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反应, 引起水琅的好奇心,“这个平安里,怎么了?”
“目前情况非常复杂, 我也正在调查阶段。”周光赫回答了她,“所里最近抓的几个人, 都是住在平安里。”
“鱼龙混杂的意思?”水琅过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登记组都是局里的老职工参加,我是新职工,又是刚从北大荒回来, 不会去让我去的, 大家放心吧。”
邻居们听完松了口气,直道幸好, 又不断叮嘱在场的小姑娘们,千万不要往那边的路段跑。
一顿炸串, 让弄堂里的人,在周家门口待到了半夜, 一波又一波的人,端着饭碗赶过来。
本来连门都认不清的人, 一晚上几乎把整个梧桐里老老少少的人都认遍了。
吃完, 大家并不是拍屁股就走,帮着把锅碗瓢盆筷子桌子, 全都收拾干净, 归置到周家后厨房,连院子都给扫了拖了,才拍着被犒劳好的肚皮,高高兴兴回家睡觉。
卫生间的浴缸, 已经被周光赫里里外外拿消毒水清洗两遍,又用清水洗过了,再烧了两大钢蒸锅子热水倒进去,兑好凉水,温度适中偏热,喊来水琅。
“泡一泡,解乏。”
看着洁白的浴缸里,飘着几朵外面春天刚开的月季花瓣,香皂盒,洗头膏摆在一边,地上还摆着两个热水瓶,留着水凉了加热,热气顿时像是熏进了心坎里,浑身暖烘烘,“谢谢。”
周光赫手指微拢,拎紧了凉水桶,“不用说这个,你先洗。”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进入后厨房接着忙碌,水琅抿了抿唇,进卫生间,关上门。
温暖的热水包裹住疲乏的身体,水琅枕在浴缸上,微微闭着双眼享受,精神逐渐放松。
再次睁开双眼时,目光转向洗脸池上的挂钩,那里挂着一条蓝白条纹毛巾,很有年代感,看上去很便宜,用的时间也很久了,蓝色饱和度不再那么明艳,但白色却很洁净,没有任何发灰发黄的迹象。
从毛巾能看出来主人的性格,勤俭,爱干净。
再看毛巾下面夹子上的刮胡刀,不是商店里的新款套盒,而是理发店里,几十年老技师才敢使用的刀,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脸皮,没谁敢在家里用,就他敢。
水琅勾勾嘴角,这么多细节,一直就在眼前,现在好像才看见。
卫生间的门,关上有四十分钟了,十分钟前里面曾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不是来自于肢体轻动,是像人站起来了,走出浴缸,带出的水花声。
但却不见人出来。
周光赫回想四十分钟前,两人站在门口的情景。
走进房间,来到衣柜前,在看到一把锁以后,顿住,站了许久,敲响对面的门。
今晚的炸串,折腾太晚了,三个丫头吃得肚子都快挺起来了,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周卉听到敲门声,“水琅吗?等等,我过去开门。”
周光赫听到大姐自己要来开门,就知道丫头们都睡着了,想到还要慢慢挪过来,“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你们睡吧。”
“咚咚。”
周光赫抓着白衬衫站在门口,“我拿了衣服。”
里面再次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门被慢慢打开,由内而外泄出一条光缝,瘦弱白皙的手腕,沾着水珠,如同三四月河塘底刚长的细藕,四处乱抓的手指,被热水浸泡地泛着红,活脱一朵才露尖尖角的初荷。
周光赫抬起僵硬的手臂,将白衬衫递过去,光缝重新被黑暗吞没。
狭窄的过道,安静的黑暗,刺激人心底压抑最深的恶念。
汗如雨下。
周光赫朝着后厨房快步走去,打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脸上浇。
“那个。”
周光赫回头,眼前一片雾水,白衬衫衣角堪堪遮到大腿,白皙细腻的长腿立在地上,随着灯光摇曳。
他甩了甩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到喉结,视线恢复清明的瞬间,抓着水池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突出,刚才平息的草原,像是被泼了汽油,丢下一根点燃的火柴,野火顿时连了天。
走廊至客厅昏暗,前后门微弱的月光,洒不进来,浴室门被敞开,白炽灯穿透她的白衬衫,宛若透明,白衬衫下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饱满粉红,盈盈一握的细腰,里面没有任何束缚.......
