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摩天轮爆炸,还剩313秒。
“等等,摩天轮……”
“停、停止不动了?!”
标着“72”的座舱即将缓慢攀升至最高点,眼前的大型摩天轮在一声巨响后,忽然停止了旋转。
“灭火器!快点拿灭火器过来!”
地面上的工作人员急忙举着灭火器冲上前,干粉被喷入几簇重新窜起的火焰。
火起的势头被重新扑灭,但摩天轮迟迟无法继续重新运作起来。
“——倒不如说,如果摩天轮继续旋转起来才是真的完蛋了。”
“……什么?”
“水银杆。”松田阵平握着手机,凑近了被安装在座舱座位下的定时炸弹,“只要一点轻微的震动,里面的珠子就会滚动到的线的位置……”
“那样的话,炸弹会立刻被引爆。”
虽然嘴上说得很恐怖,但这种程度的拆弹还难不倒他……等等。
松田阵平停下正要剪断第一根线的手。
倒计时上方出现一段滚动文字:
“勇敢的警察,我要……”
距廷达罗斯猎犬抵达,还剩263秒。
“呼,追得还真紧……”
栗山阳向随意用袖子抹了抹额头,艰难地将自己挤进只能开出三十度角的门里,铁门在他身后发出拖长了音调的刺耳呻.吟,簌簌落下几片斑驳锈迹。
他转身将旧得有些掉渣的木头橱柜用力推到铁门的位置,下一秒,门外传来的沉闷撞击声说明了他多有先见之明。
栗山阳向瞥了眼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从上面虫蛀的痕迹中估计出这大概只能给他争取到一小段时间。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撞得砰砰作响的铁门,不打算把所剩无几的时间都用来在门口干站着喘气,抬脚越过地上的杂物堆,踏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木头做的楼梯看起来很难抵抗岁月的侵蚀,空气里飘着发霉的气味,脆弱的连接处有虫蛀的痕迹。
栗山阳向走得很快,而且并没有多小心。腐化的木头在他脚下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嚎叫,但直到他的双脚踏上二层阁楼,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楼梯都还坚守在原来的岗位。
楼下砰砰的撞击声还在持续,而且愈演愈烈。头顶老旧歪斜的屋顶此刻还牢牢抓着墙壁,但看着倾斜的灰泥墙与摇摇欲坠的天花板,栗山阳向并不对这栋十七世纪古建筑的坚固程度抱有什么特别期待。
房间显然已经被某些人粗鲁地翻找过一通,地上随处散落着破旧的纸片,有些上面还印着大小不一的鞋印。
这让对面挂着的一大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整洁黑布愈发显眼。
那些前任搜查者们不太可能放过这么明显的线索。
栗山阳向觉察到这大概就是他此行的目标。他走上前,伸手扯下那块黑布。
透过扬起的灰尘,那双灰蓝色眼睛里倒映出许多井井有条的弧线与尖角、几个似曾相识又不甚一致的公式,还有一句用英文写就的说明:
“线与弧可以指明方向,用以穿越空间与其他空间的隔阂。”
“砰!哗啦——”
楼下传来木头橱柜生命中最后一声悲鸣。
距摩天轮爆炸,还剩187秒。
“总之,这段信息的意思是在爆炸前3秒,炸弹配电盘上才会显示出另一个炸弹所在的位置。如果现在就拆除炸弹、切断电源,就无法看到那个提示。”
如果没有提示,警方掌握的消息就只有罪犯还在另外的某个地点放了炸弹。
如此模糊的消息根本无法进行快速排查,甚至有可能导致数以百计的无辜市民送命。
警方绝不能冒这个风险。
松田阵平蹲在炸弹前,低头看着配电盘:“不过,那张预告传真上有提到‘我战友的首级’,而‘圆桌骑士’的背景在中世纪欧洲,那时的骑士大多都戴着刻有十字架的头盔,也就是说……”
电话那头,佐藤美和子猛地睁大眼睛:“那是地图上医院的记号!”
