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道几乎没有人, 芸姐推着垃圾车正沿着街道清理垃圾,她从早上五点就要过来收垃圾,一直到七点结束。
她将垃圾倒进垃圾车, 里面有纸箱子、铁制品等等可以回收的东西, 她就会全部扔进前面的袋子里,这些都是她的外快。
虽说收垃圾很脏很累,还要早起,但是收入很可观, 又有外快,足够她养活三个孩子。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巴, 但是等孩子长大,她身上的压力就能减轻些。
她刚准备将一个垃圾桶倒进车里,却发现这个垃圾桶很重, 重到她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扶起来。
她蹙眉, 打开垃圾桶,却发现除了垃圾, 还有一个行李袋。
看这行李袋外形完整, 正好大安上中学需要一个行李袋, 这个还有六成新,应该可以继续使用。她面上一喜,正打算将行李袋拉出来, 却发现这袋子很沉, 沉得她几乎差点抱不动。
她松开手提袋, 打开拉链, 猝不及防之下却发现里面是一沓又一沓的钞票。
芸姐倒吸一口凉气,好多的钱!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让三个孩子吃好的, 住好的。他们可以不用再挤在那么小的笼屋,可以租个三室两厅的房子,每人都有一间屋子,再买张写字桌,不用挤在一起写作业。
晚上起夜,也不用担心踩到谁。更不用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学费交不起的情况了。
贪念在这一瞬间滋生并且迅速膨胀扩大,芸姐几乎是抖着双手,警惕地看着四周,确定没人,她动作迅速将行李袋扔到垃圾车里,又将剩下的垃圾倒在上面,遮住行李袋。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管剩下的垃圾桶,直接推着垃圾车就往家奔。
苏念星正在晨跑,离老远就看到芸姐,举起手跟她打招呼,“芸姐!早!”
可惜芸姐满脑子都是钱,没注意到有人跟自己打招呼。
见对方行色匆匆,苏念星也不以为意,转身继续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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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今天怎么回事啊?芸姐怎么还不来?”阿香婆从后厨过来,“厨余桶已经满了。”
苏念星探头看了眼外面,“是没来了。我早上还见到她的。可能有事耽搁了,我们自己送到垃圾站吧?”
她跟许沛珊一起合作,但是厨余桶没有装轮子,只靠两人抬,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真的太重了。而且稍不注意厨余的汁水就会洒到她身上。
苏念星揉了揉酸痛的手,“也不知道芸姐平时怎么运的。她力气真的好大啊。”
“芸姐会用小推车,我们没有。”许沛珊解释。
“没有就没有吧。小推车太占地方。”苏念星揉好了,正打算再跟许沛珊一块抬,迎面撞上芸姐,她骑着垃圾车急匆匆赶过来,“我来吧!”
许沛珊和苏念星一起合力把厨余桶放到小推车上。
苏念星看她面色不怎么好,“你身体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千万别逞强,我们自己送也是一样的。”
芸姐摇头,“不是!我没事。我就是……”
她大概不会说谎,吭哧半天没讲出来。
苏念星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也没放在心上,“那行吧。你送去吧。”
芸姐这一送就是一个小时,晚上22点,苏念星已经让员工们先回去了,但是芸姐还是迟迟没有送回厨余桶,她有些奇了,也就几里地,一个小时还没走到吗?
她又等了半个小时,芸姐才姗姗来迟,不过她身上却换了身衣服。
“你这是?”
芸姐有些不好意思,“倒厨余时,没注意,汁水洒到衣服上,弄脏了衣服。我回去换了身。”
苏念星恍然,接过厨余桶拿到后厨房刷洗干净。平时这是厨师的活,现在他们都下工了,自然由她来清洗,要不然过了一整夜,味道不好闻不说,还有可能招苍蝇。
她洗刷完出来,却发现芸姐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一直在看报纸。
“你这是……”苏念星疑惑,“在看报纸?”
芸姐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看看新闻。”
苏念星了然,不过天色不早了,她不可能等她把这么多份报纸全部看完,于是就道,“喜欢你就拿回去吧。反正明天还有新的报纸。”
芸姐朝她道了谢,将报纸卷起急匆匆走了。
苏念星拿钥匙正打算锁门,芸姐又折回来,面容忐忑,似乎有事情想问,憋了好半天她才开口,“大师,我想问下,我捡到一个包包,你可以根据包包找到主人吗?”
