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向暖(103)
今年才一入腊月, 老家就用马车给桐桐把预订的肉都给送来了。
鸡鸭鹅之外,还有鱼,大伯专门买的, 拾掇好,鱼鳞都刮了, 开膛破肚洗干净冻好,给送来。另外还有猪肉一块一块的都给切好。
一份礼几十斤的重量,桐桐提着它先去拜访蒋德生, 当年那个送了她滑板的老头儿。
老头儿住的并不宽敞, 学校的集资房还在建设, 他住的也不过是七十平的老房子而已。
门一敲,是老头儿自己开门的。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铲子,“进来!进来!炖着牛肉呢。”
再一看桐桐手里的黑塑料袋,老头儿就不让开位置了:“又带什么了?”
“老家纯粮食养的家禽, 肉可香了。”
那进来吧!
他老伴儿是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接了东西过去笑眯眯的:“每次来都不空手。”
她今儿过来, 是提前打了电话, 要在这边吃饭的。
西红柿炖牛腩,拍黄瓜,尖椒炒蛋,三个人三个菜,喝的是向荣产的‘新味’酒。
桐桐摇着杯子,“我自己开车来的, 不陪您了。”
老太太便去给桐桐拿酸奶:“喝这个。”
行!
蒋德生一边吃一边道:“最近都是你们的新闻报道,我看了,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你们盈利了一千多万,是吧?”
桐桐‘嗯’了一声,“关键是抢占了一片空白市场!快消市场是这样的,只要有渠道,只要年轻人追捧,是可以做起来的!”
“很了不起的成就,盘活了企业,就是救了数千个家庭。这些家庭涉及数万人口……”蒋德生给桐桐夹肉,“我看到电视台关于职工生活的采访,你按周计算工资,保障孩子都入学,甚至于支持职工家庭的子女去技校学技术……过冬,连物资都储备齐全了。这一点比你挣再多的钱都有意义。”
桐桐就笑:“您跟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那以后呢?毕业之后,继续将它做大做强?”
“其实,那个行业换个精干的人,和我自己做并不会有太大的不同。公司里的日常事务,我参与的很少。除非有什么问题需要我解决的,其他的……我觉得别人做的也很好。”
蒋德生有些意外,“不一直做这个企业?”
“嗯!”桐桐把肉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抬头问说:“老师,我若是想去糖厂,像我这样的,能算是特殊人才吗?”
嗯?
“嗯!”桐桐冲着蒋德生笑,“我想毕业之后去糖厂……”在一个处处讲资历的地方,在一个负债累累,本已经准备申请破产的企业那儿:“我算是特殊人才吗?”
破格使用,需得有被破格的资本!一个剥离的酒厂被我盘活了,我现在能作为特殊人才被简拔使用吗?
蒋德生就笑了:“对糖厂……你有办法?”
“我想试试。”
蒋德生把盆里的肉都挑的放桐桐碗里,“你当然算是特殊人才。”所以,“好好吃饭!多吃饭!”
想去,就能送你去嘛!
糖厂啊糖厂,每次路过糖厂桐桐的心情都极其复杂。
今儿上班路过的时候,就看见糖厂门口搭建台子呢。等下班的时候,台子已经搭建好了,台子上洗衣机、电视机、自行车等等。
她把车停下来,摇下车窗喊外面守摊子的人:“这是干嘛呢?”
“厂里打算办个职工抓奖活动!”
啊?
“啊!”那人喊道:“一是丰富职工的业余生活,二是支持国家的公益事业。明天开始,连着举办五天!”
“只面对职工?”
“周围的朋友若是想参加,当然可以!咱们的厂能在当地立足,离不开大家的支持。都是一家人,联欢嘛!”
桐桐:“……”行吧!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开始干上这一行了。上上下下,全民性质的活动一样。
这玩意吸金是非常快的,就像是糖厂吧,职工带家属,假如一人一张,这就是四五十万块钱。
成本是什么呢?就是那些奖品,奖品花不了五万。场地是自己的,人员是自己的,回头真假彩票一掺和,拿出来做公益的有十万就不错。这不是白赚了三十来万嘛。
更何况,周围的人必来凑热闹,那这就不是三四十万的利了!
可以说,年前搞一拨,糖厂现有的人员,能过一个大大的肥年。
现在这很多东西,没有个科学的监督体系,所以,总是有人快饿死了,却也有人快撑死了。
车路过城市的广场,那么些人在广场上捡彩票。找那种遗漏的,许是中奖了,被误扔了呢?
