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31)
五六十人, 厅堂里有站着的,有坐着的。丑妮把家里的凳子都搬来,也才是勉强的坐下。然后准备的待客的东西就严重不足。
想给每个人倒一杯茶水,上哪凑这么多茶杯去。
丑妮急匆匆的去林府那边拿茶碗, 少奶奶赶紧帮着归置, 又问还缺什么。
“那缺的可多了。”丑妮一样样的算, “没想着来了那么些人。”之前只按照七八个人准备的。伯爷说, 既然是代表,那就是三五个, 最多不超过十个人。
结果来了这么些个, 这哪里是代表哟?
黄蕙荃就笑, 可见这些人有多单纯。跟伯府交往, 来一次, 叫大人记住你, 这是资本;来这么些个, 金大人能记住谁?这都不是不会做官, 不懂做官的事, 这压根就是不懂人情世故。
在这一点上, 连自家孩子爹也不如。
丑妮都嘀咕:“自来没见过这样的。”感觉像是瞎起哄。
黄蕙荃低声道:“越是这么着的人,越是得尊重些,客气些,周到些, 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心里怎么想不重要, “态度一定得重视!且得把重视摆出来给人看。”
“是!少奶奶,记住了。”
黄蕙荃这才道,“你先过去!我叫槐花去帮你。缺了干果水果……我这就叫两位姑娘去采买。”
丑妮这才赶紧去了,“姑婆正在烧水, 只能在锅里煮茶……”泡是供不上的。
然后仲琴和季瑛就被抓去当差了,一个往干果铺子去,一个往鲜果铺子去,只能加钱叫人家往府里给送。
四爷一看这满厅堂的人,只能笑道:“别分茶杯了,谁渴了自去倒!都别见外。”
一水的十七八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马上就都笑。
丑妮心说:金大人跟你们中这些年纪大的比起来,谁更年轻还真不好说。结果呢?还坐在这里傻呵呵的笑呢!那些女大人们,其实也都年轻的很。
我家伯爷跟你们年岁也没差多少,咋都这么好意思呢。
她心里不是很喜欢这些人,脸上却笑着,把家里剩下的干果一一递过去,“都先抓点……还有呢,别客气。”
然后有人不要,有人象征性的抓一小撮,有的人呢,却恨不能一把抓走半盘子。
这边还没分完呢,那边仲琴就带着干果店的小厮回来,瓜子、花生、松子之类的,都是用布口袋买回来的。
然后用碗舀出来,三五个人堆里放一个。
厅堂里猛的进这么一漂亮的大姑娘,都朝这边看。
仲琴忙着呢,只矜持的点头,接了槐花递来的碗招呼这些人:“……慢待了!实在是不雅的很,见谅了。”
“没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了。”
坐在前面的那人一脸的惊喜:“姑娘,是你呀?”
仲琴抬头一看,是几日前在街上碰上的冒失鬼,她惊讶了一瞬,“巧啊!”
瞧见这人了,分了一半她就出去了,叫槐花自己弄,慢点就慢点吧。
回头又跟季瑛去削水果,切块,送了果盘进去。
反正得有半个时辰,什么正事都没说上。
季瑛还奇怪:“这些人不上学……来干嘛来了?”
仲琴想起那天说的话,却只摇头:“不知道!”不是作为主家不好客,实在是这些不速之客失了分寸。
厅堂里乱糟糟的,窃窃私语声,小声咀嚼声,嗑瓜子声,剥花生声,这声响,四爷能干嘛?
行吧!你们不安静,我也不言语。
谁坐的跟我近,我跟谁搭个话。
距离最近的是跟大姨子搭话的那个小伙子,方正的脸面,魁梧的身材,看衣饰家境该是殷实,但却绝非官家子。
四爷就先搭话,“还没问兄台贵姓。”
“不敢!”这人忙道,“免贵姓李,李青山。”
“江南人士?”
“是!苏杭人,家父是江南书院的先生,家祖也是。”
还没问呢,自己就撂干净了,“书香门第,清贵世家,难怪公子看起来一身清气。”
李青山便笑,“谢金大人夸奖,您过誉了。学生之前也考过两次,未能到殿试……”
“不能以举官论英雄。”四爷就道,“而今各种学堂都有,像是铺设铁轨,就有很多人擅长实务,一样会被举荐,只要在任上被人信服,就能被提拔。这样的官员往往更有威信。因而,从百业,殊途同归。”
李青山皱眉,他就问说:“如学生这般……擅经学,不擅格物,而今再学,是否晚了。”
这么一问,周围就静了,远处也静了。这都是大家所关心的!
