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求卦者是个未婚, 但是她的烦恼并不比前两位少,她同样也是感情问题。
“我叫高欣怡,我和男友谈了八年恋爱, 现在感情很平淡, 就像老夫老妻似的。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似乎有些不耐烦,甚至是冷暴力。但是当我问他时, 他又说我想多了。大师,我想让你帮我算算他是不是想分手?我能不能挽回他?我真的很爱他。他是我的初恋, 我从大学就跟他在一起, 我真的舍不得这段感情。”
高欣怡很难过,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点哽咽。
苏念星抽了张纸递给她, “谈了这么久的恋爱,同居好几年。跟老夫老妻也没什么分别。感情淡了很正常。靓女, 你长得也不差,还愁找不到男人?想开些。他看不中你是他的损失,别哭了。”
高欣怡沉默许久,终究没有回答。
苏念星不再多说,开始摇六爻金钱卦。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后, 才开始看手相。
她刚开始只以为这是一件很平淡的感情故事, 毕竟连求卦者都说他们的生活平平淡淡。但是当她看到视频,却是悚然一惊, 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咽了口唾沫,抬头看向高欣怡,“你不住在铜锣湾?”
高欣怡已经平复好情绪,可能是之前就有预料,一次次的冷暴力磨平了她的感情, 说出来后,她整个人好多了,听到苏念星的询问,她平静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来铜锣湾玩的。我们住在鸭寮街。他到这边办事,我陪他一块来的。他出去了,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看杂志,刚好看到有篇介绍你,而且就在附近,你算卦这么准,我就想来碰碰运气。”
苏念星这回真的不知该怎么开口,面前这位姑娘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第六感也是真的准,她以为男友最多是不爱她了或是移情别恋要分手,但是她显然低估了人性。
苏念星已经不能用怜悯来同情她,因为这姑娘完全就是眼瞎,白白在一个渣男身上浪费八年时间。她比林香怡更惨。苏念星挣扎半天,双手交握在一起,给自己打气,“既然你已经察觉到你男朋友的态度,那我就直接说了。”
高欣怡面色变了变,咬住下唇,“我有心理准备,你说吧。”
她强装镇定,但是双眼通红泄露了她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苏念星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知道真相后,这姑娘也能避免被人渣迫害,她轻咳一声先抛出自己的算卦结论,“你男朋友确实想跟你分手。”
高欣怡早有预料,现在得到准确答复,她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能落下,她一只手撑住自己半边脸,苦笑道,“大概回去后,他就跟我提分手了吧?像我这样的家庭,他怎么可能看得上?口口声声说不嫌弃我的家庭,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跟我组建一个新家。我只是一直都不愿相信,我是不是很傻?”
她还在自怨自艾,但苏念星已经没有心情安抚她的情绪,她试探问,“你觉得他为什么之前不提?反而要带你出来玩,然后再提分手?”
高欣怡蹙眉沉思想了半天,终于不确定道,“大概他还没找到新女友吧?”
苏念星摇头,她想得太简单了,“你男友并不是有了新目标。他只是想废物利用。”
她知道这话很残忍,但是也比白白被人利用来得好。
高欣怡猛地抬头,显然“废物利用”刺激了她的自尊,“什么意思?废物指的是我吗?”
她还这么年轻,既能工作挣钱,又能照顾家庭。虽然家境不好,但是远远称不上废物吧?
苏念星也不跟她兜圈子了,再委婉的说辞终究掩盖不住那肮脏的内心,她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将事情原委全说了,“他今晚会让你喝一杯饮料,然后你就会昏睡过去,到时候他会将他上司引你房间,这样他就能升职。虽然他已经对你腻烦,但是你确实长得还不错。而且他上司家里是只母老虎,管得特别严,上司没有机会偷吃,你男友想在跟你分手前废物利用。”
高欣怡猛地瞪大眼睛,她可以接受男友始乱终弃,但是她的自尊不容许她被男人欺骗,她眼里迸发出愤怒的火焰好似下一秒就要将面前之人焚烧,好在她还有理智,知道对面之人不是始作俑者,大师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听到男朋友要分手时她没哭,但是得知对方存了这肮脏心思,她实在崩不住了,眼泪哗啦啦流出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忍不住颤抖,“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们谈了八年恋爱,就算不能修成正果,他也不该这么侮辱我!”
苏念星近乎残忍地告诉她真相,把她男朋友的内心剖出来给她看,“分手后,你还会谈别的男朋友,在他眼里,你就是被他抛弃的垃圾,为什么他不能废物利用?”
