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生无可恋, 学着辛寄年那样,磨蹭着手一点点朝前伸,能躲一阵是一阵。
辛寄年伸长脖子看得兴高采烈, 他的程哥,终于与他一样, 被夫子打手板心了!
辛寄年无端觉着, 他与程子安, 好像变得更亲密了些。
方寅同情地望着程子安, 他也爱莫能助。
诗赋课最难,远比以前都叫苦的算学还要难上数倍。
算学有确定的答案, 诗赋却没有。
比如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来做对,程子安只能对出:“啊啊, 好诗啊!”
能写对平平仄仄, 对得工整就已经很不错,遑说对得精彩。
大诗人咏过的物,写得太精彩,无人敢再碰。若是写了,说不定还会被人嘲讽。
比如写瀑布,有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珠玉在前, 后人如何写,都难以超越。
文思如泉涌, 程子安的泉眼是干涸的沙漠,他深知自己没这方面的素养,很是佩服大诗人们。
程子安估计学生都不会喜欢这门课,在即将吃竹笋炒肉的瞬间, 他还苦中作乐,想到了一个人可能喜欢这门课。
那就是写诗超过全大唐所有诗人总和的乾隆。
臭归臭,胜在数量多。
向夫子以严厉著称,奉行严师出高徒的做法,他见程子安的手半晌都没伸出来,辛寄年在后面起哄捣蛋,顿时恼怒不已。
戒尺重重敲在讲台上,向夫子呵斥道:“辛寄年,你上来!”
辛寄年脸色一下变了,哭丧着道:“先生,我没犯错啊!”
向夫子不搭理他,只再次厉声道:“上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程子安瞬间得到了安慰,低头偷笑。
先打辛寄年,有人作伴,省得一人丢脸。
辛寄年瑟缩着,哭唧唧到了讲台前,很是熟练地磨蹭伸手。
向夫子举起戒尺敲下去,啪地一下,辛寄年的胖手跟发面馒头一样,红肿一条。
辛寄年的眼泪啪嗒嗒,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课间无人敢做声,生怕被一并揪上去打板子。
接下来轮到了程子安,辛寄年还泪眼婆娑着,却迫不及待咧着嘴,准备看戏了。
这时,屋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向夫子朝外看去,见闻山长陪着一个中年儒雅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官员模样的人,一起走了过来。
向夫子忙放下戒尺,上前见礼。
闻山长介绍道:“这是明州府的文知府,亲自前到府学,督促大家好生学习。”
文士善很是随和,笑着摆手道:“督促不敢督促不敢,明州向来文风浓厚,明州府的府学更是天下闻名,此次春闱,明州府新晋好几个进士,大半出自府学,多靠闻山长教导有方。”
明州府尚未接到春闱的结果,文士善自然比其他人消息灵通。向夫子听到文士善这般说,不由得笑了起来,抱拳拱手道:“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呐!”
不知孙仕明可有考中,程子安见到他们一团喜气,不免替程箴惋惜了片刻。
文士善被簇拥在中间,他很是平易近人,其他人说话时,他总是背着手,听得很是认真。
程子安不动声色打量着文士善,他五官生得普通,淡眉薄唇,谦虚和气的气质,抹去了他几分冷厉,让他看上去好亲近些。
文士善很敏锐,不动声色抬眼朝程子安看来。
似乎有道利箭直扑面门,程子安不禁心神一凛。
好厉害!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文士善见到程子安被惊住,眼里得意一闪而过,换上了惯常的温和笑容,好奇问道:“向夫子在讲授何门功课?”
向夫子忙说了,文士善走进课堂,盯着脸上眼泪未干的辛寄年,笑呵呵道:“不听话被夫子罚了吧?回府之后,仔细辛老太爷再罚你。”
辛寄年立刻不哭了,咦了一声,惊喜地道:“文知府认得我?”
文士善道:“我到辛府拜访过,如何不认得你?”
辛寄年挠头,嘿嘿道:“以前来府里的贵人,都不看我。文知府是好人,还记得我呢。”
文士善哈哈笑起来,掩去了眼里的厌恶,道:“等下去仔细洗洗脸,瞧你这脸脏得。”他再看向站在那里的程子安,问道:“你可是也一同被罚了?”
程子安耷拉着脑袋,小声应了声。
文士善呵呵道:“那你且说说,你又是为何被罚,可是没答出夫子的问题?”
程子安小声答是,文士善摇头,叹道:“你们这群淘气的学生啊,能读书不易,能进明州府最好的府学读书更为不易。你们却不知道珍惜,唉。罢了罢了,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说罢,文士善神色严肃了几分,对程子安道:“你记得了,以后要好生读书,不要堕了明州府府学的名声,向师兄们学习,考中功名报效朝廷!”
