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100)
林宪怀这两年的头上添了白发了, 大女儿的事,只说明一点,那便是:天下人对权利的敬畏之心正一点点的降低。
这也是他现在迷茫又焦躁的地方。
这两年,参政院屡屡在报纸上发声, 他们在给朝廷示警, 他们在说:这种情况很危险。
就像是很久没坐在一起的常青莲, 此时就坐在书房里, “林阁老,我曾经跟陛下谈过此事, 还是针对你女儿林叔珩。我跟陛下说, 林叔珩对皇权毫无敬畏之心。陛下问, 林叔珩敬畏民意吗?我答, 是!陛下说, 朕意与民意同, 敬畏民意即可。我当时无法反驳。可今时今日, 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敬畏权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宪怀没说话, 沉默着。
“写文章的敢拿做官的开涮, 以前可有这样的先例?这叫以下犯上!以下犯上,最重可判死刑。而今呢?民不敬官。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常大人呢,您觉得这种情况当如何?”
“我以为, 当清君侧。”
“谁在君侧, 做了什么?”
“金肆晔!此人野心勃勃。”
“他主理求真馆,这几年所作所为有目共睹。”
“可是,只一个铺路,你算过他手里攥着多少人手吗?各地看开始勘测, 紧跟着,无数的路段同时开工。从矿工,到锻造工,再到路工,多少人?从军中抽调的人手,全在他手里。是!他们不是手无寸铁,相反,他们只要愿意随时能有造军|械的能力。而且,他们组织严明、纪律严明,饭同吃,苦同受……林大人呀,您没闻出什么味儿来吗?”
林宪怀皱眉:“若是你要这么想,这就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事看实迹,‘莫须有’这三个字最可怕!不管是组织严明还是纪律严明,难道错了?他们都是兵,退下来之后铺路。路在哪里?路得从百姓的村舍边过。若不严明,谁能保证他们不为祸。若这也是罪过,那天下无人敢做事了。”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常大人,时间门不早了,我就不留了,请便吧。”
常青莲只叹了一声,“林大人,若无人敬畏权利,则为官处处受制于人。”她起身,“望细思量,谨慎判断。”
客人走了,林宪怀皱眉,将茶杯里的茶喝了。
然后这个冬天果然更加的热闹起来了,京城里突然就多了好几样报纸,报纸上连载了话本故事,然后还有一些花边消息。
最开始被桐桐注意到的时候,就是季瑛买了话本月刊回来,人家附赠了一张报纸。
然后季瑛就道:“哟!金家老二又跟李香香同进同出。”
桐桐扫了一眼,原来是关于金双城的花边新闻。金家这样的官宦人家,金家老二就是花花公子。这花花公子在花丛中游戏……至于这李香香,她并不知道是谁。
季瑛知道,“就是李广田的女儿……你忘了,齐二还为了她求过情呢。现在改了名字了,花名李香香……据说,想见她一面得五百两,先跟她吃顿饭一千两……不过此女不卖身……”
桐桐:“…………”这种报纸,“有人看吗?”
“我觉得挺好看的!不好看吗?造谣会触犯律法,这个上面写的不是造谣……是真的人家才写的。”
林宪怀看了桐桐一眼,“你怎么说?”
桐桐:“…………”这种的迟早就滋生出来,但该约束还是要约束的。
结果过了没几天,这个小报上报了一个更劲爆的:朝廷一六品翰林,被小报爆出,此人与妓馆一女子相好!且女子不要嫖|资,两人只是相好而已。
甚至还说,这位翰林大人也是好雅量,那女子房里若是还有客人,他便等在隔间门里,等客人走了,再回去。
一时之间门,这位官员被指指点点,给吏部递了请辞的折子,致仕了。
这件事影响之恶劣,满朝上下无不怨声载道。
朝中的折子一道一道的往上上,请朝廷处置。结果事还没议呢,事就这么巧,这天早上最劲爆的标题是:林叔珩林伯爷密会金肆晔金监正夤夜未归。
桐桐早起看到标题,她:“…………”
林家上下都消音了,只抬头看着她。
桐桐拿了报纸认真的读,人家说的还就是真的!地点,时间门都没毛病。
然后她吭哧一声给笑了,将报纸推开,“我昨晚就是密会金肆晔,也确实夤夜未归。怎么了?”
林仲琴:“你疯了?”
桐桐越发的笑了,像是找到了有趣的东西,“没事,吃饭吧!挺好的。”
周碧云:“……叔珩呀……这个事……要不,你今儿先请假?”