粗重的急喘,隐于后厨房。
周光赫转头,弯腰,连脖子带脸塞到水池里,冷水哗啦啦冲着他的头发,四溅的水流从他的后颈流到衬衫里面,很快,白衬衫就呈透明色贴在后背上,印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你用冷水洗头?”
声音穿过水声,近在咫尺,周光赫急忙关掉水龙头,目光看向后窗外,“你,先进去。”
水琅站在后厨房门口,“洗头膏给你。”
“不用。”
嘶哑的声音,让水琅皱起眉头,“你着凉了?”
“没有。”
他快热炸了。
“我把洗头膏放在这。”水琅手上拿着蓝白毛巾,“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忘记带毛巾了,用了你的擦干,这条你就不要用了,等下我拿我的洗脸毛巾给你先用。”
周光赫:“.........”
她是想让他死在今晚!
“听到了?”
“.......嗯。”
水琅穿着拖鞋回房间,还没关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出来探头一看,走廊暗着,是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了。
过了几分钟。
“咚咚。”
水琅拿着毛巾站在门口,“你急什么,赶着上厕所?我都还没拿毛巾给你。”
话说完,里面没有一丁点声音。
也不是没有,很细微,淅淅索索。
真的在上厕所?
水琅回房间拿了一个衣架,将毛巾挂起来,然后重新走到浴室门口,“我把毛巾挂在把手上了,你洗完自己拿,我回房间了。”
“........嗯呃......”
听到他的应声,水琅耳朵突然一热,皱了皱眉,走回房间。
等把衣服穿好,躺进被窝里,看着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了,从哈欠连连,到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又惊醒了,坐起来揉了揉脸,清醒。
然后坐着也睡着了,又惊醒,人还没回来。
“什么鬼,自己说要聊,磨磨蹭蹭。”
水琅撑起眼皮,靠在床头继续等着。
等再次惊醒的时候,一看时间,居然睡了一个小时了!
人还没出来!
刚掀开被子下床,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水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坐在床边,等人一进来,“你怎么这么........”
男人的眼睛,红得像北大荒雪山里的雪狼。
“你哭了?”水琅将一肚子抱怨咽了回去,狐疑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前面就在哭?”
周光赫看着小姑娘身上穿着碎花棉布睡衣,紧绷的双肩微松,低头拿起地上的洗衣粉,就想走出去。
“干嘛呢?”水琅把人叫住,看到他手里紧抓着被扭成麻花似的粉红色毛巾,“你都拿着洗过澡了,再洗,我难道还会接着洗脸?以后这条毛巾就你用吧,你赶紧的,不是要聊吗?等你半天了。”
“我洗完再来。”
周光赫端着盆跑了。
水琅拧着眉,站到床上往外看,发现他不止是在洗毛巾,还在洗其他衣服,这是在逃避?
他一逃避,水琅倒彻底歇了不想聊的心思了。
人也精神了。
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聊开了,聊出个结果再睡。
周光赫在外洗着衣服,突然闻到一阵咖啡香气,拧衣服的手顿住,缓缓转头,看到小姑娘端着白瓷茶杯,斜靠在门边,边吹着热气边喝。
“这么晚了,喝了不怕睡不着?”
“你声音怎么还这么哑?”
“.......”
“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有。”
“那快点进来吧,冷死了。”水琅想着直接在外面聊,谁知道刚穿着睡衣往门口站一会,这还喝着热咖啡,就受不了了,连忙跑到房间里。
周光赫晾好衣服,刚觉得身体没那么热了,就看到自己的蓝白毛巾挂在角落,盯着看了一会,淬炼意志力,发现理智最多只能打个平手后,转身走进屋里。
顶上的白炽灯关了,一边床头开着昏黄的台灯,咖啡香气萦绕,两个人都没了睡意。
水琅看着打好地铺,盖着大红被子的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光赫抬眼看她,“3月31号。”
水琅没有意外,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我当初认错人了,你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是不是姓,邹,我以为你是问的周。”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本来一点儿也不想面对,现在真正谈起来了,除了觉得滑稽,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尴尬,“真讨厌,沪城话与普通话相差区别大的那么多,怎么偏偏邹和周是一个叫法。”
周光赫脸上的笑意顿时止住了,“.......你想和姓邹的结婚?”
