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阳(27)
这事桐桐就没让林楠和林枫知道!真不算是什么大事。
谁一辈子身边不遇几个叫人一言难尽的人呢?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
吴雪敢这么算计, 那是因为她对四爷并不了解。所以,等着吧。
结果事情往往总是出人意料的,再见到吴雪, 已经是大年三十晚上了。都在楼下放鞭炮, 满院的孩子在叫嚷这跑跳, 桐桐站在杨树底下,林枫拦着不叫她去点炮仗。
吴雪走到桐桐边上,低声说, “我大年初三就回老家了。”
啊?
“我把年前请假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家那边给我重新上了一个新户口……换了个名字……”吴雪靠在树上,声音低低的, 似乎有些怅然:“……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少了些见识。从没想过,现在去农村背着人重新上户,是个很简单的事。没有人知道多出了这么一口人,然后再把这个人推荐去省里的大学念书,这也是一条路子……
你想想,当兵是去外地, 下乡也是去外地,哪种都差不多。但终归是能回来的吧!上完学,分配了工作,想办法调动工作给调回来, 这都是可以的……这叫曲线救国!要知道事情还能这么办,我又何苦呢?”
把人得罪一大圈,到现在要走了,都不知道该跟谁道别。
桐桐:“……”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你说的这个办法确实是可行,有点面子, 花点钱或是弄点物资,很容易就办到了。
但是,下去容易再回京城可就难了。当然了,你爸保留了你的户口,在那边给你凭空造了个户口出来。
那你将来要是回来,只有两种办法:
第一,以吴雪的身份回来,你跟着你爸,你本来就是这里的人,没问题。可这就意味着将丢掉那边的户口。如果那边的户口没了,你都不是你了,你的学历自然也就不是你的学历,工作当然也就不是你的工作。一切还是会回到原点的。
第二,你不要吴雪这个身份,以你老家那边的新身份回来。可你怎能回来了?举荐的大学,工作也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原本就在村里,那你的工作可能就在县里。
从县里往出调动,直接调到京城,怎么调?你调一个看看?当然了,除非你销户,将吴雪抛弃。挂靠你父亲,重新落户,重新找单位接纳你;再要么,嫁回来,夫妻投靠。
彼时,你的学历如同鸡肋,怎么找工作;若是嫁的话,说实话,户口值钱的时候好条件的未必选你。
除非你还是原来的吴雪,回到你爸身边,抛弃假户口那一套,按照一般的接班原则,过几年你爸一退,他若不另娶,不再生别的孩子的话,你还有可能接班,还在这个单位,找一个没学历就能干的工作。
但是,你爸才四十五?这个年龄的男人,只两个女儿。大女儿当兵去了,二女儿在老家那边上学,毕业后留在老家。城里就他一个人,他会不找吗?
找个三十多岁的,很容易。别说生一个孩子,就是再生三两个都行!没你们打搅,人家过的才自在呢。
你猜:那时候你爸还欢迎你回来吗?
但是,又不得不说,吴大平这个当爸的,算是个会钻营的人。就吴雪干的这个事,没法弄呀!留下来再闹腾,他在单位上也都没法呆了。
这么来一下,也没叫吴雪受苦!她将来可能会后悔的事,却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机会。真是踏踏实实的,想办法若是能留在省城,那也未必就真的苦。端看她将来会怎么去想了。
吴雪说,“我没想到我爸……到头来还肯为我奔忙。若是他早有这个心,我又何必走到这一步。我是又怨又……后悔……”
桐桐:“……”该说什么呢?以为需要自家处理的人,人家家里的云朵自己下雨了,也就用不上自家准备的云彩了,“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好!一路顺风。
大年初三吴雪自己背着包,拎着行礼走了。
大年十五刚过,吴大平就又结婚了。
这事很低调,但是林楠被安置到派出所了,吴大平去派出所给他新婚的老婆落户口的时候给碰上了。
那新娶的原本是胡同里的,今年三十六了,有个十八岁的女儿,一个十六岁的儿子,这俩孩子都被带了过来,户口了迁了进来。
然后再去洗澡的时候,韩慧就低声道:“看见了吗?那个搓澡的……长的还挺好的那个,就是吴雪后妈带来的,改名叫吴红。在后面烧锅炉运煤的一个小子,瘦瘦的小孩样儿,也是他家的,改名叫吴庆。在大食堂扫地擦桌子那个白白净净的,眉梢有一颗痣的……那就是吴大平新娶的,人特活泛!手脚特麻利。”
这话说了才没几天,桐桐听说大食堂的蒸饺好吃,特地跑来排队买的时候,才知道这是新开的窗口。里面戴着口罩,大眼睛里满是笑意的人就是那个女人。
这个喊说:“鲁师傅,要猪肉大葱的……”
“这个可真完了!明儿您赶早,肉不多,一天只十笼屉……要不给您换豆腐的吧,麻辣豆腐味儿的蒸饺,您回去尝尝,一尝您就知道了,给您肉的您都不带看的……”
把桐桐说的都馋了,到了跟前就问:“我要一笼屉豆腐的,还有什么馅儿的?”