苏念星摇头,“算不出来。”
物品又不是宠物,没有自己记忆,她肯定算不出来。
芸姐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满意,朝她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苏念星却叫住她,“你可以找警察,他们可以根据包包里的个人信息找到主人。”
芸姐摇头,“只是个行李袋,里面没有证件。”
苏念星恍然,“那就没办法了。那种普通行李袋没有独特标识,很难找到主人。”
如果只是个普通行李袋,丢了也就丢了。估计它的主人也不会找过来。
芸姐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苏念星回到家中,梁督察正等她回来,他今天把凶手抓到了,回家后就煲了一锅汤,可是久等等不来,他正打算穿上外套出去找她,没想到她就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苏念星笑笑,“没事儿。芸姐有事耽搁了。”
两人一起坐下来喝汤,聊着聊着,梁督察讲起今天B组的一桩案子,“有个师奶说自己的钱在酒店丢了。”
苏念星随口道,“估计是酒店工作人员偷的吧?手脚不老实。”
“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丢的钱很多,有两百万。”梁督察并不是负责这起案子的主管,所以只知道大概信息。
苏念星悚然一惊,“两百万?她拿这么多钱到酒店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存在银行卡或是存折,再不济支票也行啊。”
拿那么多现金到酒店,多危险啊。
梁督察摇头,“好像是来这边谈生意的。”
翌日,苏念星就在闲聊时将这起案子跟街坊们分享。
明叔啧啧,“那么多现金,师奶是怎么拎进酒店的?她胆子真够大的。”
安叔也感叹这师奶太傻。
安婶拿着今天的报纸,“上了报纸了,还弄了个悬赏,十万港币。只要提供线索,保证兑现。”
“肯定是酒店人员偷走的,要不然就是住客偷走的。”有街坊暗自揣测,“可惜我没看到。”
就在这时,芸姐从外面走进来。
阿甘婆看着她这身打扮,好半天没有认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今天不用运垃圾了?”
芸姐冲大家腼腆地笑笑,“我今天休息。”
安婶立刻邀请她坐下,“就该这样。哪能天天那么累呢。把身体都给熬坏了。你那些同事也很过份,凭什么都让你一个人加班啊。”
“就是啊。”明叔劝她以后性子别太软,要不然会被别人欺负。
苏念星端了杯奶茶过来。芸姐忙从口袋掏钱,苏念星忙阻止,“不用了。这杯是送你呢。天天给我清理厨余,我还没感谢你呢。每次都想请你坐下来喝一杯,但是你总没时间。今天我请你吃顿饭,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明叔大笑,怂恿芸姐点贵的菜,“这位可是富婆。开了三家冰室,这种好事可不常见,便宜不占白不占。”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芸姐见大家都笑,也跟着笑起来,不过她到底有些拘谨,不好意思点太贵的鲍鱼饭,只点了排骨饭。
吃饭时,街坊又重聊刚刚的话题。
芸姐神色一僵,问安婶借报纸,一目十行看下去。看完后,她面色惨白,似乎有些紧张,神色也有点局促,鼻子更是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安婶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芸姐抿了抿唇,好半天才回神,“没……没有。”
她胡乱扒了几口饭,又急匆匆走了,连招呼都忘了打。
街坊们也没在意,毕竟芸姐有三个孩子,能出来这一会儿已经很难得了,不可能像他们这样悠闲待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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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苏念星回到家,梁督察喜气洋洋告诉她,“阿星,你知道吗?师奶丢的两百万破了。”
苏念星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案子是你破的。”
梁督察笑了笑,“不是我破的,也是警署破的。到底是喜事。”
“谁偷的啊?”苏念星就是随口说说,对凶手还是很感兴趣。
“不知道。”梁督察摇头。
苏念星怔了怔,“啊?你刚刚不是说破了?”
“不是。钱已经找回来了。但是对方坚称自己是捡回来的。”梁督察摊了摊手,“捡到钱的人并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也不是住客,根本不可能拿到师奶房间的门卡。所以钱应该不是她偷的。但是B组的警员把可疑人士都审了一遍就是没找到嫌疑人。你说奇不奇怪?”
“是挺奇怪的。”苏念星点头附和。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梁督察口中的捡钱人就是芸姐。直到第二天她到冰室,B组的李督察到冰室询问,她是不是每天都会沿着百德新街跑步。
苏念星颔首。
李督察问她三日前早上七点是不是在百德新街见过芸姐。
苏念星颔首,“是啊。不过我当时跟她打招呼,她可能没看到我,没有理会。”
李督察记下后,让她签字。
苏念星好奇问,“怎么了?”
“没什么。芸姐说她在垃圾桶捡了两百万,已经上缴给警署。经过失主确认,确实是她的钱。”李督察表示可能需要她做芸姐的不在场证明。
李督察走后,街坊们炸开了锅,“哇。芸姐这么清高。捡到这么多钱居然没想着私吞。她品行也太好了吧?”
“芸姐跟那个婚纱店的事头婆一样拾金不昧,都是好人啊。”安婶翘了个大拇指。
明叔摸摸下巴,“三日前?也就是说她捡到钱已经三天了?”
