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要找的人就在村子里, 苏念星一颗心砰砰跳。
她之前看到视频知晓那男子长相,但是她没办法把这些信息用算卦这个理由告诉梁督察。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也因为对方的长相真得太普通。照着那画像去找,估计能找出几百上千人。
但是叫正魁, 还与琳琳父母相识, 那十有八1九就是他了。
苏念星附手在梁督察耳边,“我要去见见他, 给他算命。等确定是他, 你再抓他!”
梁督察明白她的意思,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而后冲琳琳阿公阿婆道,“我们可以见见他吗?”不放心又补充,“如果不是我父亲同事,那就算了。”
琳琳阿公自然没什么意见。
他在前面带路,苏念星和梁督察跟在身后。琳琳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他这人平时不与村民接触。脾气有点古怪, 你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这个村子四周是矮矮的土丘,种植大片大片的树木和灌木,稍微平整的田地也都种了蔬菜, 村子里几乎没有壮劳力, 多数都在外工作, 逢节过年会回来。现在只有年纪大的老人家或是孩子留守在村子里。
琳琳阿公背着手,时不时回头跟梁督察讲几句, “他肯定不是你要找的人。他几十年没出过村子, 你父亲不可能认识他。”
梁督察应付几句。
苏念星笑着接话,“没关系,到时候我就买点他种的菜。”
几人走了分钟就到了正魁家, 大白天的门也紧紧关着,与苏念星上辈子去过的农村不一样。
她上辈子经常去旅游,也租住过农村小院,家家户户都把大门敞开。
这个村子其他家也多是如此,只要有人就开着门,很少关门。
琳琳阿公见他们疑惑,于是就道,“他住的地方偏僻,年轻那会儿村里人都出去打工搬进城里,只有他一人留在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五十多岁连个老婆都娶不上。”
他上前敲了敲门,这木门常年被雨水浸湿有些腐朽,敲几下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敲了许久也没人开门,琳琳阿公有些疑惑,“不在家吗?难不成去地里了?”
琳琳指着门,提醒他,“阿爷,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琳琳阿公趴在门缝看去,正好看到对面有双眼睛也凑过来,差点把他心脏病吓出来,老人家捧着心脏倒退两步,半是埋怨半是提醒,“正魁,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正魁打开一条门缝,面色不善打量这几人,“你们是谁?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琳琳阿公刚刚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没缓过劲儿。
苏念星看到对方的脸,心中大石终于落下,果真是这人,她先一步开口,“是这样的,我在铜锣湾开冰室的。”她指了指琳琳,“她每天给我送菜。我今天送她下乡,顺道收点菜回去,我听琳琳说你家的菜种得又嫩又水灵,想收购一些,不知你卖不卖?”
琳琳阿公愣了愣,被苏念星弄糊涂了,不是找人吗?怎么先收起菜来了?
正魁视线落到琳琳身上,不知想到什么,他愠怒的表情缓了几分,“我家菜园有红苋菜,你们收吗?”
苏念星微怔,冰室还真没有红苋菜的菜品,不过为了给对方算卦,她爽快答应,“收。请你带我们去吧。我不会割,你能帮我们割十斤吗?我每斤给你五港币。”
九十年代,五港币一斤的红苋菜算得上很贵了。但是香江这边蔬菜都从外面运,本地蔬菜自然更贵。
正魁颔首,也不请他们进去,转身从大门后面拿了镰刀和背篓,随后又将木门关上。
一行人往菜地方向走。全村的菜园全集中在这个地方,琳琳经过一片菜地就给苏念星介绍,“这是伯父家的黄瓜,我每天都从他家收黄瓜送过去。前面那家番茄,也是我收的。前面那家茄子长得也不错,可惜你那店里不收。”
说起这事,琳琳疑惑地问,“老板,店里什么时候卖红苋菜啊?”