水琅:“.......”
“我那时候跟谁结都无所谓,只想赶紧回城,并且赶紧留下来,不要被送回去北大荒就成,所以,你看我都没问你那么多详细情况。”
“确实。”
刚开始,他一直觉得小姑娘对他不太感兴趣,只当是没有感情,要慢慢培养,也没细想过里面还有这层原因在。
等到后来,慢慢相处,再经过几百公升的汽油票,他相信两个人是培养出来感情了,结果没两天,就被大伯伯叫去,知道了老婆,压根就不是他的老婆。
“哎,那当时你是不是去接人的?”水琅坐起来,“应该也是接结婚对象的?那我们俩认错了,那个姑娘哪里去了?”
“幸好,她不是冲着我进城。”周光赫当时打完电话,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她是我战友的妹妹,成分不太好,兄妹俩搁着天南地北,十多年没见过面,不知道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周光赫的口气有点急,水琅听得入神,没有注意到,“真是幸好。”
房间乍然陷入安静。
两个人都沉默了。
“你。”周光赫翻个身,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她,“你之前说,以后不会亏待什么的,是不是和邹凯,有过什么协议?”
“只是发了电报给他,告诉他,我想回城拿房子和财产,需要他帮忙结婚。”提到这,水琅皱起眉头,心里一阵后怕,“他都跟邬琳琳订婚了,收到电报以后,为什么没告诉邬善平?”
周光赫目光一顿,翻身坐起,“他没收到?”
“你战友妹妹不是冲着你来的,已经很庆幸了,我指明了邹家地址,不可能送电报的也送错了吧。”水琅从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难道,是邹家其他人拿到了电报,并不是邹凯拿的?”
“很有可能。”周光赫拧眉思考,“没送到的几率不大,邹家还有没有其他你认识的人?”
“你想说,对我有善意的人? ”看到他点头,水琅想了想,“其实邹凯的妈,跟我母亲是闺蜜,不过是小时候的闺蜜,应该说不上善意,否则我也不用去北大荒了。”
“这事......”周光赫还在回想邹家的每个人,就被小姑娘打断:“反正暂时是登记上了,不用管电报是收没收到了,话题别扯远,还是说说我们俩。”
周光赫抬头,与她对视,“我们,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需要,尽管说。”
水琅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子,“我们是信息误差,稀里糊涂领了证.......”
提到这里,一桩桩事情,一幕幕场景瞬间朝着心口挤压过来,她认错人,完全把他当成利益合伙人,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错认了人,一直是把她当成真的妻子看待。
生活上细心照顾,经济上全心信任,在夫妻关系上,给足了她尊重。
尤其他现在还在打着地铺。
想到了他为什么会打地铺......
水琅低下头,双眼被白烟熏得发热。
“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有了工作,我户口也快调回来了,房产局应该会有集体宿舍,还有......”
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水琅一抬头,就看到他嘴角紧绷,目光虽然平静,但是肢体与嘴角一样,都是绷紧的,“我能进房产局,中间肯定多亏了你,如果局长不是你大伯,我这次能进的几率肯定不是百分之百,你之前不知道我认错人了,是冲着自己老婆去帮忙的,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再找老婆,如果.......”
“不是。”
“.......什么不是?”
周光赫牢牢看着她。
刚才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这场婚姻在她那里,哪怕是认错了人,初衷依然不会变,都是不作数的协议婚姻。
他应该识相点,配合她,但下意识不想。
这事却由不得他不想。
新的政策一旦出来,回到过去那样,她就是住在洋房里,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
而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安,只有一间弄堂里的房间,即便以后单位可能会分房子,也顶多是类似的房间,跟复南路2号的洋房,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此普通的他,身上还负担着大姐和三个孩子.......