安叔立刻白了他一眼,“你管她几天上交呢?心动是人之常情,她现在已经交上来了,就别想那么多了。”
“如果我捡到这么多钱肯定二话不说拿着去买套房子。以后再也不用租房了。”
“芸姐肯定是经过再三挣扎才决定把钱交出来的。”
“是啊。难得芸姐家境这么差,她还愿意把钱交出来,就更证明她人品高洁,值得结交。”
其他街坊也跟着附和,“是啊。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别对她要求那么高。”
正说着话,芸姐再次过来收厨余。她脸色有点不自然,一直低头不肯说话。
街坊们将她围住,“芸姐,那两百万是不是你捡到的?”
还有的街坊直接夸赞她懂事。
刚被同事奚落的芸姐眼眶涌出眼泪,她涨红着脸,有些羞愧,“其实我三天就捡到了,我想私吞那笔钱,但是我……”
街坊们都表示理解,“你别多心。如果是我,我就不止藏三天,我能藏一辈子。”
“就是!那么多钱呢。谁不喜欢钱呢。你能交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对啊。批评你的人才居心叵测。”
芸姐在这么多人的宽慰下,狠狠发泄一场,等她眼睛红哭了,她才不好意思擦擦眼泪,“对不住,我失态了。我先去工作了。”
她刚要把厨余桶弄上小推车,冰室来了一位客人,直接叫住她的名字,芸姐下意识回头,只扫了一眼,她就是一愣。
“这位就是丢失两百万的失主。”也不知谁开了口。
街坊们恍然大悟,可看着她表情不善的样子,对方该不会怪罪芸姐这么晚才交出钱吧?
安叔小声嘀咕:“可能她过来感激芸姐。”
明叔当即回怼,“感激?你见过什么谢礼都没带的感激者吗?”
安叔被他噎住。
街坊们自发站在芸姐两边,打算等对方过来质问时,就帮着劝几句。
芸姐确实起了贪念,但是她最终还是把钱交出来了,做人还是别太较真。
就在众人紧张中,师奶走到芸姐身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叫郭小芸?”
芸姐一愣,点了点头,“对!”
师奶哼笑一声,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你妈叫张志娟?”
芸姐更困惑了,找她还可以理解,但是她捡到钱这事跟她妈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妈死了那么多年。
芸姐打量她面色,好像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不确定地问,“你找我妈有事?”
师奶摇头,“我不找她,我找你。我是郭贵涛的女儿。我叫郭望舒。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芸姐面色白了一瞬,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甚至就连脖颈都染上一抹红,像是羞窘又像是惭愧,她低垂着脑袋,小声回答,“我妈已经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
郭望舒看到她的反应,倒是半点不意外,颔了颔首,“我知道。不过我找你是想告诉你,爹地已经死了。你作为她的女儿需要出席他的丧葬仪式。他临死前一直记挂你。”
芸姐动了动嘴唇,终是点了点头,“什么时候?”
“现在吧。”郭望舒侧头打量她旁边的厨余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要不然你先倒下垃圾?”
芸姐就好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羞耻爬满整张脸颊,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念星猜出两人之间不太寻常,芸姐很有可能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于是朝芸姐道,“我自己倒吧。多谢你,芸姐。每次都让你帮忙。真的过意不去。”
芸姐冲她胡乱点了下头,跟在郭望舒后头离开了冰室,留下风中凌乱,一头雾水的街坊们。
安叔率先绷不住了,夸张大叫,“哇,芸姐是富豪的女儿?她过得这么艰难,怎么不去找她老豆啊?”
明叔见他这么激动,侧头看见安婶脸都黑了,忍不住拍了下他肩膀,冲他使了个眼色,“呃,你没听到吗?她老豆死了。这么多年对她不管不问,肯定不是个好父亲。”
安叔被他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冲老婆笑笑,“我就是关心一下街坊。她三个孩子好可怜。”他叹了口气,“也不知她老豆有没有给她留遗产。”
“应该留了吧?怎么说也是他的孩子。”安婶接话。
明叔也跟着点头,“我也觉得留了。要不然她那个姐姐也不会过来找她祭拜。祭拜是假,接受遗产才是真。”
众人也觉得是这样。
“哇,芸姐时来运转了。好羡慕啊。”
包租婆觉得这些人忘性真大,“芸姐吃了这么多苦才转运。我一点也不羡慕。而且她老豆之前对她不管不问,死后又能给她多少财产呢。恐怕只够温饱的。”
“她日子过得这样艰难,哪怕找媒体曝光或是跪在豪宅门口。那些有钱人都要面子,就冲这个,他们都会给她钱。她却一直累死累活挣这份辛苦钱。真的傻到家了。”
“她性子本来就绵软。要不然也不会被同事欺负。再说,如果她不听话,她那些家人肯定会找人收拾她。你以为豪门都是软柿子啊。”
“是啊,他们手段多着呢。芸姐估计也怕招惹麻烦吧?”
街坊们议论纷纷,苏念星却是看着外面发呆。
包租婆刚刚被街坊们怼有点不开心,凑到她面前,“你怎么了?”
苏念星在那个郭望舒出现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丢了钱,然后被芸姐捡到了。”
包租婆愣了愣。是啊,也太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