苏念星一直留心前面的正魁,敷衍地听着,见琳琳问红苋菜,她心里一个咯噔,怕前面的正魁发现异样,忙道,“拌凉菜啊。咱们店的凉菜生意那么好,就是种类太少了,我就想多加几样。我下乡也是看看有没有应季蔬菜,价钱能便宜点儿。”
琳琳恍然大悟,“凉菜确实卖得好,现在天气这么热,凉菜几分钟就能拌好了。”
不知不觉到了菜地,正魁负责给他们割菜。梁督察有意无意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却不敢打草惊蛇。
十斤并不算很多,没一会儿就割满了,对方将篓子递过来时,苏念星“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手,只有十五秒画面。那地窖里的女人却不是琳琳母亲,而是另一个年轻靓丽的少女,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她心里一个咯噔,寒毛竖起,这还是个惯犯。
她算卦时,正魁正好看到她纤细的手腕,顺着这手往上是她明丽的五官,眼底染上一丝情1欲,梁督察蹙了蹙眉,扶住苏念星,“没事吧?怎么毛手毛脚的。这粗活我来做。”
说着就将竹篓背到身上,苏念星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微微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从外表看起来像是社会精英的梁督察干起粗活也这么麻利。
苏念星付了钱,又指了指竹篓,“待会儿到了琳琳家,我把竹篓送回你家。”
正魁接过钱,点了点头,看了眼苏念星,又看了眼梁督察,拿着镰刀走了。
梁督察和苏念星等人回了琳琳家。
琳琳自告奋勇帮他们还背篓,苏念星却拒绝了她,“还是我们还吧。我记得路。你帮我把红苋菜理一理。”
琳琳以为两人要拍拖,不想有别人在,暧昧地眨了眨眼,听话地应了。
苏念星和梁督察拿着空背篓出了琳琳家,苏念星靠近梁督察小声问他有没有带枪。
梁督察摇头,“我是重案组,只有执行任务时,上面才会配枪,休假日不能携带枪支。”
苏念星恍然大悟,她天天看到军装警经过门口,都是配枪,她还以为重案组也有配枪呢。原来有限制的。
苏念星蹙眉,“你没有枪,只靠我们两人能行吗?”
她就是个战五渣,充其量就是跑得比普通人快那么一丢丢,真要打起来,她可能会拖累他。
梁督察眯了眯眼,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只凭我们当然不行。如果真的打起来,对方熟悉这边的地形,可能会逃脱。而且你只是算出他囚禁了琳琳母亲,你敢保证没有帮凶吗?”
苏念星还真没法保证,她挠挠脑袋,她来之前也没想到会是同村啊。
梁督察从苏念星的包包里掏出大哥大。这当然不是苏念星的,而是梁督察的。
“怎么了?”苏念星见梁督察面露难色,担忧地问。
梁督察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信号,“不行。这儿没信号。我们得去别家借电话。”
苏念星严重怀疑这边没有人家安装固定电话,因为这边的房子太破旧了。
“先把篓子还回去。我们先回铜锣湾再说。”梁督察很快下了决定,“我得申请搜查令和配枪,这儿地势太复杂,万一对方逃进林子里,会给搜救带来难度。”
苏念星估摸现在警队还没有热成像技术,只靠人力和警犬搜索确实很难,点头答应。
将背篓放到门口,冲里面喊了一声,苏念星和梁督察没有留恋,很快就回了琳琳家,拿上整理一半的红苋菜,“我们还有事,先回去了。”
琳琳阿公阿婆愣了愣,“怎么刚来就要走啊?留下吃饭吧?”
老两口诚心邀请,但是苏念星只想速战速决,于是摇头说不用,“我店里有个职工老豆出了事,人手不够,我得回去帮忙。真是对不住了。”
一听冰室人手不够,琳琳阿公阿婆不敢再留客,目送他们离去。
琳琳想跟去冰室帮忙,“我晚上就睡在冰室。你们人手不够,肯定忙不过来。”
苏念星摇头拒绝了,“晚上冰室有点凉,而且不安全。”
见琳琳有些不舍,苏念星叮嘱让她明早把菜送过来即可。
琳琳送他们出来,追问她母亲的事情,“还没有算出来吗?”