“瞧咱姑娘这漂亮脸蛋子,还剩一笼香菇,先给你了吧,闺女。你再尝尝洋葱粉条的……这个味儿重,香是香,就怕你吃不惯……”
“都给我来一笼吧!我尝尝。”
“好咧!”
给桐桐把蒸饺捡出来了,又跟下一位聊天,“您老这气色,是好!几笼屉呀?”
“一个人吃,一笼屉就够了。”
“哎哟喂,您这身板……一笼屉可不够!”
“尝尝得了!票不多了。”
“嘚!那下个月,您请早!”
得嘞!
见人就夸,话未说全,先出三分笑来。难怪人人都夸呢,真真一人尖尖。
吴大平那样的人,真配不上这个。
回去的时候,听院里这些人嘀咕:“可能干了,她男人死了,她那一儿一女,早该下乡了。结果人家就是赖着,赖到儿子也高中毕业了,居委会做工作都踏破门槛了,她转身就嫁了了!连户口也带走了。别管脏活累活,不挑拣,先占个位!有了这个位了,也就不用下乡了。你说这得多能干一人呀!”
那可不!叫吴太平白捡一便宜。
本来呢,就是跟家里有点瓜葛,知道消息就完事了。
结果晚上了,门被敲响了。可不正是那个鲁师傅,叫鲁芳的。
她拎着一兜子的东西,“哎哟!是你家呀,闺女。”
桐桐没叫进,只问说,“鲁师傅,有事?”
“能叫我进去说吗?”
也没带其他人,“那就进吧。”
对方看了看干净的地面,再看了看脚上的鞋,只在玄关站着,却不朝里面走了,只道:“姑娘,我听说这家一个小伙子在图书馆工作?”
“啊!对!我二哥。”
“那就对了!姑娘,我是为了我那家孩子来的。他年岁不大……其实都是该上学的年纪,跟你差不多……”
鲁芳看了看客厅里扣在茶几上的书,苦笑道,“可上进也没个地方。以前都是在废品站给找书看……现在守着宝库,没别的,就是想着……能不能也看看书!不借出去来,就是中午吃饭不上班的时候看一会子就出来……我跟你们也不熟……冒昧了!”
“那你叫吴庆找我哥去玩吧,看书什么的……帮着整理整理书,应该没关系吧。”
鲁芳忙‘哎哟’了一声,“是我不会说话!对!年轻人交交朋友,叫帮着去整理整理书……就是去玩的!”
说着,把东西往过塞,“拿着!一定得拿着!帮了我大忙了。”
沉甸甸的,桐桐不好接,“本来也没什么……不能收您的东西。”
“不是什么金贵物,就是晒的萝卜干!我是得着哪里都种,原来住院子,晾晒方便。值什么呀?”
那就收下吧!收了之后,桐桐进去给人腾布兜子,又把点心拿了一把给对方塞布兜里了。
点心是四爷送过来的,老尹那边过年福利好一些,但老尹的牙怕吃太甜的东西,家里又老催,叫他送过来。他留了一半给家里,剩下的拿过来叫桐桐当零嘴吃。
还礼之后对方更不好意思,从楼上下去,跟大院里的人聊天,才知道吴大平以前干过啥事。
这事闹的!人家孩子没给自己撵出来那都得是好脾气!
