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56)
夜里, 灯烛摇曳,灵堂前的白幡随风而舞。
桐桐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成蟜困了, 跪在席子上不住的打盹。她走过去, 轻轻拍了拍成蟜。
成蟜一个激灵,赶紧跪端正, 而后才满脸惧色的喊了一声:“长姊。”
桐桐跪下来,说他:“今晚我和大王守着, 你去睡吧。”
成蟜不住的摇头:“不敢了……不敢……”
“听话!去吧。再熬下去,若是病了, 父王会心疼的, 也会责怪我与大王没照看好你。”说着, 就催他:“听话, 去吧!睡醒了再来,行孝观心……”
嬴政扭过头来, 说侍从:“带公子去歇息。”
成蟜不敢反驳, 起身跟着出去了。
灵堂里重新安静了起来。
桐桐朝外招手, 蜀生拎着食盒进来。桐桐从里面往出取,先端了一碗煮饼, 递过去:“用膳。”
嬴政摇头,吃不下。
桐桐的手没收回来:“用膳。”
嬴政看着那一碗饭食,眼圈红了,慢慢的接到手里, 才塞了一口,就把脸转过去,眼泪滴答答的往下掉。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把眼泪擦了, 轻咳一声,不让哽咽声叫人听见,扭过脸才塞了两口,桑榆急匆匆的来报:“大王,太后醒了……要追随先王而去……”
嬴政放下碗,起身踉跄了一下,桑榆一把扶住。他这才跑着往后殿去。
桐桐看了看才吃了几口的饭食,说蜀生:“备着饭食,大王一日没用了。”
“诺!”
桐桐没去后殿,赵姬可能只是害怕,只是觉得无所依仗,只是需要跟亲儿子在一起呆片刻。
赵姬哭的肝肠寸断,抱着儿子不撒手:“正儿……正儿……阿母心痛难当……恨不能随你父王而去……”
“还有儿子!儿子在!儿子是大秦的王……”嬴政一下一下的拍着母亲的后背:“阿母,儿在……父王令您和祖母摄政……您要是随父王去了,岂不有悖父王嘱托?”
赵姬又哭:“大王啊大王……你为何不让妾随你去?为何?”
嬴政看桑榆:“给太后备饭。”
赵姬摇头:“食不下咽!食不下咽呐。”
饭食端来,赵姬一口也咽不下。
嬴政端过去,用汤匙舀着汤饼:“阿母,儿喂您。您得用些,莫叫父王走的不安。”
赵姬看着放在嘴边的饭食,终是张了口,嬴政笑着一勺一勺的将饭食给喂了。一碗热汤饼下肚,嬴政松了一口气:“阿母歇着,儿子不走。”
哭是累人的事,赵姬哭的过了,她真累了,躺下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此时,嬴政才慢慢的退出去,交代伺候的人:好生看护!
“诺!”
再到灵堂,已经过了子时。
桐桐叫蜀女再端了饭食来,嬴政摆手:“阿姊,我用过了。”
那便罢了:“前半夜我守着,你去歇着。”
嬴政摇头:“阿姊,我睡不着。”
桐桐:“……”她没言语,起身却在火烛上点了药粉。她自己去通风的地方呆着去了。
不大功夫,嬴政睡着了,倒在了跪坐的席子上。
桐桐看了黄琮一眼,黄琮去取了衾被,桐桐接过去给嬴政盖上。可起身要走了,她听见嬴政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她看桑榆,低声问:“大王可曾进了饭食?”
“未曾!大王喂了太后饭,等太后歇下了……”
桐桐:“……”她点了点头:“歇息去吧!明日还得陪伴大王。”
“诺!”
桐桐守在灵堂,嬴政就在边上躺着,睡梦里他眉头紧蹙,眼角不时的有眼泪下来。
十三岁!十三岁而已。
父亲走了,留下一个群敌环伺的秦国。白天再镇定自若,可夜里他依旧是个会害怕的孩子。
她守在边上寸步不离,嬴政腿猛的一蹬,眼睛睁开的一瞬先坐起来,而后摸袖子里的短刃。
等看清楚阿姊就在身边,他才将短刃收起来了:“阿姊……”
“嗯?”
“我梦见父王了……”
桐桐抬头又看棺木,没有言语。
“阿姊……这为甚不能是一场梦?”
桐桐沉默,而后问道:“饿么?”
嬴政没回答,却问说:“阿姊,你怕么?”