程子安大声响亮应了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敬仰地望着文士善。
文士善淡眉微抬,笑着问道:“你为何这般看着我,可是觉着我说得不对?”
程子安头摇得如拨浪鼓,恭敬地道:“学生不敢,学生是觉着文知府好生威严,令人佩服,心生敬仰。以后学生要刻苦读书,变成文知府一半厉害的人,就心满意足了!”
文士善顿了下,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程子安,对闻山长道:“真是童言无忌,你瞧他说的什么话!”
程子安暗自松了口气。
果真,文士善这种人,处处表现得随和,有人真敢与他随便,或者令他不顺心,那就要倒大霉了。
文士善苦出生,自小看尽了脸色,一旦翻了身,便会变本加厉讨回来。
文士善一直不提诗赋课,程子安暗戳戳猜想,他的诗赋也一塌糊涂。
看来,只有李白的心胸,杜甫等人真正的忧国忧民与才思,才能写出千古绝唱。
闻山长见文士善与程子安说话,一直在旁边暗暗紧张。
程子安的马屁拍得与众不同,直夸文士善威风,与他的随和大相径庭,闻山长斟酌了下,笑着道:“他是我的关门弟子程子安,向来淘气,于读书成绩上不见起色,我就看在他的一片赤子之心上,收了他为徒弟。”
文士善笑容不变,拧眉想了下,问道:“程子安,可是程箴的独子?”
闻山长说是,文士善叹息一声,道:“程箴可惜了。我在京城就听过他,若是未曾伤了脸,此次明州府定会再多添份喜。”
闻山长陪着叹息,文士善对程子安叮嘱道:“你阿爹断了功名之路,以后就得端看你了。虎父无犬子,可不能丢了你阿爹的脸面。”
程子安只管应是,文士善笑笑,再看向了旁边的方寅,和蔼地道:“你可是叫方寅?”
方寅一直安静坐在那里,他读书成绩虽好,却因家世,向来入不得贵人的眼。
没曾想文士善认得他,还被点了名,激动得不知所措,吭哧着答道:“正是学生。”
文士善神色复杂了刹那,道:“你能进府学读书,成绩处处拔得头筹,真是难为你了。这是你大好的时机,以后造化如何,端看你可能抓住。你要更加努力,可不能荒废耽搁了。”
方寅愣愣答了是,文士善没再去看他,转身走出了课室。
向夫子瞪着程子安与辛寄年,小声呵斥道:“快些坐好,可是还想挨打?”说完,忙追上前相送。
程子安施施然坐下,辛寄年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怪叫道:“不打啦?程哥,不打你啦?”
程子安冲着他笑,深藏功与名。
辛寄年气得跺脚,程子安犯错,却有惊无险。
他不过在一旁看热闹,却白白挨了一顿打!
太倒霉了!
那边,文士善边走边道:“穷苦人家的学生,能出人头地,难呐。以后啊,府学该多招收些穷苦人家的蒙童,一来是要体恤穷人,一来,穷人家不乏有本事有才能之人,若被埋没了,此乃圣上,大周的损失。”
穷苦人家的蒙童进府学读书,只要品学兼优,府学从未将其拒之门外。
如今的问题是,府学中的监舍有数,只提供给年长的学生住宿。
除非是离府学近的穷人家,比如方寅这种,方便来回。
若是离得远,他们的住处是一大问题。府学的学生,束脩书本笔墨纸砚皆不要钱,总不可能再替其安排住处。
蒙童年幼,他们住在监舍,需要人额外照顾。明山上遍布山石树林溪流,若是发生了闪失,又是一大麻烦。
文士善见闻山长没做声,垂眸掩去了眼底的冷意,嘴上却是很谦虚地道:“府学由闻山长管着,向来做得让人心服口服。我初来乍到,不懂里面的究竟,可是给闻山长添麻烦了?”
闻山长刚想直言眼下府学的困难,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
文士善不好相与,刚到明州府任上没几日,到辛府估计也是临时起意。
先前突然不打招呼,径直来到府学,肯定是有备而来。
闻山长摸不清文士善的用意,道:“文知府一心为了穷苦百姓着想,我深感佩服。先前我就在琢磨,如何能安排得妥当。”
文士善唔了声,未置可否,似乎并不满意闻山长的回答。
“穷人也要教化,不能让他们走上了歪路。我刚到明州府时,就听说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府学有个叫项伯明的学生,读书成绩好,却是个忤逆不孝的。这里面,究竟是何种缘由?项伯明在府学读书,明明有大好的前程,他如何就变得忤逆不孝,可是府学没教好?”
闻山长心微沉,心道果然来者不善,下马威来了!,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