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60)
一剑刺出, 木偶人断其一臂!
嬴政挥剑再出,蒙毅便拔了剑:“大王,臣陪您。”
两剑相击, 蹦出火星,在暗夜里划过。
嬴政满头大汗, 头上青筋崩出,持剑与蒙毅相抗。
时久, 蒙毅力有不逮, 猛地一撤,嬴政手挽剑花, 将剑插于地面。而后拄着剑,单膝跪地,任由头上汗滴一滴一滴落下。
蒙恬近前,捧着热帕:“大王, 心中有不畅, 尽管直言!要杀谁,您下令,臣不敢犹疑!”
嬴政没动, 他就保持这样的姿态凝视着地面。良久, 才抬头看向夜空, 群星闪烁,月华普照。
蒙毅站过来,跪于身侧:“大王, 您若不便对臣等倾诉……可要请长公主前来。”
嬴政摇头, 伸手扶了蒙毅起身:“莫要告知阿姊,阿姊所担已然沉重……再则,此一事, 无人可替寡人解。”
蒙家兄弟对视一眼,只默默的听着。
嬴政低声问:“而今,六国环伺,而秦国却四年丧三王……若大秦母子争权、君臣争权,会如何?”
蒙毅道:“将相不合邻也欺,更遑论……”
嬴政拎着剑,攥的紧紧的:太后心中无秦国,吕不韦欲借秦国以求显贵,重自身胜于秦国……他们皆可肆无忌惮,因为心中无所顾忌。唯寡人不可!
寡人乃大秦之王,王若心无大局,则大秦毁矣!
王,需得进得,需得退得。
他看着手中秦王剑:曾祖、祖父、父亲,你们皆未告知政,作为大王的第一步需得学会——忍!
容人之不能容,忍人之不能忍。
他蹭的一下,一剑横出:需得叫六国知,大秦母子相和,君臣相得,上下一心,井然有序。
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此剑出,他长啸一声,吐出胸中那口污浊之气。而后看向蒙毅:“你出宫,替寡人去一趟丞相府。”
“诺!”蒙毅问:“去做甚?”
“告诉丞相,寡人常听先王论政,而今长夜难眠,甚是思念先王。请丞相准备,自明夜起,留宿宫中,论政于寡人听……”
“诺!”蒙毅转身走了。
嬴政看着手里的秦王剑,嘴角微微勾起,而后剑入鞘,大踏步的往书房去。
进了书房,嬴政从匣子里拿出一枚玉佩,这是在赵国时,挂在他胸前的。玉佩为父王所留,丝绦为阿母所编,陪伴了他整整七年。
他将玉佩拿在手里摩挲,而后将丝绦解下来,只留玉佩于匣中。这丝绦在手里来回的摩挲,好半晌,他抬手将其投掷于火中,看着丝绦在火中焚烧殆尽,这才看桑榆:“吩咐厨下,太后喜食蜜,进上好蜜十罐于太后,以表寡人孝心。”
桑榆的心都哆嗦了:大王自来只称呼太后为‘阿母’,有外人也只称‘母亲’‘母后’,可今夜,大王喊的一直是‘太后’!
跟长公主说的时候是,跟自己说的时候亦是!
他跪下,怯怯的应了一声‘诺’!
“留宿宫中?”吕不韦看着蒙毅,蒙毅眉眼含笑:“下官旨意宣到,丞相早些歇息,下官回宫复命。”
“请——”
蒙毅走了,吕不韦皱眉不解,一脸心事的朝寝室去。
寝室内,四子尤在坐。之前两人尚未说到正题上,宫中便来人了。
吕不韦坐下之后,问四子:“你猜宫中人此行为何?”
“安抚!”四爷看向吕不韦:“长公主凌厉,大王必温和优厚。因而,此次,宫中旨意必是给予恩宠。”
吕不韦挑眉,“留宿宫中,论政于大王听,此确为无上荣宠。”四子猜对了。
四爷笑了,给吕不韦呈酒:“荀子门下,修□□王术者,不知凡几。李斯便是其中佼佼者!侄儿不才,到底于荀子门下修习一年,乃其关门弟子。此心术,所料该不差。”
吕不韦接了酒,端起来喝了:“以你之见,我所谋不成?”
“叔父以为大王是何等样人?”
吕不韦皱眉,不能答。
四爷又反问:“叔父以为长公主是何等样人?”
吕不韦更是皱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去答。
“叔父不曾经历真正的生死,可长公主与大王,数次与死亡擦肩。这般之人,心性当如何?十一岁杀人便不曾犹豫,叔父觉得大王不会杀人?还是长公主不会杀人?亦或者,觉得他们需得以大秦而今局势为重,不好杀你?”
吕不韦长久的沉默,王者焉能不会杀人?