她回去就叮嘱儿子,“你姐住女工宿舍,不回家。你也少听那老混蛋叨叨……”
“我知道,我烧晚上那一班,不回去碍眼。”晚上看书没人打搅,清净。
“你姐将来能跟我学学手艺,有手艺的人饿不死。你呢,能学进去就去学,这里住的都是有文化的人。别听人瞎说,说什么有文化不好!有文化不好……那这大院咋比咱胡同好呢?
好好跟人家处,眼里得有活……别跟那老东西学,也别觉得跟人家这里面的孩子一样……咱不一样!你得跟着有见识的人多处处,长长见识!那见识多了,比那书本上的还有用,懂么?这里面都是有见识的人,多听听,少说话。”
“记住了!”
桐桐泡着萝卜干,准备蒸包子。大门一响,林楠回来了。
他手里捏着信,给了桐桐一封,还有一封是林枫的,放在了茶几上。他自己拿着他的那一封往卧室去了。
每次林诚儒来信,都是各是各的。不会因着在一个屋檐下,就写在一封信里。
她觉得这一点尤其有趣。
擦了手才将信封打开,是林诚儒的信。信上说,知道她对化学感兴趣,当天晚上便拉了友人,酩酊而大醉,其心之喜,如再娶你母亲一次。
桐桐不由的莞尔,接着往下看。他又说,掐指一算,吾女已到了我与你母亲相识的年岁了。那时,我十八,她十七。我乃一书生,她乃一军人。心意已许,此生不改!而后她上了战场,我在大后方。从未曾想到,年少之情,扛过了生离死别,扛过了聚少离多。因而,情之起,从心即可。
看到这里,桐桐叹了一声,必是林楠知道了,且写信告知了林诚儒。这么长时间以来,林诚儒第一次在信中谈及男女之情。
他说,为父以为,不论与何人交,悦己为首要!交朋友是如此,与人相爱相恋亦是如此。处之轻松,心觉愉悦,此为善!假使一日,轻松不再,愉悦被痛苦所取代,那便饮酒一杯,大哭一场,睡三天无须起,再花用为父一月工资,而后了结前缘,继续前行。
月有阴晴,人有悲欢。为父盼着你常有圆月,此一生只遇良人,所得尽皆欢愉。然而,人生于世,自古难全。所幸我儿有父如我,若天有缺,自有为父替你去补,必叫我儿所见皆光华,一世无所忧!
桐桐不由的笑出声来,这得是一怎么乐观的人,才能说出‘所幸我儿有父如我’的话。
她把信收了,然后探头去看林楠。
林楠躺在床上,枕在被子上,拿着信纸皱着眉一个劲的看。她才要进去,结果林枫回来了。看见信就跑过去拆了,“爸来信了?”
嗯!来信了。
林枫问桐桐:“爸跟你说什么了?”
桐桐没回答,只道,“先看你的。”
林枫躲了一下,“我先看……”有些不适合你看。
结果桐桐瞥了一眼,只看了一句:我儿有成为智者之心,为父震惊尤甚!想来必是为父浅薄,竟是不知坐井观天之辈,畅想据天鹅为己有之时该是何等了不起的心态。
只这一句,桐桐吭哧一声又给笑出来了。
林枫蹭的一下把信纸挪开了,再去看桐桐笑什么的时候,他把沙发拍的啪啪啪的响:坐井观天之辈,不就是癞|□□么?据天鹅为己有,这不就是说癞|□□想吃天鹅肉吗?
嘲讽自己学哲学如同是癞|□□想吃天鹅肉!这就过分了。
他朝卧室喊:“哥,你告诉爸什么了?”
林楠举着信,信上写的却是:莫要嘲笑他的资质,成就最高的往往不是资质最好的!成为智者这并非妄想,他若是能静下心,在孤独中思考,此一生将大受裨益。
而你,并非自负,你亦无须迫使自己长成参天之木。
只要你端,你直,你一直向上而生,作为扶木的他们,必能随你——端!直!向上!
落款是——你们那了不起的父亲:林诚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