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地将郎中送出府门, 许清元返回客房中,看着仍然昏睡不醒的晋晴波,心中叹息。
“方歌,照顾好她, 若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许清元嘱咐道。
“是。”方歌应道, “那长冬姑娘……”
看着守在娘亲身边一步不肯挪窝的小女孩, 许清元没有硬要分开人家母女:“吩咐厨房做点饭菜来,哄她填填肚子。”
话音刚落,许长海身边的一名丫鬟掀帘进来,行礼道:“大小姐,老爷有事找您。”
“我知道了。”许清元答应着往书房走去。
考取功名后, 内外院对她来说不再有限制, 出府也不过向长辈报备一下即可,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是难得的自由。
几人绕出月亮门, 转眼就见许菘之正跪在院外的砖路上背书, 月英背对着许清元数落他, 语气很是严厉,许菘之委屈地哭起来。
经旁边丫鬟的提醒, 月英忙转过身换了一副笑模样, 对她嘘寒问暖。许清元态度很自然地应和关心几句, 仿佛没有看见旁边跪着的许菘之。
辞别这对母子, 行至远处,身边的脱雪小声道:“今年一少爷还没考中生员,本来老爷和月英都着急,但小姐你回来后,老爷反倒不急了,月英却好像天塌下来一样, 这几天没命地催那位读书呢。”
许清元平静道:“今年不中明年还可以再考,我知道府里有些下人会对她们说三道四,别人我管不了,你们可不许这样。”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便抵达书房门口,脱雪站在门外,许清元迈步进去,对许长海行礼:“父亲安好。”
书桌后面的许长海没有立刻答话,专心致志地将最后一笔书法写完,而后才抬起头:“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客人?”
“是女儿的好友,之前跟您说过的,叫晋晴波。”她摸不准许长海问话的意思,但终归是跟自家利益无关的小事,便没有隐瞒。
“找到人了?”许长海换下纸张,仔细地用镇纸抚平新页。
“是,她被夫家扣在地窖近三年,若再晚些时日说不准人都救不回来。”身体上受罪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晋晴波的意志被不断消磨,到最后估摸着也是一心求死,大夫说她的心病比身体更难治。
许长海拿着毛笔却迟迟不落笔,反问许清元:“你也是考过乡试的人,应当知道‘其夫殴妻’该当何罪。”
许清元沉默。
按照大齐律例规定,丈夫殴打妻子,比照殴打一般人罪轻两等,且须妻子自己状告,他人帮助告诉,则官府不处理,妻子不告诉,官府亦不理。
“俗语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就别插手了,等她养好伤,把人送回去吧。”许长海随意说着,然后转移话题道,“为父叫你来是有正经事。”
他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摞厚厚的信封,回身示意道:“最近各地商会寄来的,你看看。”
书童帮忙拆开,许清元挑着读了几封,脸上露出几分了然。
今日商会各位大佬们风闻手中的权力要被收归朝廷,许长海可能是第一任长官,写点信混混交情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们要提意见。
他们中间胃口大的想将权力分割给商会一部分,理由呢,人家说的也头头是道:这么几年下来,商户都习惯商会担任法人制度的维护和监管者,一下子换人管理,商户们适应不来;一则商会遍布各地,更了解商户的具体情况,完全可以根据地域、行业特点自行调整制度,施行、监管起来更加适宜。而一些心没那么大的,就是想打听打听朝廷会不会提高对以于法人、合伙形式运营的商户的税收等关系到自己基本利益的问题。
“这些人的消息实在灵通,要不是宁知府透露过信儿,咱们家都不一定知道的比他们快。”许清元摇头笑道。
“走南闯北的人,惯来如此。”许长海倒是明白得很。
也是,对商人来说,信息差可是最重要的商机。
许清元体味出许长海找她来的意思,思索片刻道:“父亲可是担心上任后商会不能知趣而退?”