“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但是呢,更多的人是有家室拖累。一则,父母年迈,盼着子女成家;二则,成婚之后若是只就学而不当差,除非家中资助,否则怕是也难以为继。因此,选适合自己的,未尝不是一条合适的路。若是心有余力,或可有其他的尝试。”
众人就笑,这个戳那个,那个戳这个。这里面大都没成亲,一说起来还都会害羞,相互打趣。
李青山就又问:“儒家经学……乃圣人经注,传承不衰,常用常新。而近几年,格物之学兴起,儒家便不得重用。而今,学生现在思量的是格物之学兴起之后,于新明而言,是利是弊。”
来送果盘的季瑛看了拎着茶水过来的仲琴一眼:这人说的是什么话?为什么这么说,格物哪里不好了,为何要有这个质疑?质疑就算了,为何要当着金大人的面说这样的质疑。他怕不是忘了,金大人是靠什么立身的。
仲琴拦住季瑛,先别进去,听听里面怎么说。
李青山坐端正了,声音也变的激昂,他问说:“诸位,立国之本是什么?”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回答道:“立本之本,乃是崇尚礼义。礼义当先,不尚权谋;立国之本,在于人心不在技艺。不才以为,若新明是一艘舟舰,那么,忠信是甲胄,礼义是干橹。因而,我也认为,儒家为体,格物为用。儒学为尊,格物次之,此不能乱。”
说着,就又道,“正如对那些小报补充律法以约束,这一点我尤其不能理解。小报所行,非君子所为。儒家教化百姓,教百姓知礼。于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乃为人的行为准则。
而小报呢?窥伺他人行踪,此为非礼;偷听他人言谈,此为非礼;擅自将他人私事公之于众,此为非礼。如此非礼之事大行其道,正是近些年儒家教化被格物所取代的弊端呈现。
对此朝廷没有重视儒家教化,而是选用了法家!认为当以法约束之。诸位,德为先,法为后。以法约束,此乃底线。可若是儒家教化人人受益,都以德行为先,触法者几何?而违法者又有几何?
因而,以法约束小报之行,看似合理,但其实违背的是‘礼义’!若违背礼义,便违背了圣人教化,不符合立国之本,则国将不国!”
话音一落,里面掌声雷动。
季瑛揉了揉脑袋,看仲琴:姐,你听懂了吗?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反正就是,他抛出了一个观点,引经据典了证实了他的观点。那违背他的观点的,就是错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就是哪里怪怪的。
但不得不说,“这人口才还怪好的!出口成章,自成逻辑。”
仲琴摆手,“别言语,听着。”
果然,掌声之后,里面就传来金大人的声音,金大人就说,“《论语》中,有一篇,诸位一定都读过。孔子到卫国去,冉有为他驾车。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子曰,‘富之’。冉有又曰,‘既富矣,又何加焉?’子曰,‘教之’。”
季瑛点头,这是论语里的原话。
庶,是庶民的意思。
孔子感叹卫国的人口真多,学生冉有就问说,这么多人,该怎么办呢?孔子回答说,要叫这些人都富起来。冉有又问,富起来之后呢?又该怎么治理呢?孔子说,要教化他们。
就听金大人的声音又传来,“那么圣人表达了什么意思呢?圣人认为一个国家的先决条件,一定是有足够多的庶民,即人口;其次,便是叫百姓富裕起来;再次,当不为生计而发愁的时候,他们才会受教。庶、富、教,这是三个必须的条件,且顺序不能乱。对此,诸位有异议吗?”
没有!这是圣人的原话。
“那我再一问,我们现在有足够多的人口了吗?”
有了!新明自立国之初,推广各种作物,提升粮食产量,轻徭薄赋,使得生民休养生息,繁衍人口极多。
四爷就竖起一根手指,“所以,朝廷做到了第一点——庶!有足够多的庶民。”
是!
“那么,朝廷要做的第二点便是富!叫百姓富足起来。工,可将农耕中富裕的人口利用起来,叫农人有更多的耕地,叫有手艺的人能靠着手艺养家糊口,这算不算是富民的途径呢?”
当然!
“富民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没有富裕起来,达到人人受教化的前提下,那秩序便不要了吗?此时,先以法镇之,错了吗?”
“…………”好像也没错。
四爷就摊手,“教不可或缺!像是诸位,都是受了教化之人,那么前提是,诸位一定是家境尚可,能一直受教化。朝廷难道没教化吗?蒙童免费启蒙,这便是教化。如果朝廷足够富裕,那么每个人从一出生,朝廷便能给予一视同仁的教化……但这不是现在能做到的。
而这位李姓兄台所言,儒为体,格物为用,有理!但这不是分人群,将人分为儒生和格物生。这么分是不对的!
儒,该被每个人接纳,它打造塑造的是德、是心,是性!而格物是工具。
就如同,数千年前刀耕火种,而现在牛耕遍地一样。儒家传承了千年,铸就了精气神,这是不变的!工具不断革新,这是一直在变的。我们当以儒家修内,却也当以格物修外。内外兼修,此方为一个德行高尚,且于国于民有用之人。”
话音一落,又是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