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一直到学期末, 江亦燃都再也没有收到过有关方菡的消息。
看着班主任跟方菡姐姐通过电话的那个晚上。少年一个人坐地铁回去。相比于家这个字眼,他更习惯把那里称作是住的地方。
地铁还没来。
江亦燃照例站在等候区,看着对面玻璃后黑漆漆的轨道发呆。
今天地铁里又换了新的广告, 上面的电子屏幕亮着,显示着附近一座旅游城市景点的宣传图。上面是烟雨中的佛寺一角, 旁边的宣传语写着:“江南古刹,仙灵所隐。”
但少年只是站在对面掩睫看着,眼波沉寂,心里想着:
如果真的有神明,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公与遗憾了。
此时, 地铁缓缓到站。
晚上的人不少, 很多是跟他一样学校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三两成群。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不过那些人对于他来说都只是路人而已。
江亦燃过来时看到了旁边等候区的座位, 忽然想起那天他从扶梯上下来时,看到方菡坐在那里的场景。
当时那个姑娘就坐在那个位置上, 扎了马尾的辫子,背着浅紫色的书包, 很安静地看着对面的空旷处。
还记得那天有一只刚执勤完的警犬在对面,她盯着看了很久。
少年想到这里, 不由得敛了敛眉目。
他站在来往人群中。等地铁上的人都下来之后, 才最后一个上了车。
其实江亦燃还会继续坐这趟地铁的时间也不多了。
再过一个月就到了该走的时候,日子可以倒着数。
还真有点舍不得……
不知道是舍不得这座城市, 熟悉的人文环境, 还是舍不得一种感觉。
江亦燃记得方菡在信里面鼓励他,鼓励他一定不要放弃网球。还说很羡慕他身体好,可以蹦蹦跳跳,跑步也可以酣畅淋漓得跑。
他没有心脏的问题, 但看信的时候,心里却有压抑疼痛的感觉。长久以来日复一日背负着病痛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不曾体会过,但能想象出绝望。
江亦燃想到这里,不由蹙了蹙眉。
少年上了车,车上没有位置,他便站在靠门的位置,低头拿出手机问白子隽:“你说……去寺庙祈福真的有用么?”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迷信了?”对面难以置信的语气。
“谁知道这种东西有没有用。有的人说灵,有的人说没有用。不过之前我表姐一直怀孕不上,去灵隐寺求子来着。你还别说回来之后不到两个月,真的怀孕了!”
“之前不是还有好多大佬去求财么?不过不知道是成为大佬之前去求的,还是求完才成了大佬。”
“可是你说每天那些寺庙客流量那么大,也不是人人的心愿都能实现吧?只能说大部分都没实现,幸存者偏差吧。”
江亦燃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眉头紧了紧,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这个东西比较玄学,都说的是心诚则灵。要让佛祖体会到你的诚意。”白子隽回。
诚意……怎么才算是有诚意?
江亦燃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怎么能体现诚意二字。无非都是去了,掏些香火钱,拜一拜。再多也就是买个御守或挂饰。
其实这在他想来是很愚蠢的事。祈福本身只是一种寄托,心里的慰藉而已。
“你不会要去吧?你去干嘛?求姻缘桃花啊?还是求财?总不能是求子吧大哥。”白子隽问。
“我不去。”江亦燃回。
“那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看样子你也不是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啊?”
江亦燃看着屏幕上朋友发过来的话,拿着手机的顿了顿,很久才回:“随便问问而已。”
“正好看到地铁广告了。”
说是这样说。可后来的那个休息日,他还是一个人骑着单车从沪市到杭市。跨越了一百七十多公里的路程,整整骑了十六个半小时才终于到了那个仙灵有隐的地方。
周末人很多。他把车子停在山下,走了一万多步才到了药师殿上。
相比于求姻缘跟求财,来祈求健康的人似乎没有那么多。
眉眼桀骜的少年跪在蒲团之上,双眼轻阖,虔诚地许下平生第一个如此正式的愿望:“佛祖在上,本人江亦燃。”
“今日所求不为自己,是为另一个人而来。”
“希望,我此刻心里所想的那个女生手术成功,以后也能渡过难关。”
“我愿一生积善行德,换她平安健康就好。”
可后来他又觉得不够,走遍了周围所有的寺庙,许了与此相同的愿望。跟着其他人一样去求了保佑健康的平安符。
其实那只是粗布做的小商品,但……如果真的有用呢?