许长海微叹:“到嘴的肥肉,谁又肯轻易吐出来。”
这话也有理,虽然形势比人强,但困兽犹斗,万一商会真闹出什么风波来,许长海肯定吃挂落。
“女儿倒有一个法子。”许清元上前一步,接过许长海手中之笔,在纸上写下五个字。
书童将纸转正,许长海慢慢念道:“专家委员会……嘶。”
她继续提点:“有名无权,有疑难问题还可以让他们出出主意,用来做权力交接的缓冲,或许可以一试。”
许长海大笑三声,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眼里全是满意。或许老天真是公平的,一个那样平凡的儿子,让他常年担忧家族的未来,谁想到自己却在女儿的身上看到了曙光。
走出书房,许清元的表情不再那般轻松:许长海升职的消息传得这么广,看来他留在汀州的日子已不剩下几天。郢都是大齐朝最为繁华的地方,但朝中黄尚书与圣上呈鼎足之势,尤其近年来皇帝岁数渐长,却迟迟没有定下继位人选,百官人心浮动,颇有风雨欲来的态势。
无论怎么看,此去都不会是一条顺达的通途。
她扣着手一路思索,远处方歌急急赶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晋秀才醒了。”
许清元眉目一凝,提步要赶去看看,不过猛然间想到刚才跟许长海说的某几句话,又转向回到自己屋里,摊开笔墨,点灯熬油、翻阅典籍,直写到夜半才休笔。
她拿上写完的东西,朝客房走去。
窗扇半阖,晋晴波半靠在褥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长冬缩在被角里睡得很香,小手不忘紧紧地握着娘亲的手指。
见她进来,晋晴波翻身就要下床,许清元指指长冬,摆摆手,意思是不要吵醒小孩子。
“没事,她睡觉最实,打雷也吵不醒。”说着,她还是下床来,没想到长冬警觉地睁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寻找娘亲的身影,找到后才放下心来,只是撑着眼皮不肯再睡。
许清元看着她的眼睛,定定问道:“你的私事,你不说我也不问,只想问一句,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这话好似戳到晋晴波的心上,她怔怔地双目垂着泪,脸上却是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
从她们两人结识以来,晋晴波从来都是稳重可靠,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姐姐模样,再难的时候也从未见她流过眼泪。看来真如郎中所说,她的心病已经十分严重。
许清元又气又恨,气王家一帮畜生作出这种非人行径,恨自己没能尽早察觉异样,长达三年的囚禁,意志力再坚定的人也会崩溃,何况是被自己最亲的人如此对待,晋晴波现在能勉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已然十分了不起。
她耐下性子拉住晋晴波的双手,打算将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知道,这样长久的幽禁,你的心理一定会出问题。你尽管流泪,但不能就此绝望。”观察着晋晴波的神色,许清元继续道,“别的我不多说,你想想我们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成,但你却一考而过,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你的天分不应该被阴暗埋没。我不会让你为了女儿振作起来,我只希望你能对得起自己。正好接下来北邑省将会连开三年乡试的恩科,春菲会在那里等你。你们的时间都不充裕,搁浅了这么些年,是时候该逆流而上了。”
晋晴波抹干眼泪,她感谢许清元给她一个现成的目标,可她的身体虽然得见光明,心却仿佛永远困在那个黑暗的地窖中,看不到一丝希望,压抑的无法挣脱。
许清元将刚才写好的东西放进她的手心,轻声道:“如果你感到恐惧,不如亲手斩断恐惧的源头。”
夜色愈深,许清元给予她一个坚定的拥抱和期待的眼神后离开了。
晋晴波缓缓抻开纸,看到页首的“诉状”两个字,瞬间呼吸急促起来,她强迫自己往下读,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她更加痛苦,眼前弥漫上三年以来每时每刻都要忍受的无尽黑暗,她头晕目眩,几欲昏倒。
长冬伸手要夺过纸张,却没能成功。晋晴波把诉状举高,缓和半天,待状态稍微恢复一些后,将它折起收好,守着窗户枯坐,在这黑暗中,她竟然感到诡异的安全。
意识到这一点后,晋晴波强逼自己把屋内所有蜡烛点燃,即便睁眼到天亮,也不允许自己继续深陷懦弱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许清元每日照常上学,日落前会去看看晋晴波,拉她出来散步,为她提供与其他人交流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晋晴波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许清元不敢说这是自己的功劳,她自己肯克服才是最有用的神药。
月余后的某天,许清元刚吃过早饭,正要出门去曹大人处进学,不想却正遇到一身墨蓝衫裙的晋晴波,她拉着女儿正要出府。
“晴波姐姐要去哪儿?”许清元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晋晴波露出一个微笑,平静地道:“去县衙。”,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