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膝下统共有过好几个孩子, 除去四爷,也就只有一位公主和十四爷。
若说她最疼爱的, 当属早夭的六爷,只可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那时候她虽已有了四爷,可四爷却养在孝懿皇后身边,孝懿皇后一直小心提防着她,她连远远看到四爷一面都成了奢望。
所以她将六爷当成了命根子,当时六爷没了, 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故而等着十四爷出生后,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十四爷身上,又偏偏十四爷与故去的六爷长得有几分相似, 这让她觉得是从前那个早夭的孩子回来找她了。
等着孝懿皇后薨了之后,她有心想与四爷亲近,却发现这孩子对谁都一个样, 对她这个亲生额娘也是淡淡。
她再次叹了口气。
绿波是个口舌伶俐的,一听这话连忙道:“娘娘这话就是冤枉王爷了,王爷多孝顺啊,时常进宫给您请安, 陪您说话,前些日子得了几匹上等的苏绣料子,知道您喜欢全送进宫了。”
“王爷此举,定是有人挑唆!”
德妃娘娘能坐到这位置,心里像是明镜似的,知道有没有人挑唆她与四爷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只是方才绿波的话没说错,打狗还得看主人, 身为上位者,便是她赏下去的丫鬟也得叫人好生敬着供着,作贱松佳姨娘,就是没将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德妃娘娘有心想见识见识这位最近得宠的耿格格,只是耿格格与她身份相差甚远,她便退而求其次,说要见见弘昼,理由都找好了——上次皇上从圆明园回来之后就在她跟前提起过弘昼一次,她十分挂念,便有心想见见四爷的这个幼子。
消息传到雍亲王府中去的时候,正值八月十四晚上,弘昼正盯着天上圆溜溜的月亮看的出神,四爷就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额娘说上次皇阿玛回宫会就与她提起过弘昼一次,说弘昼可爱的很,所以额娘也想要见一见弘昼。”
耿格格连弘昼随着兄长们一起见皇上都害怕,更别说放任弘昼一个人进宫,这弘昼还没进宫了,她的心就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王爷,这……不是说今年除夕三位阿哥都要一起进宫给皇上磕头吗?德妃娘娘怎么如今就要见弘昼?”
“王爷,您可是答应了?紫禁城不比王府,里头贵人多,五阿哥顽皮,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该怎么办?”
她虽无进紫禁城的资格,可当初也曾听到李侧福晋显摆过很多次,说宫里头规矩如何如何森严,甚至一句话说的不对,就会被人拖下去打板子。
照这个说法,她的弘昼进宫一趟屁股不是要被打开花?
还未等四爷来得及说话,弘昼就兴致勃勃道:“阿玛,真的吗?”
傍晚时他还与弘历争执圆圆的月亮像什么,他觉得这时候的月亮像月饼,像西瓜,弘历却觉得圆圆的月亮像银盘,像夜明珠。
可如今他可顾不上月亮到底像什么,叨叨说个不停:“皇玛法还记得我,夸我可爱吗?”
“嘿嘿,我就知道皇玛法喜欢我。”
“可玛嬷为什么不说要哥哥也进宫?我一个人进宫多无聊啊!”