桐桐看着他:“你若怕,我便不敢怕。”
嬴政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拉阿姊的袖子,抽噎的哭出声来:“阿姊……我不怕!我不能怕!”他靠过来,一下一下拍阿姊的脊背:“阿姊,你哭吧……你怕了就告诉我……我不怕……”
桐桐跟他靠在一起,只这么陪着,什么话都没说。
无措、彷徨、不安、惊惧,都是避免不了的情绪。
会过去的!都将会过去的。
满城素白,棺梓以八匹马拉着。
桐桐一身重孝,跟成蟜一起站在嬴政身后。一路将棺梓送出咸阳城,送往陵寝。
陵寝不近,在后来的长安附近。
陪葬并不奢靡,墓穴也较为简陋。
看着棺梓抬入墓穴,夏太后一声‘儿啊’才要出口,便用帕子捂住了嘴,太王太后不能那般哭,有失国体。
可赵姬控制不住,她奋力的朝墓穴扑过去:“大王……带妾走……带妾走……”
百官跟随,将士守护,周围的百姓那般多。
成蟜年纪小,他害怕到了极致,大人一哭,他便止不住,嚎啕大哭。桐桐一手拉着赵姬,一手揽着成蟜,看着嬴政:“行礼,封门。”
嬴政看着那深深的墓穴,一道门,送进去便什么都没有了!那是我的父亲,我将他葬于此,一抔黄土盖其身,就真的再没有此人了。
他跪下去一步一行礼,而后看礼官,礼官一声应,便有人来封墓门。
耳边是母后声嘶力竭的喊着‘大王’,是成蟜嚎啕着要父亲。
他起身,回过头看,看见阿姊一身狼狈,一手拽着一个。
他过去,抱住阿姊:“放手……阿姊……放手……”要哭就在这里哭吧,由着吧。
赵姬扑倒在坟茔之上,成蟜跪于坟茔前,从怀里掏出青枣:“父王……父王……您尝尝枣儿……这是儿亲自摘的……父王你尝尝儿摘的枣呐……”
他们在哭着,在诉说着,嬴政就在边上看着,等着。
从始至终,他没掉一滴眼泪。
回城的路上,嬴政坐在车辇上,却始终看着陵寝的方向。
一场丧事,少年清瘦许多。面颊如刀削一般,眼窝深陷却更有神了。
丧事之后,第一次大朝,嬴政身着秦王冠冕,身佩秦王剑,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大殿,踩着先王们尽皆走过的路,一步一步的走上了秦王的宝座上……
桐桐给夏太后更换了汤药,“这个服用三日看看……”
夏太后病了,坚持到丧事结束之后,真正的苦痛才真的席卷而来,于是,她病了。夜里起了高热,嘴里含含混混的喊着都是‘异人’。
刘氏守在身边,不敢叫太医。若是此事叫人知道了,是不是就得说,请太后多劳呢?
因此,她只说夏太后夜里噩梦,想起先王,哭了一场,请长公主来宽慰一二。
桐桐给针灸之后便退热了,又开了方子。
夏太后攥着桐桐的手:“苦了丑儿了……苦了丑儿了……”谁都哭过,只丑儿连哭的时间也不曾有。
“您得好起来,正儿年幼……”
夏太后不住的点头:“我会服药,我能服药。”
桐桐从大殿里出来,看着满庭落叶。她停下来,捡起落在地上的枣儿,在袖子上蹭了蹭,而后轻轻的咬了一口。
好似不如往年甜了。
正要再捡几颗枣子呢,蜀生急匆匆的进来,“长公主……”
桐桐看她:“何事?”
“侯爷的信,急!”
桐桐跟四爷通信,自在太子府就开始了,从无人拦过,也以为青年男女鸿雁传书。可其实,多数时候传递的都是消息。
原先桐桐用郑仁,可郑仁是吕不韦的人,桐桐后来就基本不用了。
她有了自己的渠道,了解咸阳城中动向。
但四爷送的消息,往往不是市井之内的消息。
她接了竹筒,抽出来看了,明面上当然是叫自己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但藏着的暗语是:吕不韦召人于相府论道。
吕不韦在修书,请些朝中官员或是才子名人,坐而论道并不奇怪。
只是在此时,先王新去的当口,召集那么些人聚集,这就不大对。
桐桐没言语,将这信收了抬脚就往出走,心里却寻思着:吕不韦这是要作甚?
夜里,吕不韦高居上首,看着满堂上宾,叹息一声:“先王故去,不韦心中亦是怅然。先王对不韦有知遇之恩,万死不足以报答。原先这朝中啊,分三派。一派为楚系,一派为老秦人,一派为咱们这些外来臣……”
话未说完,蒙骜站起身来,“丞相此话何意?我蒙骜虽是齐国人,然自归秦以来,君王信任,从不将蒙骜当外人。在大秦,我娶妻生子,子又生孙……我之子孙皆生于秦国,怎就成了外来臣了?某深觉丞相此言不妥!”
吕不韦忙道:“是不韦失言,这里无他国之人,你我尽皆秦人。我这说的不也是原来嘛!而今,上下一心,尽皆为辅佐新王。大王年幼,需得名师教导!以前,大王为太子时,只有一启蒙师,太子多从先王学习。如今先王不在,大王需名师呐。召集诸位,便是商议此事。”
蒙骜这才坐下:“名师?丞相以为何人可为大王之师?”
吕不韦看向在座的诸位大臣:“诸位以为姚贾如何?”
蒙骜没言语:姚贾与丞相相和,处处以丞相马首是瞻,此人为大王之师,至少不会挑起大王与丞相不和。
君臣不和乃是大忌!
若是如此,为大局着想,姚贾可为大王之师!,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