这话很伤自尊,高欣怡愤怒到五官扭曲,她懊悔自己瞎了眼,跟这种人谈了八年恋爱,她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都浪费了,她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了回去,“我明白了。”
她将卦金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苏念星看着她的背影,想到陷入官司的蒋梦云,突然喊了一句,“靓女,你很棒!你是个善良可爱的好姑娘,是他没眼光,你没有错。你未来可期。一切都会过去的。”
高欣怡愣了一下,回头朝她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阿香婆那边也有位客人,苏念星没有打扰她,而是拿了桌上的杂志,翻到何灵芸写的那篇报导。
这篇报导以何灵芸自己的视角写她最近的亲身经历。看过文章的读者都知道,她以前并不信命,觉得神婆都是骗子。可是直到她最近算了一次卦,避免自己陷入深渊,她才觉得这世上还是有神婆的。
她的文字深入浅出,一波三折,最近发生的事情讲得惊心动魄。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躲过了一段糟糕的婚姻,躲过被杀的命运。
当她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命时,读者理解她对神算的感激,这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恩人。
文章清楚描写苏念星所在卦摊的位置以及她的长相、身高和年龄,甚至连卦金都一五一十写出,更添了几分真实。文章最后还打了广告:如果对未来婚姻不确定或对感情有所困扰的女性可以去算一卦。一定有意外之喜。
苏念星没想到这杂志效果这么好。要知道这不是一本女性杂志,只是一家专写狗仔八卦的小报。
封面热辣火爆,直接用两位美女明星的泳装照作为封面。在三十年后司空见惯,但九零年代绝对称得上露骨。
除此之外标题也极其亮眼,可以用毫无下限来形容。比如封面直接写“**性生活曝光”,“**明星□□”、“几女争一男”,“两男抢一女”等八卦炸弹,低俗的娱乐八卦让人瞠目结舌,怪不得香江狗仔无孔不入的窥探私生活让明星们诟病①。
下作是真下作,却也精彩绝伦,足够吸睛。狗仔毫无下线的揭露隐私可以赚到钱,观众喜欢看明星绯闻从而去购买八卦杂志,于是形成了产业链。这是个极为庞大的市场①。
何灵芸文字功底不错,但是她写的题材与这些娱乐杂志格格不入,确实不可能得到主编重视。怪不得她只能通过跳槽升职加薪呢。
一连好几天苏念星的卦摊每天都有客人光顾,甚至客人来得太多,只能往后排。
没想到杂志的威力这么大。就连阿香婆都说,“早知道杂志这么受欢迎,咱们就该在杂志上打广告。”
报纸的销量比杂志高多了,但是杂志吸引来的求卦者明显比报纸要多。报纸吸引来的人都是过来看热闹,而看杂志吸引来的人却有许多是真的成为客户。
苏念星被她的话逗笑了,“在杂志上打广告,并不一定能吸引人。因为大家能够分辨哪些是广告,哪些是好文章。没有人会认真读广告,但是他们会认真读文章。篇幅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阿香婆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是对的,“以后咱们打广告也得请编辑帮咱们写文章,真情实感才能打动人。你帮过那么多人,这种好故事多得数不清。”
苏念星捏捏下巴,好故事确实不少,但是她文笔不行啊。哎,第一万次后悔当初没能好好念书,导致她现在连搪塞话都不会说。
她正愁眉苦脸时,面前投下一道黑影,又来了一位客人!她顾不得想文章,正打算迎接客人,抬头一看居然是何灵芸。
苏念星惊喜抬头,摇了摇手上的杂志,“多谢你。你可算帮了我大忙,因为你这篇报导,有许多人来找我算卦。你哪天有空我想请你吃饭,好好感谢你。”
她给何灵芸算卦是收了钱的,对方却给自己写文章打广告,这份人情必须得还。
何灵芸笑了,“我现在就有时间。”
苏念星看了眼电子手表,还不到饭点,招呼她坐下,“你们编辑是不是可以在外面采访啊?”