“......你不欠我任何人情,我应该感谢你。”
水琅看着他一瞬间耷拉下去的神情,顿了顿,“你是说改造大姐的房间?这个不用挂在心上,我当时起意确实没想那么多,但在做的过程里,就想到了改造好一点,引起邻居们与街道的注意,那就会引起房产局的注意,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周光赫目光安静看着她,“所以,你也不用挂在心上,至于我再结婚,你不用去想,所里情况你知道一些,现在是不稳定的时候,我暂时没那心思,你踏实住着。”
水琅想了想,点了点头,“假设你有,有......心仪的对象了,你也不用考虑我的处境状况,要立马跟我说,那时候我户口应该转回来了,街道会安排住的地方,即便街道不安排,我可以住招待所,我有钱。”
周光赫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头。
说完了,心里本该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样轻松,水琅却觉得有点闷,一低头,看到手里的咖啡,顿时恍然大悟,“大半夜果然不能喝咖啡,提神提的有点胸闷。”
“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周光赫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走进客厅的黑暗里,背对着房间,拿着玻璃杯许久没动。
“不要倒太多,要冷好久。”
“........好。”
喝了水,可能是稀释了咖啡,心口没那么闷了,水琅掀开被子钻进去,关了台灯,酝酿睡意。
深夜,弄堂里的猫依然发春叫唤着。
空旷漆黑的草原,却一丝火苗都看不见了。
-
天亮了,梧桐里被问候声,自行车叮铃声,屋顶上白鸽扑棱翅膀咕咕叫的声音唤醒。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水琅拿着木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周光赫碗里,又拿起一根油条,对折起来,卷在大饼里,递给他。
一桌人都惊呆了。
三丫趴着桌子,先看了看怔愣的小舅舅,又看了看小舅妈,“小舅舅不吃油条呀。”
“啊?”水琅怀疑看着周光赫,“不是几乎天天都有油条吗?你不吃?”
三丫歪着头:“那是因为小舅妈喜欢吃油条,小舅舅才会天天买的呀。”
水琅愣住了,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没看到他吃过油条。
“你吃。”周光赫拿起木柄勺子,帮她盛豆浆,盛完,打开糖罐,舀了两勺白砂糖进去,拿起她的筷子搅了搅,看人还愣着,“上班要迟到了。”
水琅将包起来的油条大饼放进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盯着周光赫看他会拿什么吃。
当看到他拿起一个白煮蛋敲了敲,剥掉外壳以后,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姿势极其丝滑,极其理所当然。
水琅又怔住了。
再看了看大姐和三个丫头,发现她们的反应,也是极其习以为常。
为什么之前她没感觉?
是把他这些行为,都当成对利益合伙人的讨好,所以理所当然享受他的服务了?
周光赫看她:“不吃?”
“你喜欢吃咸菜肉丝面?”
水琅努力回想,他爱吃什么,终于回想起了第一天到沪城,第一次去饮食店点的东西,一碗面,还被她分了半碗。
“还行。”周光赫也发觉她的怪异了,“怎么了?”
水琅发现自己一个也想不起来,他最喜欢吃哪个,“你喜欢吃大饼?粢饭糕?粢饭?生煎馒头?小笼包?糖糕?老虎爪?烧麦?肉包素菜包???”
周光赫轻笑出声,“除了油条,都吃。”
就说嘛!
记忆中根本没有他挑食的时候,再说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大部人都没有挑食的底气,不抢着吃就不错了。
“那给你大饼。”
“谢谢。”
突如其来两个字,水琅咀嚼一顿,终于体会到他为什么一直强调不要这两个字。
一种距离感。
一种生疏感。
有礼貌本该是一件正确的事,但水琅突然发现,自己也很不喜欢听他说这两个字。
-
水琅赶在九点之前,进入住房保障部门办公室。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我可算见到什么是高人了。”
一个戴着瓶酒瓶底厚的眼镜,穿着方口布鞋的年轻男人,站在水琅办公桌前,“就这样的,还想进我们组?”
水琅眉头一皱,正想讲话,柳德华走了过来,抬起手表看了看,“八点五十,哪里迟到了。”
“我们刚来的时候,八点半就要到,把办公室的暖水壶全都要灌满热水,这规矩谁不知道?”林厚彬推了推眼镜,“难道部门来新人了,还得我们去打热水吗?”
“来了来了,热水来了!”
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件蓝褂子,黑裤子,上面还要补丁的姑娘,手里拎着两个灌满热水的暖水瓶,着急忙慌跑进来,“林干事,热水罐好了,你要泡茶吗?我来帮你倒。”
“你一个临时工,轮得到你倒吗?”林厚彬看着水琅,“没有一点眼力见。”
水琅走过去,拿下身上的斜跨牛皮包,划了一圈,放到桌子上,同时,桌子边缘的杯子被划出去。
“哗啦!”
