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65)
秋狝回程中, 嬴政并未再多问王翦一句。
王翦亦未在大王面前说一句话,他身有轻伤,吕不韦将他与郑仁一同安排入相府休养。
回府后,吕不韦问其他亲随:“如何能出此等意外?”
“猎户设陷阱以猎虎, 陷阱上覆荆棘与树枝……彼时, 有箭朝一个方向射, 似有人喊瑞兽就在前……我等从四面朝那个方向奔走,谁知卫尉朝前一踩, 落入陷阱,惊动了老虎……乱中有王小尉不顾凶险,与虎口中救下卫尉……”
侍医从郑仁眼中取了树枝,树枝隐隐又被修整过的痕迹。
吕不韦拿着看:“有人相害?”
门客尽皆摇头:“非也!此乃猎户惯用之法。陷阱中多用此等简陋之物!”
郑仁疼的半昏半醒,吕不韦问:“怎独独你踩中陷阱?”
“血迹……血迹……”必是白狼被乱箭所伤, 逃跑时留下的痕迹。谁知顺着血迹找去,会误中陷阱。
有一亲随亦道:“……是……是有血迹,那白狼必负伤了。我在卫尉身后, 亦是循着血迹寻去的。”
吕三子站在边上:“父亲,必是有人发现血迹,禀告了卫尉……”
嗯!郑仁官职高, 有踪迹禀报于他,乃是常情。郑仁率数人顺着这条线追,其他人成包围之势往一个方向追。尤其是发现有其他人冲着郑仁追的方向射箭,那就更证明方向对了。
到这里似乎都无甚可疑之处, 只是, “这眼睛伤的……”巧了一些。
吕不韦重新看向郑仁:“眼睛如何伤……”
郑仁昏昏沉沉:“……陷阱内有机关……数道木箭射中身上……”
侍医将其衣裳退下,这才发现郑仁身上有许多青紫的点,这是被木箭所伤留下的痕迹。只是眼睛最脆弱, 被误伤而已。
吕不韦心中再无疑虑,拍了拍郑仁:“安心养伤,无碍。”
说着,转身去看正在包扎的王翦:“多谢英雄。”
王翦起身:“举手之劳,岂敢岂敢?”说着,就站起身来,“小伤而已,下官需得回营,不敢在外逗留。”
吕不韦抬了抬手,摁下了王翦:“不急!不急!”说着,就又笑着问:“听闻,大王对小尉颇为赏识?”
“因箭术问询一二。下官箭术不及长公主多矣!”
吕不韦便笑,此人很有些心机和野心。长公主与大王在邯郸射狼,只射狼目,此事传的人尽皆知。王翦猎场射羊,亦只射羊目,以此来引的大王侧目。
熙熙攘攘,不外乎名利。想求名利,那此人便可用。
吕不韦朝郑仁看了一眼,“既然大王对你颇为赏识,而卫尉此伤,难以再回咸阳宫当差。随后,我将举荐你接替郑仁职务!以你之能,可担当此任。”
王翦忙躬身见礼:“多谢丞相提拔之恩。”
“免礼!免礼!如你这般英雄,不韦相见恨晚呐!”
于是,这晚进宫,在嬴政关切郑仁伤情之时,吕不韦就夸王翦,说此人英勇,临危不怯场。疏通兵法,箭术超群,实乃将才云云,想举荐此人为咸阳宫卫尉。
桐桐看着眼前的菜品,端着酒觞微微顿了顿:王翦?吕不韦推荐了王翦。
而后就见嬴政一副疑惑的样子,再扭脸看蒙恬:“丞相所说王翦,听着耳熟,在哪里听过。”
蒙恬一本正经:“哦!想起来了。今日猎场,有一人自称王翦,射中狼目……您还说,天下尽知长公主射目之能么?”
嬴政一副恍然的样子:“是他救了郑仁?当时一脸血,倒是未曾认出。郑仁当日在邯郸,传信有功。遭此意外,幸而未曾殒命。王翦有救人之心,有救人之能……又有丞相推举,甚好!甚好。”
吕不韦心里一松:郑仁是自己的人,换成王翦亦是自己推荐的人,并无甚不同。
桐桐:“…………”掉到陷阱里,陷阱里有小机关,但以人的本能,护着的是哪呢?
有东西朝你扔过去,第一时间门是护住最薄弱的地方,同时躲闪。
陷阱中躲闪不得,那第一时间门就会护住最要紧的部位——头脸。
而眼睛呢?紧闭以避免伤害,这是人体反应的本能。
混乱中这么精准,木头做的机关,能把身上射青了,可见这种的速度不快。既然如此,怎么会来不及闭眼呢?
除非,射中眼睛这一木箭是人为。
木箭射中,非近距离偷袭不可。若是如此,此人必走不脱。想不被发现,除非——他就是救人者。
所以,伤人者是王翦,救人者也是王翦。
若为私仇,猎场远距离猎杀,谁也逮不住把柄,此能置人于死地。
大费周章,却偏只伤一目,所为何来?