距廷达罗斯猎犬抵达,还剩113秒。
继橱柜之后,楼梯也步上它的后尘。木头断裂时的咔嚓悲鸣被人类的惨叫盖过,只剩下一个跑在最前面、气喘吁吁的幸运儿,和两个挂在二楼边缘的同伴。
领头的幸运儿套着件颜色暗淡的深色长袍,回头看了一眼摔下楼梯的同伴,沙哑着嗓音开口。
“这里是上一位被公开审判的女巫,凯夏·梅森的旧阁楼。”他脸色阴沉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栗山阳向背对着他:“劳驾,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有些笔记要记。”
他手里没拿着本子,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壁,似乎是要把上面的东西全部记在脑子里。
牧师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先是扫了一眼墙壁,没从剥落墙纸下的灰泥中得到任何讯息,又回头看了一眼攀在边缘,正艰难往上爬的两名同伴。
“你和那名女巫有什么关系?她从监狱中逃走,你是否知道她的下落?”他又问。
栗山阳向的语气里带了些抱怨:“这些记录非常重要,我本来就学得一知半解,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原始笔记,希望它们能对我一团糟的生活起到点作用……”
“回答我的问题!”牧师忍不住朝他怒吼。
栗山阳向顿了顿,正当对方以为他终于要有所回应时,青年将双脚分得更开了一些,弯腰去察看更靠下的位置。
“说真的,我不太喜欢尖角,尤其是那些小于120度的——”
这些嘟嘟囔囔的话里依旧没有半个字和牧师的提问有关。
领头的牧师终于受够了和他在这里无意义的鸡同鸭讲,在两名同伴终于气喘吁吁地站上二楼边缘后,猛地一挥手:“抓住这个人,他一定与女巫脱不了干系!”
与此同时,栗山阳向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距摩天轮爆炸,还剩73秒。
“没错。”松田阵平笑起来,手指已经虚按在挂断通话的按钮旁,“等我看到提示说的是哪家医院后再跟你联络。”
“等等!提示不是说在爆炸前3秒才会——”
“手机没电了,就这样。”
电话被不由分说地挂断,佐藤美和子还没来得及捋清事情的发展,目暮警官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倏而惊呼:
“倒计时只剩一分钟了,大家赶快离开!”
距廷达罗斯猎犬抵达,还剩42秒。
浓稠的红色液体在下方空白的灰水泥上涂抹出尖角与弧线,这些几何符号在昏暗破旧的阁楼里发出绿色微光。
三名本该扑上来擒住他的牧师却停下脚步,不可思议的惊呼里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畏惧:
“他在用巫术!”
“他果然和梅森是一伙的……不,他或许就是……”
“无论如何,阻止这个女巫!”
栗山阳向忍不住抗议:“你们对女巫的定义未免太随便了,历史会记住你们的残暴行为……”
没人听他说话,重振旗鼓的牧师再一次扑上来,青年指尖被拽得一抖,最后那道弧线顿时飞出几毫米的误差:“啊哦。”
没关系,应该还来得及修改。
他无视了身后那三个想要将他缉拿审判的牧师,任由他们抓皱他大衣的衣摆,快速用指尖在正确的位置一划——
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栗山阳向忍不住啧了一声,代表穿越的熟悉眩晕感向他袭来,周围的空气似乎同时发生了一瞬间的扭曲。
当空间恢复原状,陈旧的阁楼里只剩下因为惯性撞在一起的三名牧师,捂着各自发红的额角,在彼此眼中看到熟悉的错愕与茫然。
距摩天轮爆炸,还剩15秒。
松田阵平点燃了一根香烟。
在炸弹面前用明火,这绝对是爆处组的安全手册里禁止再禁止的行为,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打算改变自己的选择。
配电盘上的数字仍在向下跳着倒计时,松田阵平同样在心中默数秒数,双手握着手机,站立的姿态十分放松。
9、8、7、6、5、4……
3。
配电屏上逐个滑出倒置的英文字符。
2。
在已经提前知道地址是医院的情况下,屏幕上的字符虽然还没有显示完全,已经可以确定,另一枚炸弹的放置地点位于米花中央医院。
啊,他的推断果然没错。
即便只剩下两秒,那双手依旧稳定而灵巧,指尖在按键上不断跃动,文字依次浮现,松田阵平却忽然听到身前忽传来一声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多余痛呼。
……什么?
