不愿节外生枝,照着程子安的话办了。
程子安拿着手谕,先去了大理寺的牢狱。
狱头看到他来,忙迎了上前,查过手谕之后,领着他进去了。
牢狱里阴森森,天气炎热,里面潮湿,气味很是难闻。
因着已死了两人,多添了两个狱卒看守,知府们都关在牢狱的最里面,与其他犯人隔开。
程子安慢悠悠走进去,曾经的地方大员,虽未戴镣铐枷锁,身上的衣衫皱巴巴,头发脏污打结,酸臭与屎尿气混在一起,脸色惨白,早已不见当官时的贵气与威风。
程子安还见到了个熟人,先前明州府的赵知府。
这次文士善安稳脱身,程子安还颇为感慨,心道他还真是个狠人,能断尾脱身。
赵知府从明州府,调到了与比明州府还要大一些的临州府。临走府同样靠海,与明州府一样属于江南,富裕繁华。
赵知府的调任,算是升了半级。要是能在临州府平安渡过,他年纪不算老,就能调回中枢,谋求个尚书侍郎之位。
侍郎是五品官,中枢的五品,比起地方四品还要吃香。在天子身边当差,说不定一朝被看中,做了天子近臣,就此一飞冲天。
赵知府当然知晓程子安中了状元,离开明州府虽未再见过他,不过从他的年纪,依旧漂亮的五官眉眼,身上的官服,将他认了出来。
回想起当年端午龙舟比试上见到的那个垂髫小儿,他们父子俩在一众贵人中,衣着寒酸,看台上,并未有他们的座位,只能恭立一旁站着。
召程箴前来相见,因着他的才名,赵知府为了政绩,会多看顾他一些。
其实,赵知府也没太将程箴放在心上,会读书是一回事,能否考中是一回事,考中之后,能得到晋升,完全是另一回事。
就好比是世家府邸中,总会有陪着凑趣的清客门生一样。
赵知府喉咙似乎被痰堵住,嘴皮张了张,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程子安很是客客气气,负手上前,颔首道:“赵子尺,在这里相遇,真是令人感慨啊!”
子尺是赵知府的字,程子安这般称呼,他身为疑犯,算是有礼。
赵知府终于出了声,道:“程侍郎当年就不同凡响,果真是少年英才。”
程子安并未谦虚,笑道:“阿爹当年就年少有为,我是阿爹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嘛。对了,赵子尺,你的家人在何处?刑部与大理寺,派了官员到益州与蓟州,要彻查清楚,他们的家人可有犯案,他们在牢里自缢,可是为了护着他们的家人。”
牢里的回声大,程子安的话,清楚传到了每个伸长耳朵,听着他们谈话的嫌犯耳里。
一时间,本来还算安静的牢狱,接连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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