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阳(165)
“兄弟没多少年没聚了?”四爷岔开了话题, 说起了从前,“那时候……难啊!谁敢想能过现在的日子?谁敢想日子会是而今这样的。”
是!不能提以前。
四爷给王小海斟酒,“你是海哥呀!海哥是……胡同里的事没有你平不了的!这四九城里,有几个没听过海哥?海哥义气, 海哥值当兄弟们信任。我这些年交的朋友多了, 可但凡有大事, 还得是图哥和海哥!我记得,当年我有事求上门,海哥二话没说, 直接就应了!敞亮。”
王小海搓了一把脸,眼圈却红了:“是啊!咱们兄弟凑到一块,讲的就是个义气!就是个脾性相投。”
四爷给他再斟酒:“当年你们南下,我特意叮嘱你。我说图哥这个人什么都好, 就是心软,就是太过于看重轻易, 没有利欲心!瞧!这么多年了,从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到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了, 还是这样。认定的人, 认定的事, 他是不计利益代价的。”
是啊!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四爷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你们当年很难!我在京城动了那么多关系, 能不知道你们闯的有多不容易吗?”
孙静默默的拿了茶几上的橘子开始剥了:有尹禛压着, 图全吃不了亏。
那话啥意思呢?先说情分, 说创业之难。
当年给你俩搭配,就是看好了图全不争不抢,否则两头大, 难成事。
再说利益,这利益里分三点:
其一,当年的技术是尹禛的;
其二,当年的本钱是尹禛的;
其三,当年的人情是尹禛的。
技术、本钱、人情,他给了你们。给你们找了饭碗,避开了祸事!你们才能做起来,从小做大。
这是基石!
若是你王小海做不到公平,那你得想清楚:技术能革新,尹禛常年做外贸,引进的就是设备和技术,他便是自己不行,但能找来行的更新换代碾压你;人情就是更是如此,这个人情指的是关系网,也能指你王小海素来的名声。
关系网全在尹禛手里!生意在当地你受当地庇护,但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这一点得想清楚。
还有在京城这地方,你若是连尹禛和图全都坑了,那基本可以说:这地方你也别回来了,回来了你也没有故人了。
做事不敞亮,做人不讲义气,你还是当年的王小海吗?
爷们活到世上,活什么呢?这些你都不要了?
所以,得想清楚了,拆伙怎么拆公平,想清楚再说。
四爷一脸的伤感,将杯子里的酒喝了,然后摆摆手,“今儿中午才喝了一场,睡了一觉起来,图哥就来了。喝不了了,一喝就上头。明儿吧,明儿我设宴,请咱们这些老兄弟一块儿聚一聚。”
不谈了!
王小海点点头,“是啊!想起来还是难受……我也得回老院子看看……看看怎么样了?”
四爷坐在餐桌前没起来,桐桐起身把这两对给送出去了。
等门关上,一转身,看见尹仪去柜子里抱蜂蜜罐子,尹重拿爸爸的杯子,这是要冲蜂蜜水。
“行了!别折腾了!你爸拢共就喝了三杯酒,醉哪去了?”
俩孩子回头去看,就见爸爸坐在餐桌边笑着看他们,哪里醉了?
尹重之前其实听的半懂半不懂的,他凑过去问:“那个王伯伯要欺负图伯伯吗?”
“怎么那么说?”
“静姨的脸色之前可难看了!后来那个伯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行!会看脸色了。
“他们不是好兄弟吗?”
四爷就笑,“亲兄弟为了利益都能成仇,老死不相往来。更何况是朋友,是江湖义气结起来的兄弟。”
“那是咱家的本钱?有咱家的股份,对吧?”
“好奇我跟你妈为什么不管,对方给多少,我们拿多少。不问账目,不谈其他,是吧?”
对呀!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呢。
“早些年,最开始,是有对账的!从不开始对账起,我和你妈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然后呢?
“然后,我们该装糊涂呢?还是该丁是丁卯是卯?”
肯定要丁是丁卯是卯。
桐桐在边上一边摇头一边笑,抬手拍了拍孩子的脑袋,端着碟子碗去厨房了。
四爷点着儿子的胸口,“你这个心胸呀,太小了!气量不大,这怎么能成事呢?”
尹重坐在边上看着,尹仪靠在爸爸的腿上,听爸爸跟哥哥说话,她其实听不懂。
四爷一手揽着女儿,一手指着柜子,“柜子里放着一盒子糖,妈妈说一人一天只许吃一个,你们有乖乖听话吗?”
尹重嘿嘿一笑,有时候也会吃两个或是三个。
“你猜妈妈知道不知道?”
“知道?”
“当然知道!”当妈的从里面出来,“那我为什么不拆穿你呢?”
尹仪指着储蓄罐,“要是拆穿了,可以偷偷拿储钱罐里的钱去买!”