碎了一地。
办公室顿时陷入安静。
林厚彬直接摘掉眼镜,指着水琅:“你.......”
水琅皱眉,“哪个没有眼力见的把杯子放在这里。”
林厚彬气得瞪大眼睛,“我的杯子,你看不到吗?”
“我刚来,你看不到吗?”水琅将包放到椅子上 ,“谁的东西,谁处理干净,别变成一堆垃圾了,还在这挡人走路。”
“你在指桑骂槐说谁是垃圾!”
“水琅来了吗?”
正当林厚彬怒火喷发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大家急忙看过去,发现局长秘书手上正抱着一个纸箱。
林厚彬回头,看见是刘秘书,立马换了一张脸,迎上去,“刘秘书,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邬主任被带去派出所了。”
刘秘书对他点了一下头,便绕过他,朝着水琅走去,走到一半,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这是?”
水琅直接指向林厚彬,“他的。”
林厚彬表情顿时僵硬,想说话,但看着刘秘书直接往水琅走去了,心里顿时疑惑不已,不是说这个新来的背景是许副局长推荐的?怎么局长秘书亲自给他送东西来了?
刘秘书转头,“林干事,邬主任才刚走,部门办公室连卫生都做不好了?”
“不是!”林厚彬脸色一变,立马从门后拿出扫把,“刚摔,才刚摔,我正打算打扫,刘秘书您来了,打断了,您当心,千万不要划到脚。”
刘秘书跨过地上的碎片,将纸箱放到水琅面前,“这是你放在局长办公室的入职物件,局长让我给你送下来。”
林厚彬一惊,局长让秘书给一个小员工送下来?
小员工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局长办公室?
难道消息有误?
“扫干净了吗?” 水琅坐在椅子上往后退,指着脚下,“这里也有,过来扫掉。”
看到水琅的高姿态,林厚彬差点把牙咬碎,但刘秘书还在看着他,刚才已经说了东西是自己的,只能拿着扫把走过去,弯腰把水琅脚下的碎片扫掉。
“这里。”
“还有这里。”
“那边,看不见吗?”
林厚彬的腰越弯越低,被水琅指挥着,都快钻到桌子底下,跪在地板上了。
“好了。”水琅随意挥了挥手,“别耽误我上班。”
林厚彬咬着牙,想把手里的扫把舞到水琅头上去!
不是她说这里那里的,他会在这磨蹭吗?
他都快跪下了,反倒成了他磨蹭了?!
但是刘秘书还在看着,他的消息有误,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跟局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只能低头赔着笑,拿着扫把走开。
刘秘书一本正经:“没差东西吧?”
水琅清点完,摇了摇头,“没差,辛苦你了刘秘书,谢谢。”
等刘秘书走完,察觉到有几道崇拜的目光。
水琅转头,看到了还拎着热水瓶的姑娘,旁边的柳德华,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真行。”柳德华看着出去倒垃圾的人,“能成为正式工,谁都有点背景,但大家都很低调,就你,头一个,用的这么明目张胆。”
水琅整理着纸箱里的东西,“他刚才不是也很明目张胆。”
“他那人就那样,他刚才是在试探你呢。”柳德华小声道:“你没看办公室都没几个人吗?大家都出去参加登记组了,没几个人愿意进他组,他这是在试探你背景到底怎么样,过关了就会换一副面孔。”
“水琅同志。”
林厚彬进来时,果然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满脸洋溢着热情,“你是第一天上班,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我可没有故意欺负你,不信你问问大家。”
柳德华配合“嗯嗯”了两声,办公室里剩下的人也都配合点了点头。
水琅:“哦。”
“你第一天上班,还不知道我们办公室最近在忙啥。”林厚彬不受水琅冷淡态度影响,从自己桌子上抽了一份文件,“你看,上面和总局交代的事情,必须在七月之前完成市内区内所有房屋审核登记,我们保障部门平时和街道工厂打交道最多,参加登记小组的人也最多,我这个组正好还差两个人,你和德华一起加入怎么样?”
水琅狐疑看着他,“我是住房交换员,自己岗位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能去参加登记小组?”