“说不准哥哥也想进宫了,他和我一样,还没去过紫禁城。”
“上次星德哥哥带我一个人出门,哥哥嘴上虽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也想出去玩,只是他和我不一样,他就算想也不会说的……”
实则四爷心里清楚,皇上喜欢弘昼是真的,可如今皇上膝下孙儿已过百人,从圆明园回去后哪里还会记得弘昼?若说喜欢,皇上最喜欢的孙儿莫过于废太子所出的弘皙,弘昼是拍马都赶不上弘皙的。
但四爷却不会早早将这个残忍的真相告诉弘昼的,直道:“是了,你皇玛法喜欢你,你玛嬷也喜欢你。”
他继而看向耿格格:“这事儿是额娘差了身边大太监来说的,说额娘想看看弘昼,我不好拒绝的。”
祖母想念孙儿,是天经地义。
耿格格先前听了钮祜禄格格的话,知道这事儿兴许是与松佳姨娘有关系,聪明的四爷就更知道其中猫腻。
他道:“你放心,过几日我亲自陪着弘昼一起进宫,定不会有人为难他的。”
弘昼更是兴致满满:“对啊,额娘,您不必担心,我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
小孩子都是这般,对于即将要去的地方满怀憧憬和期待,如今更是月亮不看了,月饼不吃了,额娘也不要了,拽着瓜尔佳嬷嬷就去收拾找新衣裳,一会又说要厨房给他做两盒子糕点带进宫给德妃娘娘尝尝。
一直等到四爷走了,弘昼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耿格格也不忍心泼他冷水,拍着他的屁股道:“好了,明日就是中秋节了,郡马爷一家要来王府做客的,你不是说要好好招待老福晋吗?”
“若是你不早早睡下,明日哪里有精神招待郡马爷与老福晋?”
她好说歹说一番,弘昼这才睡下。
翌日一早,四爷就带着福晋、两位侧福晋进宫请安了。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府中上下的人都倍感轻松。
钮祜禄格格很快就知道了弘昼得德妃娘娘钦点,即将要进宫的消息,与此同时,弘历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钮祜禄格格知道这消息时微微愣了愣,不过很快她面色神色就恢复如常,她记得四爷前些日子与她说过的话:“……你将弘历教的极好,小小年纪就进退有度,友爱兄弟,别说你,就连我都以弘历为荣。”
从前的钮祜禄格格的确是有几分替自己儿子不平,弘历上进,勤勉,听话……却及不上顽皮的弘昼招人喜欢。
但听了四爷这话后,她的心如被熨帖熨过一样舒坦。
是啊,弘历与弘昼本是不一样性子的孩子,弘历的好,四爷是看在眼里的,她又何必吃醋?
小孩子顽劣会被人称为可爱,可若长大了还是如此,那就是纨绔。
所以今日,钮祜禄格格只是失落片刻后,又重新振作起来,事缓从恒,总有一日,她会叫所有人都称呼弘历的。
她甚至还将弘历喊过来问话:“……过几日弘昼要进宫了,你可吃醋?”
“吃醋?”弘历皱皱眉,不解道:“额娘,我为什么要吃醋?”
说着,小小年纪的他就有些担心起来:“我听三哥说过,紫禁城很大,规矩也很多,不知道弟弟受不受得了。”
“紫禁城不比咱们王府,在王府,弟弟说错话做错事没有关系,可到了紫禁城,万一他闯祸了怎么办?”
他只有担心,并没有吃醋,更没有嫉妒。
钮祜禄格格看到这样的弘历,别说四爷见了喜欢,就连她都以儿子为傲。
不可否认,她一直有很多小心思,但在弘历跟前,她将所有的小心思都收了起来,展现在弘历跟前的是一个严厉且正直的额娘形象,她的弘历也会长成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她难得将弘历搂在怀里,低声道:“咱们弘历真乖。”
甚少得钮祜禄格格如此亲昵相对的弘历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很是不解。
没多久,钮祜禄格格就牵着弘历的手去了花厅,弘历郑重其事交代弘昼进宫不可顽皮,不可捣乱,颇有兄长的样子。
很快,纳喇·星德就携着家中寡母与幼妹到了雍亲王府。
弘昼不知道老福晋知不知道怀恪郡主做下的那等丑事,可明面上她却是和和气气的,甚至还给弘昼与弘历兄弟两人带来了礼物——一个缝制精美的弓套。
