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场出来, 许清元朝天吐了口气,浑身透着轻松。
她吸吸鼻子,感觉味道有点怪怪的, 转头一瞧,艾春菲正苦着脸拼命扇风。
“离茅房近就算了,为什么有人衣服都没穿整齐也要匆匆出来, 不知道礼仪学到哪里去了……”艾春菲小声咕哝,“我今天头都不敢抬, 现在脖子还疼呢。”
“嗯……确实,我也看到好几个考生衣衫不整,谁不热?就不能忍忍么。”许清元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当晚各自安稳休息。
次日晌午,许清元准备买本书, 自己出来逛省城。
省城的繁华又是府城远不能比的,与她擦肩而过的人, 脸上的表情平和淡然,看得出是在过日子而不是熬日子。
不仅仅是百姓的衣食住行水平更高,这里的文学氛围也更浓厚, 侧面体现出居民的物质生活有保障后,就会在精神上有更高追求。
她一连逛了四五家, 才终于在其中最大的一家书店角落里找到一本《曲衡相法》,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仔细拍打干净, 眼神却注意到旁边的另一本书。
书的名字叫《曲衡相法·归鹤堂》。
据传, 归鹤先生家有一传承百年的建筑就叫归鹤堂,他的别号也是由此而来。
归鹤先生幼时便敏而好学,长大后仍然勤学不怠, 博古通今,声名斐然。只因其不喜官场,早早辞官回北邑省创办北都书院,几十年过去,已经是本省最大的一所民办书院,门下出过数以百计的秀才。
除了皇上钦点的正、副考官之外,乡试考官也会由本地官员和耆儒共同担任,而归鹤先生也是本次乡试的考官之一。
不过相比正、副考官,其他考官的权限要小得多,考试前准备的时间又紧,考生们能把两位考官的喜好扒透已十分不易,其他人只能做取舍。因此就连许清元也没仔细研究过归鹤先生的文章。
她略微思忖,转而买下带着归鹤先生批注版本的《曲衡相法·归鹤堂》。
天光大亮,艾春菲打着哈欠起身推开窗户,一眼看见许清元正坐在院中的树荫下翻着一本书。
她推门出去,靠近问:“许姐姐看什么呢?”
许清元头也不抬,歪了歪捧书的手,给她看书皮。
“原来是这本啊,诗题果真出自其中?”艾春菲托着脸问。
“嗯,”许清元这才抬起头,把书往前翻几页,给她看出处的位置,“在这儿。”
艾春菲不解:“那姐姐还在找什么?”
许清元合上书,没有回答,问:“县学的先生教《易经》时有提到这本书吗?”
艾春菲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反正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难道卢稷真的是神童?这么偏的书也知道。”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许清元的记忆中,孟先生和曹大人都未曾提到过这本书,一次都没有。
为了拓展自己的知识面,增加阅读量,许清元一直以来保留着一个好习惯,只要上课时老师提到过哪本书的名字,她都会搜罗来抽时间读完。所以之前她的月例银子都会被花个精光,一点私房钱也没有攒下。
卢稷那么斩钉截铁地说每个先生上《易经》课都会提到的这么一本书,许清元怎么会毫无印象?
要么是他在装相,要么……
“还有半个月才放榜,也不知道晴波姐姐到底去哪儿了,好无聊。”艾春菲踢踢面前的石凳子,有些没干劲。
许清元的思路被打断,便暂时放下书本,对她说:“担心也无用,眼下只能等待,今日天气也好,不如我们去河边凉快凉快。”
艾春菲欣然答应,两人穿好衫裙往城西走去。
现下城中几千的秀才在等放榜,各处都热闹不已,城西春凉河畔也有不少学子正在放松身心。
日光直照河水,潋滟晴好,风光大胜,许清元两人在河边散步闲谈。
“哎,菲菲,你知道归鹤先生吗?”许清元状似随意地问。
“知道啊,就是那个……哦,北都书院的山长。”艾春菲拿扇子替两人扇着风道。
“还知道别的吗?”她继续追问。
“嗯……”艾春菲拿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不确定地道:“听说跟卢稷他爹关系不好。”
许清元若有所思:“原因呢?”