“你这个岗位现在没事情的,全市都在忙着登记,七月底前,非特殊情况,不允许交换房子了。”林厚彬重新戴上眼镜,语气自信:“你这三个月的工作,就是要把复茂区,每条街道有多少房子,哪一片属于哪个工厂,每栋房子里住着多少人,弄弄清楚,这些没人带的话,你得自己拿着本子背,要不然就是自己去跑,这跑到啥时候去,别的新人都有人带,早就出去了,怎么样?加入我们组吧。”
“不要。”
“加入我们组,我带.......你说什么?”林厚彬刚才语气里就充满了自信,毕竟现在这间办公室现在他是老大了。
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机会,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来。
结果,水琅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水琅没搭理他,看向柳德华,“新人第一天上班,局里都不安排老职工带一带的吗?”
“有的,但是我们部门昨天不是出了点事,邬主任被带走了,其他人都忙着登记小组的事,早上不进单位,直接在外面集合。”柳德华看了看依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厚彬,“林干事是我们部门最后一个小组了。”
林厚彬一听,下巴顿时扬起来,等着水琅后悔。
水琅:“哦。”
然后没有任何反应。
“哦?!”林厚彬简直不想再跟这个非常没有眼力见的新来的讲话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算要来,我也不会要你了,你已经过了这个村了,下面彻底没有店了!”
说罢,像是怕了水琅的反应,直接转头就走,头也不回。
“你应该去的。”
水琅看向说话的人,打热水的姑娘,“你拎着不累吗?”
肖可梅忙将水瓶放下,“参加登记小组,有奖金,能记分数,对你以后提职称,涨工资,升职,都有帮助,而且,听说登记完了之后,还会有奖彰大会,总局亲自开的呢!”
水琅整理好桌子,“你很想去?”
“我?”肖可梅连忙摆手,“我没资格,我是临时交换员,还是.....总之,是只有你们正式工才能正式参加,以前邬琳琳是邬主任的女儿,哦不对,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邬主任的女儿,她都没资格参加。”
柳德华泡好茶走过来,“这样的事情,是对你以后升职大有帮助,你不应该赌气不去,他愿意带你,也是想卖你一个好。”
“赌气?”水琅笑了笑,“这个小组是怎么组建的?有什么要求?”
“局里是大力支持这件事,所以只要是正式工,三人成组,一个审核,一个咨询,一个登记,再多也是可以的,总之,不能少于三个人。”柳德华坐在旁边介绍,“组建好了以后,就提交到局里,快的,当天就能分到街道去登记。”
水琅好奇看着他,“别人都去了,你和刚才那人,怎么还没去?”
“想去也是要看岗位的,不是谁都有空参加。”柳德华转动脖子,“我们前段时间,忙着和建设局去打交道去了,前天才刚回来。”
“不好了!”
这边正聊着,突然外面冲进来一组人,“邱副局长!平安里的人大批堵在苏州河前面,不让登记组的人进,他们还找来了沪报记者,在那边拍照片,我们的人全都动不了!”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挤到门口,看着邱副局长带着人从一楼登记办公室走出来,“怎么回事?不是暂停平安里的登记了吗?他们还在闹什么?”
“他们现在不给我们进,也闹着不让登记组进其他弄堂,都堵在街道上,你快打电话通知公安局!”
柳德华蠢蠢欲动,“我们去看看?”
水琅一挑眉头,“没参加登记小组也能去看?”
“就差去平安里的登记小组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俩......”柳德华左右看了看人,“得三个才行,要是被问起来,就说我们是登记平安里的小组,反正你待在所里也得背资料,这一趟出去回来,得省你埋头苦背好几天,富贵险中求呀,走不走?”
水琅想到昨天邻居说的话,正打算摇头,楼下邱副局长喊道:
“楼上还有没有登记小组了?”
“有,在这!”
柳德华举手,“我们这有三个人!”
“赶紧下来,过去帮忙!”
“走。”柳德华回去拿上水琅的包,看见林厚彬走进来,“我们一起?”
林厚彬刚才已经听到动静了,眼睛一亮,“走......”