四爷端着酒杯问他:“大王恩宠,允你夜宿宫廷,此恩你是接还是不接?”说着,他就笑了,“不接,你乃抗旨,不信任君王,这是你之罪;接了,你便夜宿宫廷,而后呢?杀你岂不是易如反掌。说你犯上,你有甚可辩?说你君前无礼,你有甚可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死,有的是办法叫你死。”
吕不韦攥着酒杯的手都紧了,“今儿竟是步步杀机。”
才回过味来?找死没你这么找的!但而今的秦国,需要看起来井井有条!因此,嬴政不会怎么着吕不韦。
任何人都可以不从大局考量,但唯王者不同。
嬴政今夜能派人出宫,来这么一下,已然不在四爷预料之中。此人不仅悟到了大局为重,更掌握了主宰者第一要诀,那便是——忍!
只要此人还可用,那便容他,忍他,最后你且看他!
四爷说吕不韦:“叔父,可曾记得初心为何?”
“一国之利,以显门楣。”
四爷点头:“叔父才高,自是知道田陈篡齐。”
吕不韦瞬间睁大了眼睛:“你说甚呢?”说着,他急切的朝外看去,看外面有没有人。
四爷便笑:“叔父更该知道秦相商鞅。”
吕不韦:“……”商鞅为大秦相国,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可却落到个五马分尸的结果。田陈出身卑贱,流落齐国,最后篡国为王室。
自家这侄儿是在问:你是要成为商鞅那般的大秦相国,不得善终呢?还是要学田陈,小心经营,步步为营,最后代秦而立。
说完,四爷便起身:“叔父,侄儿不久便要前往雍城,您多珍重。”
吕不韦心中又是一个激灵:他可掌雍城!此虽为长公主食邑,但最终该是吕家子孙的。吕家若有一雍城……
四子走了,他兀自坐在原地没有动地方,有太多的东西能畅想。
四爷坐在马车上,笑了: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你叫他老实本分,岂能有用?除非你给了他一个更长远的目标。
在最初的打算风险太高的前提下,他会从长计议,不会逼迫太紧,他会为了他的更长远的目标做许多铺垫。
有这些时间,就足够嬴政撑到亲政了。
另外嘛:雍城藏暗兵,此异动需得吕不韦遮掩。吕不韦以为自己养私兵,可所养之兵乃勤王之用。
此策,吕不韦会听吗?
会的!田陈篡齐,继而得天下,以吕不韦之野心,焉能不动心?
是的!吕不韦动心了,他在寝室里来回的徘徊,时而笑,时而拍案……
四子心雄,果然如是!
自己不敢想之事,四子敢想:妙!妙!妙哉!
他大笑出声:富可敌国,为何不能有一国?
若有此想,除了要做好秦相国之外,还需得影响大王。
如何影响大王呢?他第二天一早,就去见了姚贾。
姚贾正要去宫里给大王讲学,见了丞相忙问:“听闻三位上将军进宫了,丞相可是为此事而来?”
倒不是为这个!
吕不韦亲昵的拉着姚贾的手,两人相携而行:“姚师可知齐桓公与管仲这对君臣。”
“自是知的!”姚贾这么说着,才要说话,吕不韦却拍了拍他的手,“知道便好!知道便好!齐桓公与管仲……君臣相得,大王必是爱听的!爱听的。”
说着,人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还点着他:“要讲好,要好好讲,要时时讲……谨记!谨记。”
姚贾摸着胡子,看着匆匆离开的丞相,心说:讲齐桓公和管仲什么?
齐桓公不计前嫌,拜管仲为相?
姚贾摇头,进宫的时候一路都在思量:讲齐桓公与管仲什么呢?此二人……大王必读过。
眼看进宫了,他‘嘶’的一声,几乎揪下了几根胡子。
他想起一个典故来:齐桓公拜管仲为相,称呼管仲为仲父。无论朝中有何事,齐桓公皆说,去找仲父,仲父去办。果然,管仲事事妥帖。而在管仲治理之下,齐国能称霸于诸侯。
此典故说的是什么呢?
说的是——无为而治!
丞相之意是:应该教大王无为而治,需得大王认同无为而治才是治国良策!
于是,嬴政就听到了这样的论调。
姚贾说起了当世四公子,首先提到的是赵国的平原君。
“此人有才?未必。”姚贾满脸的鄙薄之色:“秦国不以出身,择其才而用,这是其他诸国皆未曾有的。平原君乃赵国先王之叔,若有才情,当日国君之位为何不曾给他?赵国与秦国不同,秦国以嫡长而立储,赵国却号称以贤而立……”
嬴政看着姚贾:嫡长未必全对,立贤未必全错,倒也不用鄙薄若此。
姚贾不知嬴政心中所想,只讲他的:“他若贤良,国君该是他才对!何以后来才贤良起来了?臣以为,无非是择人而用。有才之士,投其门下,遇事便有人出谋划策,他只是集众人之智而已。臣非鄙薄此作为,而是对此作为赞赏有加。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只要用好了人,袖手以观,未必不是善策。”
嬴政挑眉:有意思了!吕不韦不硬来了,换了办法了。
无为而治,此乃道家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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