“卢稷他爹也办学,虽然收的学生很少,但是成材率特别高,因此两人就有点……别苗头?”艾春菲不确定地道。
两人谈得投入,没太注意控制声音,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愉的声音:“二位姑娘好歹也是读书人,有话当面说便是,怎么在背后议论人。”
“在下北都书院元向文,敢问两位大名。”那男子草草行一礼,脸色很不善。
毕竟她们有错在先,许清元将艾春菲挡在身后赔笑:“在下许清元,只因归鹤先生参与本次乡试出题,因此向好友打听了一两句,如有失礼,还请不要见怪。”
元向文听到她的名字面露吃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脸上确实有几分歉意,这才缓和语气道:“原来是许秀才,久仰大名,失礼失礼。如果你对家师有什么疑问,不如直接问在下。”
“嗯,还真有几个问题,那我直说了?”许清元看着他的脸色道。
“请。”元向文示意她问便是。
“归鹤先生担任考官,北都书院的学生仍可参考?”许清元问。
元向文摇摇头:“山长如今不亲自教学,所以没有妨碍。”
“不过,”元向文补充道,“山长有几名亲传弟子,倒是带在身边教导,但山长任考官之时,他们会自动弃考。”
“原来是这样,”许清元面上恍然,“不知归鹤先生有几位亲传弟子?年纪几何?”
“这……”元向文回忆片刻,还真有点说不过来,“似乎有十几位?我只知道山长每六年收一次亲传弟子,具体年龄不太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么有规律?许清元遮掩道:“在下求学遇到些问题,想探探各位大家是否有收学生的意图……”
“哦,这样啊,虽然山长每次担任完乡试考官都会收一次学生,但从不收女学生,你还是另寻他人吧。”元向文想起什么,多说一句:“或许你可以试试溧阳先生,他啊,只要钱给的够多,说不定会破例收你为弟子。”
这元向文刚才说她们俩的时候义正辞严的,这会儿八卦别人也毫不含糊嘛。
许清元打了个哈哈,三人随意聊过几句便各自散去。
北邑省不是科举大省,进士数量远远比不上江南一带,省内有名的大儒只有溧阳和归鹤两位先生,怎么会势同水火到弟子都出言讽刺的地步?
晚上回去后,许清元扒着《曲衡相法·归鹤堂》翻看,尤其注意里面的批注,直看到月上柳梢才放下,安然睡去。
第二天,她早起又跑一趟书店,买来些溧阳先生的杂文、游记等闲书,边看边不住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艾春菲直呼从未见过她这么勤学的人,并在房间里咸鱼地休息了十几天。
而在另一边,省城贡院中,考官们忙的热火朝天,为了两张卷子的名次顺序吵得不可开交。
“试帖诗作的如此之差,怎么能列第一,不行,绝对不行!”一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对着皇帝钦点的副考官董翰林丝毫不见退让地争论道。
董翰林也很无奈,面前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北邑省耆儒归鹤先生,人家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可是名望不小,年纪又老迈,他可抖不了官威。
“可是这个学生策论题目答得实在太好,比我们提前议定的答案都全面,诗题到底是次要,能不能经世论事更要紧一些。”董翰林尽量往缓和着说,却不想一时忘记诗题的出题人正是眼前之人,这位闻言岂有不生气的。
眼看着两人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吵完,旁边等着的监临、提调、监试等官员纷纷绝望地想:谁是第一有那么重要吗?他们真的热的受不了了……
可惜这场关乎出题人颜面的争论还将持续很久。
半月的等待终于过去,昨晚一场夜雨带来丝丝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清凉,考生们又是早早围在布政使司衙门影壁前,这一年的秋榜即将张贴,在场的每个人心情各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根本无法平静。
要不说还是省城的办事效率高,士兵出来时他们还激动地东张西望,谁知四个士兵训练有素地一人拽住榜纸一角,一瞬间就把名单亮给众人,衙役刷刷涂好浆糊,众差将榜往后一压,完事儿走人,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给考生留。
与童试不同,乡试开始,吏官便会将舍号对应上考生名字,制作草榜向诸位大人宣读,确认无误后,才会誊抄出正榜最终公布,所以这是考生们第一次能在榜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感觉自然不同。
许清元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看向第一名。待看清后,不由深吸口气,脸色发白,心直直地坠落下去。
上面赫然写着:第一名 卢稷 平通府学生 年十九。
不是……不是她的名字。
许清元木然地往后看去,心内不住安慰自己,不是第一也没关系,考上就很好。
可是她把榜反复从头看到尾,连个姓许的都没有看到。,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