“算上她。”水琅指着旁边的肖可梅。肖可梅一愣,“不行的,我是临时工。”
“凑组而已,我们也不是真的。”水琅无视林厚彬难看的脸色,“你不也是住房交换员吗?正好可以去。”
“走走走。”柳德华听到楼下又在叫,“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就过去凑个热闹。”
肖可梅一看老职工都这么说了,兴奋地红着脸,拿起笔记本跟铅笔,跟着水琅一起往下走。
林厚彬冷哼一声,抓着笔记本也跟了下去。
-
“谁今天想过去,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谁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跳下去!”
“谁敢往前踏一步,我就点燃这瓶汽油!”
水琅刚跟着人来到现场,就听到几句撕心裂肺的声音。
一条苏州河划分开平安里与其他弄堂,平安里位处复茂区和棚北区交界处,虽然名字叫里弄的里,但这里与梧桐里附近的弄堂,完全两样,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
梧桐里的房子外观,砖头颜色,前门后门,每条街道,里面格局,都是一模一样。
平安里则完全相反。
这里的房子一半是竹筒楼格局的两层“平房”,红漆木窗两边补着黄泥,一栋楼盖得跟农村的瓦房一样高,甚至还不如瓦房,倒像是三十年前这一片原来的棚户区茅草房。
如今离远了看,除了墙是砖瓦,屋顶可能是平时漏雨,又盖上了茅草。
街道能够看得出原来是水泥路,但不知道是年头实在太长了,还是里弄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水泥路四分五裂,被走成了烂泥路。
本该是种着绿化的地方,全被违建私搭侵占了。
不知道有没有下水道,但一看就知道没有煤气,没有卫生间,没有自来水,要不是街道上有着路灯,甚至怀疑连电都没通。
复南路洋房里的违建,比起这里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不叫弄堂,这还是像棚户区。
“总局领导都来了。”
水琅跟着柳德华,以及邱副局长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
一有了视野,就看到一群老人带着小孩子躺在马路上,一群人站在苏州河边上的二楼,卡在边缘,情绪激动,随时要跳下去的样子,还有一群人拿着刀,与局里的登记组嘶吼着,对峙着。
楼底下还有记者,拿着相机拍来拍去,有人上前与记者交谈,但记者心里眼里像是只有新闻,跑来跑去,遛着让他们不要拍的人,根本不听。
公安也到了,一队人朝着记者冲去,剩下的人,也是慢慢跟躺在地上又哭又喊的老人劝说,不敢强行做什么。
许副局长站在前面苦口婆心,“我们进去登记,就是在为你们想呀,哪能这样子闹呢!”
“放你娘的臭狗屁!”身上拴着汽油桶的年轻男人,举着火柴,“你们房管局都是狼心狗肺!你们就是想把我们从房子里全赶走!”
“人面兽心!我们二十年前就上过你们的当了!”
“都是沪城人,你们啥样子,我们啥样子,你们抽水马桶坏了立马就有大把的人管,我们公共厕所没出来淹死人了,都不会有人过来看一眼!”
“我们不指望你们管,滚!不要来装好人! ”
“我们决定暂时不登记你们的房子里呀。”许副局长这个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劝说:“我们只是从这里过,到后面的弄堂里去登记,为啥你们要做这个样子的行为,堵着我们不让我们的人过去呢?”
“滚!狼心狗吠!”
“再不走,我就烧死我自己!”
“你们想从这里过,我就跳下去,当着你们的面,死给你们看!”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过的是啥日子,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还来抢我们的房子!”
一堆人围着劝,水琅听了一会就明白了。
这平安里的人非但不是不想让房产局的人进,反而都快想疯了。
所以在昨天围堵,没能威胁得了房产局后,今天变本加厉,挡住房产局去其他里弄,就是在逼局里这次全市全区登记,解决他们的难题。
至于是什么难题,这些人完全不提,只在这嚷着要房管局的人滚,但偏偏行为上阻拦着拖着,不让走。
但房管局不可能不走,平安里后面还有十来个弄堂。
只能僵持在这里。
突然,许副局长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字眼,激怒了抱着汽油要烧死自己的人,他哗啦点燃火柴,一手举着火,一手抱着汽油,神情癫狂往前冲,吓得许副局长等领导连连后退。
“啊!你不要再过来了!!”
“你冷静!放下!放下火柴!”
“快退!!往后退!!!”
场面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往后退。
水琅也不例外,一直跟着大家往后走,突然,后背突然被人猛地一推,瞬间脱离人群,向前踉跄出去!,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