她更是含笑道:“……先前星德与我说给两位小阿哥各送了一套小弓箭,我在家中闲来无事就给两位小阿哥缝了个弓套,平日里不玩时也能好好收起来,还望两位小阿哥莫要嫌弃。”
弘昼之前就听纳喇·星德说过,说老福晋因当年夫君去世时哭瞎了一只眼睛,连忙恭恭敬敬将弓套接了过来,正色道:“多谢您。”
说着,他与弘历更是一左一右搀扶着老福晋,不仅邀老福晋吃果子糕点喝茶,还带着老福晋在花园闲逛一番,要多贴心就有多贴心。
不光弘昼觉得老福晋慈爱,老福晋也觉得雍亲王府的两个孩子是极好的。
其实,她对怀恪郡主做下的事儿都知道,身为一个母亲,任何人知道这事儿都会生气的,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自己那么优秀懂事的儿子,却被怀恪郡主这样作贱?若雍亲王府还摆出皇族做派,她就是宁死也不会搭理的。
可偏偏雍亲王府将姿态摆的很低,老福晋那颗替儿子不平的心才微微好受了些,只觉得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怀恪郡主一人不好,不代表雍亲王府旁人也不好。
老福晋独自一人带大孩子们,知道纳喇·星德与雍亲王府有所来往对纳喇·星德是有利而无一害的。
故而今日一整日相处下来,是皆大欢喜。
等着众人用过午饭,纳喇·星德先将老福晋等人送回去,这就来接弘昼与弘历兄弟二人。
弘昼是早已等候多时,一出雍亲王府的大门就宛如脱缰的野马,瞧见今日街上远比从前那次更热闹,别提多高兴了。
他一下拽着纳喇·星德的手说要吃馄饨,一下又说要吃糖葫芦,一下又说要吃糖炒栗子……不出大半个时辰,他这肚子就像西瓜似的鼓了起来。
弘历对这些吃食却是兴致不高,一路上更是左顾右盼的。
纳喇·星德一手牵着一个小豆丁,已尝过为人父的幸福,更体会到了为人父的辛苦。
别的不提,就说带这个小崽子出来玩一圈,比他在战场上打仗还要累。
他看向心事重重的弘历道:“弘历,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来玩不高兴吗?”
他觉得弘历身上没多少小孩子的影子。
弘历就是那种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如今直说没事儿。
可知弘历者莫过弘昼也,弘昼方才就看到弘历一双眼睛像扫雷似的到处找个不停,想必是在看有没有刻印章的铺子,如今抢先道:“我知道,哥哥在找有没有能刻印章的地方。”
弘历腼腆一笑,没有否认。
纳喇·星德也是喜欢弘历的,他对弘昼与弘历是种不一样的喜欢,如今只道:“你放心好了,先前弘昼就已与我说过这事,我已提前帮你寻了个铺子,刻出来的印章保你满意。”
这一瞬间,弘昼在弘历眼里看到了光亮。
他索性就说先去给弘历刻印章吧,不然以弘历那性子,只怕会一直记挂这事儿的。
纳喇·星德带着两个孩子就去了专刻印章的铺子,想必这地方是他先前就寻好的,地方并不显眼,可一进去却是别有洞天,掌柜的就迎了出来。
从小生在王府,长在王府的弘历自是眼光挑剔,可一进来瞧见多宝阁上摆的各种松石,木料和玉石,只觉得来对了地方,当即就和掌柜的比划起来:“我要一个大点的和一个小点的印章,大的上面刻我的名字,要用绿松石,小的上面刻我的乳名,您有什么可推荐的材料吗……”
打从一进这间铺子,小小年纪的弘历就如鱼得水似的活了过来。
弘昼与纳喇·星德却百无聊赖坐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因今日是中秋佳节的缘故,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提着花灯。
弘昼便道:“待会儿我也要给额娘带一盏花灯回去。”
纳喇·星德连声称好。
虽说他身家不丰,但这些日子四爷暗中帮衬他们家铺子不少,故而手中银钱很是充裕。
弘昼想了想道:“我还要给瓜尔佳嬷嬷带一包糖炒栗子,给小豆子,小瓶子带两串糖葫芦。”
这都是小钱。
纳喇·星德没有不答应的。
弘昼想着难得出来一趟,正绞尽脑汁想着可还要带些什么时,弘历就凑了过来:“弟弟,今日中秋节,你可要印章?我送你一个当中秋节的礼物。”