四爷这才弹了弾儿子的脑门,“懂了吗?一旦起了这个心思,这事就一定会发生。我和你妈鞭长莫及,人家管理的公司,我们质问了,然后呢?”
“然后想其他办法,不再叫你和妈妈逮住把柄。”
“这不就对了吗?”四爷就说,“一旦问了,这就是翻脸了!对方不会拆伙的,还会很好的跟咱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但暗度陈仓的事,人家不做了吗?”
哦哦哦!懂了,“不问,比问了好;糊涂着,比精明更高明。”不管是糊涂和精明,都分真假。
看着糊涂的人,未必真糊涂。越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往往会因小失大。
桐桐跟孩子说,“在王小海眼里,你爸轻钱财重情义;图全处处以义气为先,一根筋;你爸不问,图全不理,有些事人家也不费工夫藏。不藏着,事就好办。图全不太计较的事,但是图全当年带过去的跟图全关系亲近的那些人呢?他们也是利益的受害方。他们肚子里都有一本账,而且,以各种方式给到了你爸手里。”
咱家有账?
“有啊!这个东西你不想要,那是你的事;但永远得给自己留个后手。如果想,你爸就能把王小海送进去。”
“哦!懂了!吃了我的得给我吐出来,是吧?”尹重兴奋了,“明儿请客,我要去。”
四爷又笑:“放心吧,请不了客!王小海不会等到我真请客的,今晚他必能拿出个公平的拆伙方案来!否则,明儿只我一请客,一说要拆伙,他王小海不仅没了名声,京城这边……别管谁,都不会再卖他面子。”
“可以给那个叶鹏飞打个电话。”张细妹坐在酒店的梳妆台前,说的云淡风轻,“他的背景更深……”
“放屁!”你懂什么呀?“这一个电话过去,叶鹏飞能先废了我,好给尹禛出气。”
张细妹坐在边上不言语:“哪有那么厉害?”
王小海点着她:“我就不该叫你插手公司的事,更不该叫你堂弟进公司,去财务上……”等发现财务上的问题,都已经晚了。
但是图海没提,尹禛也没提,他也就把这事含混过去了。
正说着呢,房间的电话响了,是公司打来的。他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再问了一遍:“你说谁辞职了?”
“几个分厂都有人辞职,听说连夜订票,要回京。”
王小海一听名字,就愣住了,这全是跟图海关系很铁的几个哥们。这些人突然辞职?
他打电话给酒店前台:“328的客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回来,先生。”
王小海挂了电话,又打了一个电话,这个人是图海的助手,住在标间里。他问说:“图哥去哪了?”
“去看电影去了,我帮着买的电影票。”
“今晚回来吗?”
“回呀!还帮孙小姐订了一间房。”
王小海这才挂了电话:“图哥没给特区那边打电话,他是真看电影去了。那是谁打的电话,叫他们现在辞职的?”
“尹禛?”
“只能是他!”王小海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咱们能叫图哥的助手给咱们通风报信,那尹禛自然能叫其他人给他通风报信。他不言语,是他厚道,不愿意计较!这一计较,就能要人命。”
“这还是翻脸了!”
“你懂个屁!这是给了我脸了。”王小海颓然的坐下,抓了电话又打过去。
四爷正坐在床头看报纸,等着他的电话。
王小海的声音传来,“老弟,哥哥我真是……没脸跟你说这中间的事!这几年呢,公司发展的太快,财务一直由我媳妇的娘家人管着。我只想着人牢靠,没想到只对我牢靠!兄弟,不说了!该怎么办怎么办?一定不会叫当年的兄弟吃亏的。”
“海哥,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四爷的手轻轻的点着报纸,“有时候觉得,钱这个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兄弟成仇,夫妻反目……还是当年好啊!当年都单纯,说兄弟就是兄弟,说夫妻就是夫妻。你老兄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听你的。”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王小海举着话筒,慢慢的放下。
晚上,他躺在酒店的床上,脑子里总是尹禛的话,也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
他说:钱不是好东西,为了它,兄弟成仇,夫妻反目。
他说:当年都单纯,说兄弟就是兄弟,说夫妻就是夫妻。
在妻子的鼾声中,他反复的在想这些话:她堂弟做鬼,她知道,自己不知道!
公司一拆伙,图海和他的兄弟走了,那自己那些老兄弟成了她娘家人排挤的对象了。假以时日,公司是她的还是我的?
图全很惊讶,一早起来,王小海拿来了方案,对方不仅没占便宜,多少还是有些吃亏的。
这是什么意思?
王小海低声道:“图哥,我想借着这次的事,将公司搬到浦东,我要搬家。”
啊?
“借这个机会,清一清公司吧。”
图全朝隔壁的方向指一指:你要这么着,日子还能过?
离了她娘家人的影响,日子就还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