苏念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快了。”
梁督察将苏念星送回冰室,就一个人开着吉普走了,让她留在冰室等消息。
苏念星有些不死心,“让我一块去吧。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
梁督察却坚持让她留下,“如果对方有同伙,不肯交待,你就会被对方记住。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还是待在这儿吧。”
苏念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吉普车越开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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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坪村,琳琳和爷奶一起在地里拔青菜,周围的菜园零星有几位村民忙活。都是明早要送到冰室的。
头一天晚上要摘好,明早背了就走。
“这些青菜马上就摘完了,明天你提醒老板,可不能耽误人家开店。”阿爷细细叮嘱孙女。
琳琳应了声,继续弯腰拔菜。
就在这时,有个村民从远处跑过来,冲着菜园吼了一嗓子,“快去看看呐。村里来了警察,把正魁家围起来了。”
老人家听到喊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懵了一瞬,琳琳却丝毫没有怀疑自己耳背,忙不迭冲爷奶道,“阿爷阿奶,正魁叔可能有麻烦了。我们去瞧瞧吧?”
他们倒不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思,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阿爷听到孙女的话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耳朵没出毛病,忙扔下摘了一半的菜,走出菜园,“他怎么会有麻烦呢?他都不出村子的。”
阿奶脑筋转得快,突然想起一件事,“会不会跟琳琳老板有关?她那男朋友不就是来找正魁的吗?”
阿爷“啊”了一声,“那靓仔不是找正魁还钱吗?再说琳琳老板也不是警察啊?”
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不通,见其他村民都跑去看热闹了,人也跟在身后,“我们也去看看吧。”
琳琳背着装了一半青菜的篓子,阿爷和阿奶跟在后头,等人到了正魁家外面,离老远就看到村里的爷奶辈站在外围,门口停了许多辆警车,至少有四百多名警察将正魁家围了里层外层。
村民勾头往里张望,琳琳问站在她前面的豁牙婆,“发生什么事了?警察为什么围住他家?”
豁牙婆顶着那漏风的门牙,望眼欲穿,都顾不上回头,“不知道啊,刚刚警察已经冲进去了,全部拿着□□,看样子正魁犯的事不小啊?”
比琳琳来得早的村民们等累了,蹲在地上放松腿肚,互相交谈到底发生何事?
正魁是村里唯一的壮劳力,五十多岁也不出去打工挣钱,打了这么多年光棍也不着急,但是他老实巴交,不爱与人说话。对于警察来找他,大家都犯起迷糊,他能犯什么事呢?
“有没有可能警察搞错了?”
“这么多警察怎么可能搞错。一定是他犯事了。”
就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有位村民喊了一声,“快快快!他们出来了!”
琳琳已经找到好位置,这儿没什么人,只有前方的警察维持秩序,听到人来了立刻勾头张望,入眼就看到苏姐姐的男朋友身上穿着件防弹衣,将手1枪往枪套里塞,他表情说不出的严肃,身后跟着两个警员正押着正魁往外走。
村民们立刻闹哄哄,“哎呀,真是正魁犯了法,手都被拷起来了。”
香江媒体很爱给民众普法,报纸上经常会登案件报导。警察给市民戴上手铐,说明对方有重大作案嫌疑。就是不知道正魁到底犯了何罪?
“咦?那不是隔壁村的彩妮吗?她怎么会在正魁家?”
跟在正魁身后的是个女人,她们身上披着毯子,头发胡乱地扎成一束,眼睛似乎不适应外面强烈的光,伸手遮住眼睛,有个村民眼尖立刻认出来。
“彩妮四年前失踪,她父母找疯了,还登了报纸,怎么会在正魁家?”
“我也记得这事,这是彩妮吗?我记得长得很靓啊,这瞧着不太像啊。”
“像!一模一样,她右脸有颗大黑痣。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咦,那个女人不是前几年迷路经过咱们村,她怎么也在正魁家?”曾经为女人指路的阿爷满脸迷惑地呢喃。
人群中指着最后一个女人喊了一声,“哎呀!这不是那谁谁谁吗?她不是跟人跑了吗?”