方才在出来的路上他就与纳喇·星德说过,今日他是带着银子出来的,自己刻的印章要自己出钱。
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分寸感,但却显得不亲厚,不像弘昼,看到什么都要纳喇·星德买单,全然将纳喇·星德当成亲哥哥的架势。
纳喇·星德没法子,只好依了弘历。
弘昼想了想,点点头道:“那我也要一个印章。”
说着,他随手在多宝阁上指了指:“额,那就给我刻……元寿之弟。”
想当初弘历出生时,四爷阔别多年总算又添一子,自然欣喜,所以又是取大名又是取乳名的。
可到了弘昼这儿,刚添了儿子的四爷就没多少喜色,再加上耿格格早产,年侧福晋身子受损,四爷就更顾不上弘昼了。
但弘昼却一点不在意什么乳名不乳名的,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儿。
弘历点点头,转身就将银子付了。
自定下两枚满意的印章,他眼里就一直亮晶晶的,若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三日之后印章才能送去王府。
弘昼却不计较这些,拽着纳喇·星德的手道:“走,我们去给额娘挑花灯。”
只是他们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喧嚣,仔细听来,好似还有女子的说话声。
纳喇·星德和弘历都是不愿多生事端之人,可架不住弘昼却有一颗八卦之心,二话不说拽着纳喇·星德就往人群里凑。
弘昼仗着身材矮小,很快就挤到人群最前端,果然见着几个女子被围在里头,为首的是个脸盘子圆圆的姑娘,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不说出身高贵,却也绝非小门小户出手,瞧着十六七岁的样子,虽不是容貌十分出众,却看着很舒服的样子。
弘昼只见她握着一个面容猥琐男子的胳膊,扬声道:“……我看你就是故意撞到我表妹身上,她才十来岁,哪里是她撞到你身上?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手脚不干净,走,我要抓你去见官!”
弘昼这才留意到这脸盘子圆圆的女子身边还站着两个小姑娘,一个十来岁,一个五六岁的样子,身边虽跟着仆从,却是嬷嬷与丫鬟,一个个面上皆是惶然无措的样子。
今日街上的人本就多,凑热闹的人也多,当即就有好心的大娘大婶出来劝和:“我说姑娘,就算了吧,这等事闹去报官,我看官府也是草草了事,反倒害得这位小姑娘颜面尽失。”
“对啊,这小姑娘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过不了几年就要定亲了,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兴许这亲事就要黄了。”
……
看到这一幕,弘昼不得不感叹真是哪里都有和事佬啊。
只是下一刻,那脸盘子圆圆的姑娘却道:“纵然亲事黄了又如何?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表妹?有什么好怕的?况且我表妹乃是当今十三贝勒的女儿,这京城寻不到好亲事就去别处找,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大清还说不定好亲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个十来岁,方才被轻薄的女子也正色道:“对,表姐,你说得对,若是他执意不肯道歉,我们就拉着他去报官!”
十三贝勒的女儿?
这不就是自己的表姐吗?
弘昼对只见过一面的十三叔很有好感,正想开口请纳喇·星德帮帮忙时,那个面容猥琐的男子就扬声叫了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我冲撞了你表妹,你可有证据?呵,就你们这德行,还说是十三贝勒家的女儿?”
“谁不知道高门大户中的女儿讲究规矩?自是贝勒家的女儿,这时候正呆在家里赏月了,哪里会像你们似的出来乱窜?”
说着,他更是嚷嚷道:“我还说我是王爷家的阿哥了!”