除非他奉命行事:郑仁若只是吕不韦的门客,忠于吕不韦,此为义士,当喝之以彩。可郑仁受王俸,为朝臣,不忠于王事,做吕不韦耳目,此便为不忠。
因有功,不杀!
因不忠,宫内不能留。
嬴政之命,怕是只踢开郑仁,却不取其性命。只有如此,王翦所为才合理。
这一对君臣颇为有趣,初一见面,一个敢试探,一个敢接令。配合默契,心有灵犀。而后,顺理成章的,由吕不韦开口,将王翦给安置了进来。
这会子嬴政转移了话题,好似对王翦这个人没多大兴趣一般,只要是你吕不韦安排的,寡人就是信任的。
他说起了斩首记军功之法:“阿姊,丞相亦有此意。在此事上,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吕不韦转过身来,朝长公主欠身。
桐桐双手举起酒觞:“丞相请。”
吕不韦一副惶恐的样子跟着举起酒觞:“请——”
一觞酒后,吕不韦才道:“此法在制定之初,一则为了激励将士,激励军民以征战;二则,震慑所犯之敌。而今呢,其弊端凸显,军中以争敌首冒领军功者屡见不鲜,渐失其公正性。又有,六国之敌,尽皆觉此法残忍,每临战,拼死不降,为何?不敢降者,唯恐此不仅不能保命,且一样死后无全尸!倒是激起更大之斗志!”
桐桐点头,正是如此。因此才说,此法非改不可!
但军中事务,三位上将军处置。不决之事,或是大事,才请太王太后决断。也就是说,事得他们先提,再拿来问。
而这个时候,太王太后主动提改动记军功之法,是不合适的。
除非,有人来推动他。
吕不韦接触不了军务,若嬴政有此意,他必会积极推动。
此亦为相互掣肘之法。以三位上将军震慑吕不韦,以吕不韦在后勤等方面的影响,去影响、牵制军事。唯有如此,方能平衡。
既然他知道弊端在何处,那此事,就他去办。
他门下之人众,朝中大臣有事直奏丞相,需得他们拿出办法来,再看是否需要有调整。
嬴政就道:“那此事,就有劳丞相。只要切实可行,太王太后必能恩准。”
“诺!”
第二日,吕不韦先递了奏折,请用王翦代替郑仁。
递进来之后,桐桐拿着太王太后的大印,要盖了,嬴政却喊了一声:“阿姊,慢着。”
怎么了?
嬴政接了奏折看了看,微一思量,便将折子给了黄琮:“先请太后用印。”
黄琮接了折子,捧着去甘泉宫。
甘泉宫中,太后一身素白,披散着头发赤足在大殿中哼唱着起舞,宫婢三五步一个,尽皆低头沉默的守着。
黄琮看了心里一叹,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只道:“丞相请以王翦代郑仁,为咸阳宫卫尉。”
赵姬停着看过来,问说:“太王太后可答应了?”
“未曾用印。”
未曾用印?
赵姬哈哈哈的笑了,而后从怀中取了印出来,“近前来。”
黄琮将折子打开,赵姬嬉笑着,将印摁了上去:“甚好!甚好!拿去吧。”
“诺!”黄琮合上了折子,转身便走。
赵姬看着大印,又哈哈笑了起来:吕不韦不敢有所不逊,正儿乃亲生子,不逊又如何?
既然如此,那丞相之意,自都是好意!
黄琮捧着奏折回章台宫,嬴政接了奏折一看,用印了。他垂着眼睑,问说:“太后可问了甚话?”
“问过太王太后可答应了?”
“你如何作答?”
“太王太后确实未曾用印。”
嬴政自嘲的笑了笑,将奏折递给阿姊:“用印。”
桐桐:“……”这是料到了太后必不能那般乖顺。她心中有气,必是要发出来的,因而难以配合。
嬴政料到了这一点,便先不用印,叫太后以为这边不乐意吕不韦的提议。她不懂,朝堂上的争执又不是生死之仇,昨儿闹意见,今儿可能想媾和也未可知。更不知道背后还能有诸多算计。
所以,她单纯的因这边反对,而唱反调。
你反对,我便赞成,你能奈我何?
于是,她用印了,正中嬴政下怀。
可这般在预料之中的事,嬴政会欢喜吗?
桐桐什么也没说,在上面用印了。其实,赵姬办事,很儿戏。用印亦有规矩,她便是先用印,也该给太王太后留够足够的地方。
太王太后之印,该在太后大印之上。
结果人家没有,就给你那么一盖,桐桐拿着端详了再端详,只能盖在奏折起首的位置之上。
盖好了,她递给嬴政,嬴政又看了看,这才递给黄琮:“给丞相送去。”
“诺!”
于是,桐桐便见到了如重剑一般厚重的王翦。
他一身铠甲的站于王前:“大王!”
嬴政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甚好!咸阳宫内有你,寡人心中甚安。”
王翦单膝一跪:“唯王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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