“谁啊?谁啊?”大家踮起脚尖勾头往里看,互相推搡着想要靠得更近,看得更清。警察们只好维持秩序。大家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第一个出声的村民指着琳琳,从侧面看,两人确实有几分相像。就是这个女人更瘦一些。
有个村民拍着巴掌终于想起来了,“哎呀,这不是琳琳妈吗?她瘦得脱相了!”
众人一听是琳琳妈,也纷纷想起来,“对对对!是琳琳妈。”
琳琳阿爷挤开人群眯眼看着那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女人。两人眼神不好使,又因为穷,不舍得买老花镜,所以看了半天依旧看不清,只得问琳琳,“是你妈吗?是她吗?她怎么会在正魁家呢?”
这是个好问题,琳琳只觉得周围全是嗡嗡声,明明不大,却吵得她脑壳疼,她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消瘦的女人,十年前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那个温柔爱笑的面庞与眼前这人重叠,眼神不像、侧颜不像、长得不像……但是警察扭头指过来,她顺着他指的方向侧眸看过来时,两人目光相接,琳琳突然泪如泉涌。
她是妈妈!她怎么会瘦成这样?她没有离开家。
女人踉踉跄跄挤开警察走过来,明明没什么力气,却两步就冲到包围圈外,握住琳琳的手,带着几分不确定打量,“你……你都这么大了啊?”
她常年关在地窖,不见阳光,皮肤长着红红的斑点,似乎是湿疹,瞧上一眼就起鸡皮疙瘩,但是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
琳琳擦了擦眼泪,“妈!妈!你没跑?!”
“真的是琳琳妈!”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其他人终于确定这人就是琳琳妈。
大家打量琳琳妈身上的穿着,再看看正魁被警员们扣住,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哎呀,这个衰仔太缺德了!”
这算是文雅点的骂法,其他村民就没有这个好脾气了,脏话不要钱似地往外蹦。
十年前琳琳爸出事,琳琳妈领了他的事故金,大家都以为她抛弃女儿跑了。谁也没想到她居然就在红坪村,而且离琳琳家只隔着户!
愤怒的村民们冲破包围圈,揪住正魁的衣领,有的赤手空拳捶打他的胳膊;有的拿棍子敲他脑壳;有的个子不够高够不着,手臂不够长,脱下身上的外套抽打他的背;有的站在外围挤不进去,看到琳琳背篓里有菜,捞起一把就朝正魁头顶扔去,边扔边骂,“甘多人死唔见你去死!”、“你个死人白痴仔 ”、“你系米傻Hi啊,叼你只狗,打Hi死你 ”……
照理说这些警察个个年轻力盛,人高马大,不会挡不住这群老人家,但是他们没有“尽职尽责”,几乎所有人都在放水,让这些愤怒的老人家冲到嫌疑犯面前又捶又打,直到他们打累了,梁督察才象征性将老人家拉开。
琳琳阿爷阿奶平时洗得发白的上衣全是菜渍,老两口头发也乱了,胸口喘个不停。刚才就数他俩打得凶。
谁能想到呢,这个天杀的衰仔居然欺负他们可怜的儿媳,不打不足以发泄他们心中的愤恨。
正魁的脸被抽得红肿,衣服更是脏污不堪,闻讯赶来的记者们纷纷挤进人群拍照,记下这难得的场面。
琳琳妈要跟着警察回去做笔录,琳琳握住她的手倔强地看着警察。
梁督察示意她跟着一块上车。
两位老人家隔着车窗,朝儿媳妇一个劲儿道歉,如果不是他们糊涂,相信流言蜚语。如果他们一直坚持寻找儿媳,她也不会被歹人关十年之久。
琳琳妈摇了摇头,抚了抚女儿柔顺的发丝,“不关你们的事。”
警车开动,两位两人家潸然泪下,同时心里也在庆幸着,她终于重见天日。
村民们看着记者们忙前忙后拍照,发出长长地一声叹息,这个偏僻平静的村庄用不了多久就会登上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被推上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