光说还不够,他更是挥舞着拳头吓唬起对面那圆脸女子来。
只是他这拳头刚抡起来,就已被纳喇·星德给捉住了:“你敢动手试试看!好,你既不惧见官,我带着你去衙门就是。”
纳喇·星德长得高高大大,威武的很,一开口更是道:“你既说她们不是十三叔家中的女眷,我带着你一起去衙门看看就知道了。”
这面容猥琐之人也不是傻的,见眼前男人与随行两个小娃娃皆衣着不凡,再那一句“十三叔”,隐约也能猜到这三人的身份,当即就草草道歉了事,逃一般的跑走了。
那脸盘子圆圆的女子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走过来对纳喇·星德道:“今日就多谢你了。”
多好的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啊!
弘昼瞧着那女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说不准还没定亲……当即就凑上前道:“姐姐,你说你们是十三叔家中的女眷吗?我阿玛是雍亲王!”
这脸盘子圆圆的姑娘是个性情豪爽的,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这倒是巧了。”
说着,她便介绍起来:“这个是我大表妹,名叫福惠,这个是我二表妹,名叫柔惠,今日我们禀于姑父,将她们带出来转一转,没想到竟碰上这等龌龊事,好在有你们解围,不然我们这一干女眷怕就要吃亏了……”
她是个喜欢说话的,如今碰上弘昼这个也喜欢说话的,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弘昼更是提出一起去旁边茶楼喝杯茶,歇一歇。
等着上了二楼雅间,弘昼更是很快与她们打成一片,不光知道这位脸盘子圆圆的姑娘叫瓜尔佳·满宜,是十三爷侧福晋侄女,郎中阿哈占之孙女,更知道她如今十六岁,尚未定亲。
弘昼生的可爱,再加上一口一声“满宜姐姐”,一口一个“福惠姐姐”、“柔惠姐姐”喊着,三位女子很快就将他与弘历团团围住,一个个接二连三道:“我好早之前就听阿玛说过四伯添了两个年纪相差三个月的阿哥,没想到你们生的这般活泼可爱。”
“是啊,比我们家的弟弟可爱多了,弘晈才刚出生了,长得皱巴巴的还没长开,每日我们抱他,他就只知道哭。”
……
她们不光说,还时不时捏一捏弘昼与弘历肉嘟嘟的小脸,雍亲王府中子嗣单薄,弘历上头的只有怀恪郡主与三阿哥弘时,这两人平素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故而他一时间难以适应这等场面。
反观弘昼则十分适应这等场面,哪个姐姐捏他小脸时,他还冲人咧嘴一笑,十分可爱。
瓜尔佳·满宜更是道:“我听我玛法说过,说雍亲王是个冷面王爷,可凶了,怎么生出你们两个这么可爱的儿子来?”
她这话一出,满屋子寂静。
就连纳喇·星德这个四爷的乘龙快婿都不敢随便接话。
弘昼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位满宜姐姐比自己想象中更虎,也怪不得直到如今亲事还没定下,想必她家里人也不敢随便给她定亲,寻常人结亲是互增助力,可谁要是娶了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将九族给一起交代了。
偏偏瓜尔佳·满宜却后知后觉道:“福惠,你冲我使眼色做什么?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福惠长长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接话。
瓜尔佳·满宜挠挠头,苦着脸道:“好吧,看样子我又说错话了。”
弘昼只觉得这位满宜姐姐还是怪好玩的,若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不,满宜姐姐,你没有说错,我们阿玛不光是冷面王爷,还凶得很,之前还打过我屁股了。”
这话一出,瓜尔佳·满宜等人又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好端端的,雍亲王为何要打你屁股?”
“是啊,你这样可爱,四伯怎么下得去手?”
……
弘昼想着为了纳喇·星德的幸福,也就委屈四爷了吧。
接下来大半个时辰,弘昼与三位姐姐是相谈甚欢,甚至约好下次请他们一起来雍亲王府玩。
等着弘昼与弘历回到雍亲王府,今日忙活了一整日的弘昼只觉得疲惫得很,小小年纪就承受着了这么多他不该承受的,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可真累啊!”