何灵芸点头,“对,编辑时间确实不固定,我们不需要像别的工作那样坐班。不过……”她顿了顿道,“我辞职了。”
苏念星与她对视一眼,阿香婆凑过来,“是不是因为这篇报导,你上司把你辞了?这篇报导跟你之前写的不太一样。”
阿香婆经常看报纸杂志。她也看过何灵芸的文章,多是以女性角度出发探讨婚姻、事业与育儿等等。虽然这篇写的是她的亲身经历,但是主题却是命理风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在给命理风水打广告。
苏念星怔怔看着何灵芸,既有感动也有愧疚,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算命师该做的事,但何灵芸却失去一份工作,这份人情只请一顿饭好像不足以报答。
何灵芸却浑不在意摆摆手,“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早就不想在这家杂志社干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那上司看不起女人,要不然为什么这本杂志出来后,他才发现我的文章写的不是往常主题呢?就是因为他连看都不看我的文章。我在这家杂志社干多久都得不到升职,我老早就想跳槽了。”
回想主编发现她写的是命理文章时,主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何灵芸会心一笑,她可是把积攒两年的怨气终于发泄出来,而且很霸气地甩了一句“老娘不干了”。
她面露得意,拢了拢头发,“说句实话,我还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帮我算命,让我接触到玄学这行,我根本就不会写出那篇报导。《快周刊》的主编邀请我过去负责他们的风水命理专栏。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负责整个专栏?那她等于升职了呀?苏念星没想到自己的预言那么快就实现了,她笑着恭喜何灵芸,“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何灵芸却板着脸摇头,纠正她的错误,“不是你谢谢我,是我谢谢你。以后我还想从你这边多学点知识呢。”
苏念星有些心虚,她算命就是半吊子,现在也只学了《拆字解字》的皮毛。
她现在会让前来算命的人先写个字,然后再看手相。但是《拆字解字》太难了,很少能与他们的未来或职业对上,她只能把求卦者写的字和基本信息记下,晚上琢磨,看怎么才能拆字。
这样不专业的她却要为何灵芸提供专业知识,实在有点困难。
见她不说话,阿香婆忙替她圆场,“当然好,她有许多故事可以提供给你,虽然不能透露本人姓名,但是只讲经历还是没问题的。”
除了公众人物,普通案件报导出来必须用化名。杂志也和报纸差不多。到时只用小花代替,不惹到当事人就不会吃官司。
何灵芸双眼期盼看着苏念星,“可以吗?”
苏念星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别问我怎么算出来的,我知无不言。”
何灵芸消化她的话“别问她怎么算出来”,她试探问,“你是不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苏念星瞠目结舌,何灵芸居然是这么理解的?她尴尬挠头,“不是!有些人算命靠书籍,我算命靠的是天份。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年轻就给人算命。这就跟有些人天生就有阴阳眼能够看到鬼是一个道理,我也有自己的直觉,你明白吗?”
何灵芸仔细咀嚼她的话,“直觉?这玩意这么准?你这可是老天爷赏饭吃啊。”她打量苏念星好几眼,“怪不得你跟别的算命大师不一样。”
她是个记者,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之前她为什么不相信神算呢?因为她之前就被骗过。当时那个神婆说她只要勤勤恳恳,上司一定会发觉她的天赋,不出三年绝对能升职,可是她勤勤恳恳干了四年,一次差错都不敢犯,她的上司不仅没有升她的职,反倒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当时她可是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付卦金,现在回想她都肉疼。
苏念星只见过阿香婆算卦,说实话阿香婆只能算学会点相面的皮毛,结合多年社会经验练出的人情练达,再加上说话含糊不轻,一时半会儿确实可以糊人,但是等求卦者冷静下来,可能就会猜到阿香婆是骗人的。
真正的神算,苏念星没见过。哪怕阿香婆推崇备至的张构林也只是看过他写的书,并没有亲眼见过他算卦。
阿香婆却是亲眼所见,“那是你见识少。张构林是香江第一术士,他专给有钱人算卦。不认识的人连算卦资格都没有。你要是能采访到张构林,你在《快周刊》的第一期就算打响名头了。”
话虽如此,但是张构林这样的算命大师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阿香婆对她不报希望,但何灵芸却来了兴致,“真的吗?他很厉害?那我一定要去拜访。《快周刊》很有名气的,兴许他也想要增添自己的名气呢。”
阿香婆没话说了,毕竟她不是张构林,又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何灵芸掏出笔将名字记录下来,打算回头就去联系,她又追问,“除了张构林,您认不认识别的命理大师?”
阿香婆算卦水平很一般,但她确实真的吃这碗饭,说起香江那些命理大师,她如数家珍,一连给何灵芸说了五六个命理大师,都是业内小有名气的术士。关于他们的成名史,她也是牢牢记在脑里。就连苏念星都是头一回听说。
除此之外阿香婆还建议何灵芸去香江算卦一条街体验,“那儿有许多算命大师都是靠真本事吃饭。”
香江地皮在九十年代就已经达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能在那么贵的地盘算卦,没有真本事根本干不长。
何灵芸点头记下这些宝贵信息,“好,回头我就去采访。”
苏念星还是头一次听到香江算卦一条街,好奇起来,“在哪儿啊?哪天有空我也去看看。”
居然还有专门算命的街,她来香江这么久都不知道,实在太孤陋寡闻了。她想看看别的算命大师都是怎么算卦的?或许也能从中汲取经验,让求卦者相信自己。
阿香婆见她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去的样子,无奈又好笑,“在庙街,九龙油麻地,离这儿好远的。”
苏念星恍然,原来是这样,那她还是不去了。她要挣钱回内地,可抽不出时间去那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