他惊愕地抬起头,发现原本只有自己一人的摩天轮座舱,此刻却多出一位不速之客。
陌生青年弯着腰站在炸弹上方的座位上,面带苦色地揉着撞到舱顶的额头,灰蓝色的双眼与他直接对上视线。
那里面清澈的茫然告诉他,对方对自己脚下就踩着炸弹的事实显然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松田阵平依旧稳稳地直接按下了发送。
1。
这点震动足以让管道中的水银珠流向触发爆炸机关的位置,但巧合的是,此时炸弹的倒计时也只剩下一秒。
恰好是珠子滚落所需要的时间。
距摩天轮爆炸,还剩0秒。
距廷达罗斯猎犬抵达,还剩下……
0秒。
栗山阳向感到他手臂上传来一股拉力,是眼前新世界里这个一头黑色卷毛的陌生成年男性在拉他。
——但不幸的是,他同时也正要扯住对方的肩膀向前扑去。
无形之物已悄然在空间里出现,座椅与地面形成的九十度弯折处凝聚出灰色烟雾,深黑的阴影在雾中形成一道模糊的轮廓。
一秒的时间不长,那东西只来得及自雾中探出仿佛还在流动的头部,便迫不及待地张开被人类定义为嘴巴的器官,从中探出一条暴着道道青筋的长舌,几滴浅蓝色的脓液顺着舌尖滴落在座椅上。
钢铁冒出蒸汽的刹那,那条姑且可以被称为舌头的东西狠狠鞭打过来,剃刀般锋利的牙齿随即撕咬上去。
——那正是栗山阳向朝前方扑倒的半秒前所处的位置。
从猎物的角度来说,它咬了个空;而从摩天轮的角度来说,这一口直接撕下了四分之一个座舱,以及栗山阳向那件烏尔斯特大衣的一片衣摆。
钢铁在猎犬口中仿佛被揉皱的纸团,而在令人心头发麻、仿佛指甲刮过黑板的刺啦声里,传出一声很难被人忽略的巨大闷响。
栗山阳向抻着脖子艰难地朝猎犬看了一眼,在它嘴边的空气里瞥见一点烟气的余晖。
显然,无论那声闷响是什么,对猎犬造成的困扰甚至还没有压在他身上这位成年男性给他带来的困扰大。
——仅存的半个摩天轮座舱着实有些过于狭窄,对两位滚作一团的成年男性来说尤其如此。
“劳驾,先生,麻烦让一让,让我先起来。”栗山阳向语速极快地说,“那东西是追着我过来的,只要我跑了它肯定会追着离开而不是……嘿,你有在听吗?”
没得到对方回应,青年愣了一下,迅速从过往经验中找出与眼前这种情况相符的对照。
“我都忘了,第一次见狗是要掉san的。”栗山阳向低声嘟囔,“看样子没疯,那程度应该不严重……挺好,不疯就行。”
否则他恐怕就要同时面对两个麻烦了。
在心里给对方打了个“无辜卷入的卷毛路人”的标签,栗山阳向花了点功夫自己重新站起来,已经完全成形的怪物正蹲坐在另一节座舱上注视着他。
名为廷达罗斯猎犬的怪物,他身后几乎永恒的追逐者。
“我们换个地方怎么样?”栗山阳向问。
他当然并不是在试着与猎犬商量。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青年的短靴已经踩上座舱损坏的边缘,几粒残渣自边缘跌落,半块舱门可怜兮兮地在风中飘摇。
雾气遮蔽了视野,栗山阳向站在被撕扯出锯齿的边缘,随意向下方瞥了一眼,身躯毫不犹豫地向后倾倒——
他的身体在空中只下落了几尺,便有一股拉力攥住了他的脚踝。
下坠的失重感在一顿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什么东西从旁边掉下去,栗山阳向反应极快地伸手抓住它。
是一副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