弘历被他逗笑了:“……我还以为你今日很高兴了,我看你与福惠姐姐她们说的很高兴。”
弘昼嘿嘿一笑。
他倒是很想与弘历分享他的喜悦,可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心里只觉得痒得很。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怀恪郡主二十出头就死了,从钮祜禄格格的只言片语中他更是知道怀恪郡主身子亏空的厉害,只怕时日无多。
哦豁,这样最好了,免得怀恪郡主拖累了纳喇·星德。
他一点都不可怜怀恪郡主如今的境遇,更觉得怀恪郡主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
等着八月十五一过,弘昼被瓜尔佳嬷嬷突击培训了两日,就跟在四爷身后进宫了。
这一日一大早弘昼就被耿格格打扮的齐齐整整,再三叮嘱后,就跟着四爷一起上了马车。
别说耿格格,就连四爷心里都没底。
那可是紫禁城呐,就连四爷进宫后都得斟酌再三才敢说话的地方,他知道,稍有不慎,他的话就会变成把柄,由他那些兄弟们添油加醋送到皇上跟前。
他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紫,担忧看了弘昼一眼,只希望今日带着弘昼再永和宫转悠一圈早早出来算了。
偏偏弘昼是半点不担心,还饶有兴趣趴在车窗上看风景,隔一会儿蹦一个问题出来:“阿玛,那里有好多人在排队,是不是在卖好吃的?等会我们回来可以去看看吗?”
“阿玛,怎么还没有到?我屁股都坐疼了!”
“阿玛,我想喝水,为什么瓜尔佳嬷嬷说进宫之前不能多喝水,难道紫禁城里没有茅房吗?”
“阿玛,今日我会见到皇玛法吗?我想他了!”
……
他的话之多,以至于他的嘴巴一动,昨夜没睡好的四爷就脑瓜子嗡嗡直响。
四爷耐心解答了他每一个问题,特别是最后一个问题:“……今日你见不到你皇玛法,他是天子,除非有要事,否则未经传召不得擅自面圣。”
弘昼皱皱眉,道:“那,阿玛,您想见皇玛法也见不到吗?”
四爷点了点头。
弘昼给他一个“你真可怜”的眼神,又张了张嘴,可这话还没开口,四爷就道:“你别说话,让我安静一会。”
弘昼乖乖闭上嘴,看了会风景,却还是忍不住扭过头道:“阿玛,我想和你说的是虽然你想皇玛法了也不能随时见到他,但若是你想我和额娘了,就可以直接来看我们的,我们也想看到你。”
顿时,有一阵暖流从四爷心中流淌而过。
只是,四爷这颗心没被温暖多久,再次受到了伤害,只听见弘昼喋喋不休道:“阿玛,您为什么不要我说话?我长了嘴巴就是要说话的啊,若是不准我说话,那我长嘴巴干嘛?”
“您为什么要安静一会儿?您昨晚上没睡好吗?”
……
四爷第一次觉得从雍亲王府到永和宫的路是如此漫长,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似的。
好不容易父子两人行至永和宫门口,四爷差人通传一声就带着弘昼的手走了进去,可也不知弘昼是害怕还是紧张的缘故,一把就将他的手抓住了。
四爷护着弘昼的决心更坚定了些。
弘昼却没想到四爷这么多戏,他之所以紧紧牵着四爷的手是因为第一次进宫,想四处打量打量。
就算瓜尔佳嬷嬷叮嘱过他,说进宫之后不得左顾右盼,可紫禁城里的房子修建的这么好看,若是不看岂不是太浪费了?