寒风凛冽,纸片埋在雪里,也总有往出扣。
进了小区,有一家在楼下支着灵堂。烧煤炭就是这样的,稍微不注意,就容易煤气中|毒。上个星期死了一对年纪大的老人,今儿这又是谁家的人没了。
“还是俩年纪大的人……”田易阳眼圈还是红的:“五十来平的房子,人口多呀!他们家儿子都五十多了,下面三个孙子也都结婚了。大孙子家今年又添了孩子……像咱家这一样凑出来的三间屋子,三个孙子结婚后住。客厅里,老人的儿子儿媳妇住,老人平时在阳台隔出来的厨房打地铺……家里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昨儿家里闹了一场,他家孙子刚发了工钱,路上被人给拦住了,人家人多,拿着刀,从他们要钱,这钱不敢不给!可钱给了打劫的,回来媳妇不依不饶,闹着离婚,说家里负担重,日子过不下去……谁知道老两口心思重,觉得他们是拖累,不言不语的,半夜把厨房的窗户全部打开……”
冻死了?
“嗯!”田易阳坐在炉子边上,一说起来就又哭,“一人喝了一瓶酒,往下一躺,啥也不知道了……”
正说着呢,林守道回来了。
田易阳问:“弄好了?”
“好了!”林守道都没法说,这家非要给老人弄个棺木,置办又置办不起,就想着用三合板给订一个。
他这才又去店里,给弄了些三合板,已经送过去了,自己订去吧。
桐桐就沉默,长久的沉默。
坐在火炉前半晌,这才起来,“我出去一趟。”
“去找小晔。”
不是!他去京城了,“我去办点事。”
开着她自己的车,绕着四爷往常走的路,路过推着自行车站在路口的大叔,她停下来,递了十块钱出去。
这大叔一愣:“我那小兄弟呢?”
“他出差了!”桐桐没多说,走人了。
路过桥头,她摁了一声喇叭,坐在火桶边的男人一愣,朝这边看了半晌才走过来,他的左手背在身后,伸出右手捏住了递过去的钱,却没抽走,只是问说:“老妹儿,我那大兄弟呢?”
桐桐之前见过这人一次,他是左手接了钱走的。今儿伸过来的是右手,可右手只有两根手指,拇指和食指。
他的手残疾,还是右手残疾。
怪不得呢!正常人都找不到活,像是他们这样残疾的,更难了。
她说:“他出差了,交代我来一趟,你有什么难事告诉我是一样的。”
这人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往下一跪,手扒住车窗,“……能借我三百块钱吗?孩子高烧肺炎……”
桐桐取了钱包,钱包了有七百多吧,她取出来全塞过去,“要我送你去医院不?”
这男人指了指不远处,“那是医院……”
是不远,“赶紧去吧,不着急还。”
那男人起身就跑,桐桐看见了他左手扔掉的东西——一截打磨的很锋利的铁棍。
从这里离开,去看那个拄双拐孩子。结果那个孩子并不在!
她下车,去边上的小卖部,随手挑了几样东西给老板付账,这才问说:“那孩子呢?今儿怎么没见。”
“那小子呀!白天被车给撞了……”
“要紧吗?”
“挺重的!那小子专盯厂里那帮王八犊子的车,看见了就撞……他爸死在岗位上,一点抚恤都没有。她妈去南边打工了,一去无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家里还有谁呀?”
“他奶奶!”
正说着呢,门帘被人撩起,来个大娘:“拿几根白蜡烛……”
干啥呀?停电了?
“瘸子没了。”
“哟!我这正说着呢……可惜了的,那孩子多孝顺呐!”
“那边赔两万,够老太太养老了。”
“有人在多好啊……钱是个什么玩意?就说不能老那么着碰瓷……看看,车哪有个准呀!一个出溜刹不住,就要了命了……”
桐桐没再问,从里面出来了。开着车回家,才从车上下来,就听到哐当一声,热水壶从楼上扔下来了,四分五裂。
楼上那大姐声嘶力竭的:“……我就是看上人家的钱了?怎么着了?能过过,不能过就离!”
“你要不要脸?你不要脸,我他妈的还要脸呢?人家的男人就那么好……”
“人家的男人就那么好,我就爱跟人家的男人睡,你管的着吗?你有本事你也去呀!你个窝囊废……”
叫骂声,摔打声,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桐桐靠在车上久久没有动,真就觉得人力有时尽,我真的觉得我走的很急很急了,可这种苦噩还是拦不住、救不了,它跟这个冬天没完没了的雪一样,铺天盖地。
田易阳在厨房看见了,她关了火,喊林守道:“你看你姑娘,在哪琢磨啥呢?”
这我上哪知道去?要钱有钱,要名有名,处了个挺好的对象,她是啥都有了,还能琢磨啥呢?
“是不是工作不顺?”
“厂子不挣钱的时候肯定处处不顺,可一旦挣钱了,谁跟她犟着干嘛?”跟钱过不去?他们属于人人占股份的,不至于。
“那能为啥呢?”
桐桐抬头看向眼前的楼:有些人家的灯亮,有些人家的灯昏黄,有些人家干脆黑着灯。
田易阳拉开窗户朝外喊:“看啥呢?”回来!
“万家灯火!”
啊?
“万家灯火!”
哪有万家灯火?亮着灯多费电呀!你以为都跟咱家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