他开始有了这种之前还觉得离谱幼稚的想法。
后来哪怕出国,他也将那个平安符带在身上,放在行李箱里,走到哪都带着。说不出到底是愧疚还是什么,但他确实良心难安。
害怕她出事,害怕她手术不成功或是恢复得不好,再复发。
从理性的那半边大脑来说,他知道方菡的心脏病是天生的,跟他没有关系。但另一方面,却好像永远没有办法跳脱出情感来看待这件事。
他是真的伤害了一个人,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辜负跟错过了一些东西。
每当认识到这种错误后,他心口都有种压抑跟痛感,就像之前训练时不注意被磕碰到的淤青。
最开始一点都不疼,甚至很少会被注意到。但最后却变得越来越明显,变成愈深的颜色,一碰就疼,许久许久都难以消退。
她是他的淤青。
——
直到后来出国,江亦燃都再没有从别人那儿听过方菡的消息。
不过他还是从学校带走了对方借给他的那两支笔。
原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住的房子彻底空了。
其实人生不就是从热热闹闹的大房子。从一家里面多个人到两个人,再从两个人到一个人,最后变成空房间的过程。
只不过别人家先飞走的是孩子,他们家先离开的是父母而已。
江亦燃收拾好了行李,离开时最后看了一眼。不过倒是也没有很多留恋。
他仅剩的美好的回忆都在距离现在很遥远很遥远的童年。那时候他也有一个家庭,虽然不甚完美,但起码存在。
只是后来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家对于他来说,就只是这栋房子,而不是家人。
临走前的那个星期,江亦燃试着联系了方菡的姐姐。
不过还是一无所获。
虽然通过班主任那边可以跟方菡的姐姐联系上,但对方始终说方菡身体恢复得不好,现在没有办法见客人。甚至连在哪家医院都不愿意说。
不过江亦燃还是用了他自己的方法。
他问了杨书雪。对方虽然不愿意说,但也还算透露了一点信息。最后再去心脏科最好的那几家医院里去找,大海捞针似的找到了方菡所在的那家医院,找前台的姐姐问到了病房的信息。
少年去的时候买了一整束花,里面装满了向日葵、百合跟康乃馨,写了一张祝福跟道歉的贺卡放在里面。
只是……当他真的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直接往里进。
他踯躅地抱着花儿站在门口,站着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等到里面有人出来。
方薇出来的时候被江亦燃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大了大,几乎一秒就认出来对方是方菡在学校里喜欢的那个小男生。
她既意外于对方居然找到了这里来,又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这男生还没进去。不然方菡看到心里就该难过了。
自己这个妹妹一直说不想看到他。
虽然喜欢,但是以后都不想再见到这个男生了,只想离他远远的,好好生活专心治病。
她说,他已经放弃喜欢他了,只想忘记他。
不见到的时候就不会难受,但如果见到的话,反而会觉得难过。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方薇怕方菡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把捧着花的少年拉到另一边后,低声说。
江亦燃却皱了皱眉,礼貌又客气地轻声问:“方菡在里面吗?”
他能看得出方薇有些为难。对方也的确表现得很明显,不愿意让他进去探望。
“哎。”
方薇叹了口气,“你还是回去吧。方菡她现在身体不好,也不愿意见人,还是静养为主。”她说。
“是不愿意见所有人,还是只是不愿意见我?”江亦燃问。
方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但江亦燃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方菡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他捧着花站在外面,脑海中浮现出那天他碰了碰方菡,想要主动示好,方菡却始终执拗的没有转过头来的场景。
可能……自己的那句话,还有做的事,真的对她来说是莫大的伤害。
心里的创伤一旦形成,就很难消掉了。
清俊挺直的少年站在病房外,长而细密的眼睫垂了垂,很久后才问:“那她手术怎么样?成功了吗?”
方薇嗯了一声,想了想才回:“还不确定,要看以后心脏的情况。目前手术是暂时做完了,在恢复期。”
江亦燃听着,轻点了点头,直到半晌才说:“那我能隔着窗户看她一眼么?”
“就一眼,她应该看不到我。”他说。
方薇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是忽然间又有些心软。
对方长得的确有些迷惑性。
皮肤又白,头发还茸茸地,长度适中而蓬松。眼仁黑沉且亮,双眼皮褶皱邃然漂亮,看上去给人一种特别深情的错觉。
就连她这么讨厌跟不喜欢他,都觉得此时此刻,他是真心的。,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