弘昼便自顾自打量起永和宫来。
他原以为紫禁城中该是如何富丽堂皇,如何宽敞明亮,别处不知道,可等他到了永和宫,不免觉得有些失望。
这地方太小了些,甚至还比不上雍亲王府正院宽敞,若论华贵,也比不上年侧福晋的院子……
弘昼漫不经心想着,等着他回过神来时,已是四爷拽了拽他的手,低声道:“弘昼,还不快见过你的玛嬷?”
弘昼回过神来,看向坐在炕上的妇人。
德妃娘娘比他想象中更年轻些,因保养得宜的缘故,瞧着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四爷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母子两人在一起,瞧着很是生分的样子。
弘昼照着瓜尔佳嬷嬷所教的那样请安,更是奶声奶气道:“弘昼见过玛嬷。”
若换成旁人,见到这般可爱的小胖孙早就将人搂在怀里,可因先入为主的关系,德妃娘娘看向眼前的弘昼是微微皱眉,只觉得绿波的话一点没错,这孩子一进来四处张望,连请安都不知道,可见真是个没有规矩的。
小孩子是很敏锐的,就凭着德妃娘娘这一眼,弘昼就知道德妃娘娘一点不喜欢他。
其实吧,就算弘昼今日表现的乖觉懂事,一样也是入不了德妃娘娘的眼。
德妃娘娘最喜欢的孩子是十四爷,最喜欢的孙子自也是十四爷所出的孩子,偏偏十四爷多子多福,年纪不大却已有了四子五女,聪明的,懂事的,听话的,活泼的……可谓是应有尽有,满满当当占据了德妃娘娘的心。
弘昼乖乖跟在四爷身边,一言不发,努力当个好孩子。
德妃娘娘的目光很快从弘昼身上挪开了,落在了四爷身上:“这孩子模样倒是长得不错,只可惜却没什么规矩。”
四爷是个护短的,纵然他觉得弘昼身上问题颇多,可在外却还是维护自己儿子的:“额娘,弘昼如今年纪还小了,寻常像他这般大的孩子把话说清楚都不错了,哪里还指望他懂什么规矩?”
对,在他心里,德妃娘娘不过是个外人。
德妃娘娘并未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与四爷闲话几句后就问起了松佳姨娘:“……如今本宫年纪大了,这人年纪一大就容易胡思乱想,你弟弟比你小十岁,如今膝下已有九个孩子,可谓多子多福。”
“反观你,就算如今府中才添了两个孩子,可加上这两个孩子也才四个孩子,着实太少了些。”
“本宫当初将松佳姨娘赐给你的时候找人算过她的八字,说她命中多子,怎么到了如今她肚子还没有动静?”
四爷只觉得与德妃娘娘说话一点不比皇上轻松,这话一出,他就知道德妃娘娘对雍亲王府中的事儿是知道些的,起码松佳姨娘一事是清楚的,毕竟松佳姨娘入王府几年,德妃娘娘是头一次问起她。
四爷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好端端的额娘问起她做什么?我知道她是额娘身边的老人,可额娘既将人赏给儿子,难道还怕儿子亏待了她吗?”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若有若无落在绿波身上。
打从松佳姨娘刚进雍亲王府时,他就知道德妃娘娘的打算,想着叫松佳姨娘缓和缓和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也正是因此,他一直不待见松佳姨娘。
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可许多事不是旁人说上几句好听的他就能忘了。
弘昼敏锐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很有些尴尬,想着这里是永和宫,可不是雍亲王府,就低着头咔哧咔哧吃桃酥。
不得不说,紫禁城里的桃酥都比外头好吃些,一个个做的只有他巴掌大小,寻常桃酥是甜的,且又油厚,吃上两块就腻了,但永和宫里的桃酥却是咸的,一连吃上三两块都不会腻。
正当弘昼正准确吃上第三块桃酥时,只听见有宫女说话的声音:“娘娘,您别生气,您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抬头一看,正好瞧见德妃娘娘眼眶泛红,被不孝子四爷气的浑身都有些发抖起来:“你这话倒是说的好听,那你倒是与本宫说说,你既然没有亏待翠娥,为何她一个侍妾会在王府做咸鸭蛋?本宫想要问问你,雍亲王府难道就这么缺奴才吗?”