请什么假呀?忙着呢。
桐桐吃了饭,回去换了衣裳,还专门上了淡妆,然后一蹦一跳就出门了。门外,四爷过来等着呢,他骑着一辆三轮的车子,后面的座位很宽,其实能坐两个人的。
桐桐一脚踩上去,大大方方的朝后面一坐:“走喽——”
林宪怀站在门廊里,就真看见两人欢欢喜喜的走了。他现在都能想到,明儿一早的标题一定是:金肆晔为林叔珩做车夫。
整个六部大街上,就像是暂停了一般。才还凑到一块聊八卦呢,尤其是关于女官的八卦,聊的可起劲了。结果八卦的主人现身了,人家不仅没不好意思,还大大方方的来了。
到了衙门口,这个问:“林大人……早啊!”
“早!”桐桐一边说着,一边把围脖取下来,给四爷换上。四爷的围脖窄,漏风。
四爷问说,“下衙去看戏?”
“好!不蹬车了,叫车走吧。”
然后一个摆摆手,进里面了。一个跟周围的打了招呼,走人了。
把周围的人闹了大红脸,这话怎么说的?
好些人见了金镇北都问呢:“金阁老,喜事将近了。”
金镇北:“啊?啊!哦……”谁知道那俩闹的是哪出呀?那俩这两年背后来往的挺多的,挺亲近的,他是心知肚明,但没法挑破。
那边林宪怀也被人恭喜:“喜事怎么瞒的那么紧?”
林宪怀:“…………”他平静着一张脸,只微微点头,一点附和都没有。
当差的时候秦敏小声的问:“您要成亲了?”
“没有啊。”
“那您……那个……”
“相好……犯了哪家的律法了?”
啊?
桐桐就笑,“我就是跟金大人密会了,也确实夤夜未归,怎么了?”
秦敏:“……”也没怎么了,就是忍不住想笑,“那个……要不要我去一趟那个小报……”
“不用!”桐桐忙她手里的事,“今晚得按时下衙,跟金大人约了一起看戏。”
秦敏:“………………”好的!
下衙后,好些人都不走,偷摸的瞄着呢。然后就看见一项都肃冷的林大人那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破冰了一样,人不到跟前就把手先递过去了。那位金大人十分自然的接过去搓了搓,然后两人手拉着手上了一辆人力车,走了。
罗君如再车上,一扭脸吓的她被呛了一下。就见林叔珩跟金肆晔两人在那车上说说笑笑,不知道有多愉快。
一瞬间门,她的脸爆红:太难为情了吧。
还有那好事者就想知道这两人去看什么戏去了,想跟着去瞧。结果就见人家坐在二楼的包厢里,磕着瓜子,喝着茶,时而还交流几句,像是品评这戏唱的怎么样。
戏唱完了,戏班子的老板将人都带上来,给林伯爷请安。
桐桐抬手把人给扶起来,“不用多礼,我们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戏唱的真好!新明建立之初,祖娘娘就曾把飘零江湖的唱曲的女子救出来,还专门请人编戏……而今很多经久不衰的戏,都是那时候编的。
新明的百姓能知道朝廷的政策,多是因为戏曲。而今,诸位做的也是这个行业,虽飘零于江湖,但曲艺并非低人一等。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更是。好的戏劝人向善,协助朝廷安抚民心。若是有此能,也当朝廷和天下的功臣。”
这个话说的……当真是,太抬举了。
于是,上下欢喜!唱戏的高兴,听戏的也高兴。
而后叫好声,欢呼声,吆喝着的各种声响,响成一片。
这会子没人走,都等着他们走了,这才散的。
然后第二天的小报上,果然是什么都写。写了两人这个那个的,大家感兴趣的话题,更大书特书桐桐当时跟戏班子说的话。那里面不光肯定是戏班子,还肯定了编戏的人。
编戏的人得做到哪些才是好的,这话可就扔出去了。
多少人都等着看八卦呢,只会看八卦的还在看八卦,但不妨碍人家觉得林伯爷这话说的对的。不止看八卦的人却读到了里面的意思:看!这个东西还能这么用。
堵不如疏!
人言这个东西,堵不住的!回头他换个方式,换个代替的称呼方式,一样该说还是会说。只要有人从里面闻到了利益的味道,这就禁止不了。
若不然怎么办呢?大兴文字狱吗?
小皇帝在宫里拿着这个小报,然后放到一边。他从中感觉到了,林叔珩此法绝不仅仅是看到的那点好处。她在以更鲜活更亲民的方式在贴近下方,再下方。
她以前的形象是冷的,是傲的,是悍勇的,唯独不会叫人觉得亲近。
但这次不同,她跟个普通人一样,在大众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她吃什么、穿什么、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都会被大家所熟知。
外界的视线约束了她,但也会成就她!
终有一日,这些都能成为托举起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