弘昼顿时觉得手中的桃酥不香了。
要知道不少人进宫多年都难见如此劲爆的场面。
四爷依旧是神色淡然,一进紫禁城,他脸上就像戴了张面具似的:“额娘既知道松佳姨娘日日在雍亲王府做咸鸭蛋,又何必明知故问?我看,今日您要见弘昼是假,质问儿子才是真吧?”
说到这儿,他看了看虽低着头,可两只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的弘昼,吩咐道:“苏培盛,将弘昼带出去逛一逛。”
他怕这等场面对弘昼幼小的心灵造成伤害,却不知道弘昼就想看这等场面啊!
这次苏培盛连问都没问弘昼的意思,直接将弘昼抱着了出去。
但苏培盛是四爷跟前的奴才,是要在四爷跟前伺候的,也不敢走远,便在永和宫找了个宫女带弘昼出去逛逛。
弘昼最开始漫步于紫禁城觉得有几分新鲜,可走着走着,他觉得这里的宫殿好像长得都差不多,处处都是朱墙金顶,处处都是金碧辉煌,处处都透着压抑与逼仄,宫人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一个个脸上皆是相似的神色,不见喜怒。
弘昼只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宫女。
他虽年幼,却是记性极好,很快就将这宫女甩开。
只是,一个人独自在紫禁城里闲逛,他觉得怪没意思的,思来想去,他想到了皇玛法。
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他也就只认识皇上。
弘昼向来是个行动派,他记得四爷与他说过皇玛法每日在乾清宫处理奏折,当即就找了个太监问路。
出门在外,他更是想着不坠四爷名声,力争做一个懂礼貌的乖宝宝:“你好,请问乾清宫怎么走?”
他不明白,为何旁人一听这话都狐疑看着他,宛如看妖怪似的。
最后,他找啊找,总算找到了一座上面写着“乾清宫”字样的宫殿,瞧着门口守门的太监都比别处更加俊朗严肃,觉得自己这下没有找错地方,抬脚就要走进去。
只是,弘昼还没进乾清宫大门,就被门口一个小太监拦了下来:“敢问小阿哥,您这是……”
弘昼挺了挺胸膛,扬声道:“我叫弘昼,我的阿玛是雍亲王,我来找皇玛法玩的。”
平日里能进出乾清宫的皆是王孙重臣,相比较起来,一向淡泊名利的四爷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但能在乾清宫当差的都是人精,这小太监笑眯眯道:“小阿哥见谅,皇上吩咐了,闲杂人等无重要的事不得进来,皇上正在里头和大臣们议事了。”
弘昼皱皱眉,正色道:“我想念皇玛法了,难道就不是重要的事情吗?”
说着,他又道:“还有,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皇玛法的孙子了。”
那小太监看着这豆丁,不明白一向沉稳的四爷怎么竟养出这样的儿子来?他更没好意思说,皇上孙子已过百余人,在乾清宫,皇孙这名头并不好用。
小太监哄道:“可是皇上正在与大臣们议事了,小阿哥不如等会再来?对了,您身边怎么就您一个人?雍亲王了?”
弘昼听出这小太监话中的搪塞之意,想着来都来了,若不来瞧瞧皇玛法实在过意不去,便扯开嗓子道:“皇玛法!皇玛法!我来看您了!”
他声音嘹亮高昂,一声“皇玛法”接一声喊着,看这架势,把乾清宫当成了自家后院。
这可把门口几个小太监吓坏了,恨不得当即上前来捂他的嘴:“小祖宗哟,乾清宫内不可大声喧哗,您可别害得我们几个掉了脑袋!”
可他们越是如此,弘昼的声音就越大:“皇玛法!我来看您了!您在哪里?”,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