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82)
桐桐当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自己跟罗君如很多理念上不同, 甚至两人的三观差别很大,但这不能说罗君如没脑子。
她好端端冲着自己的恩师去,这是要背负骂名的。
那么精明懂取舍的人,她这么做, 必然有她的原因。不能因为你们是先生, 那一定是你们占道理。
这不可以的!
因此, 她一时没说话, 只转着手里的茶杯,只听着她们怎么说。
“伯爷, 吴院正的兄弟是获罪了, 也斩了。但吴院正却白璧无瑕, 并未曾有过过错。这一点, 你最清楚。”
桐桐点头, 吴广知是没查出什么问题来。所以, 既然没问题, 你们又怕罗君如弹劾什么呢?
“罗君如攻讦女子书院的教育出了问题, 违背了当初设立女子书院的初衷。”
桐桐:“……”其实, 这也没错!事实上, 这些年女子书院的教育是有了一些便宜。不说理念,只说教育结果。结果就是每年考中的都是凤毛麟角,而其他没有走入仕途的,就泯然众人了。最好的就是在官学里教教书, 或是在医馆里做做女大夫, 别的行业里并没有看到过太多女性的身影。
反倒是底层的,出门谋生的女子,她们多是免费读了几年官学之后,不拘泥于家中。经商、做工, 都很活跃。
当然了,不可回避的是,女子书院中大部分姑娘的出身很好。她们不出仕,也能嫁的很好,物质不缺,所以,她们很享受那样的生活。
不过,要非说这跟教育有关,当然也说错。当先生如果传输给学生的是那种,如果你能出仕,那给出仕的丈夫做贤内助也是不错的选择……那罗君如指责书院违背了初衷,不算是说错了。
这位先生就说,“伯爷,那您有没有想过。女子书院出来的学生,矛盾对准了先生。男官们怎么看?天下人怎么看?此是为君子之行。此德,可立身否?”
“正是这个道理!”边上一位女先生接过话,“这叫天下人怎么看咱们?这事闹出来,全天下都在看女官的笑话。不用看罗君如弹劾是否为真,只师徒反目,闹的天下尽知,大家就都知道,这就是女子书院教出来的学生。此恶果,会影响每一个女官和即将成为女官的女子。”
桐桐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问说:“先生们为何一直强调女官?”
什么?
“什么男官女官,穿上官府,都是朝廷的官员。在朝为官,守的为官的本分,遵的是朝廷的律法。”桐桐就看她们,“敢问,罗君如而今为谏臣,她是否有权弹劾吴院正。”
“是!”
“她弹劾吴院正,可有虚假之词,此为诬陷他人,乃是触犯律法的。”
未曾。
桐桐又道:“诸位说,罗君如是攻讦!何为攻讦?揭发了别人的过失或者是隐私,并且利用这些过失和隐私进行攻击,此为攻讦。攻讦之事不高尚,但前提是被揭发的这个人确实存在了过失。
诸位可以说这是攻讦!但换个角度,她作为谏官,知情而不报,是否合格?她作为谏官,帮其隐瞒,亲亲相护,是否称职?
假使有其他的谏官先弹劾了吴院正,那敢为作为其弟子的罗君如,她是否首当其冲先被牵连。
别人会问呀,你罗君如是谏官,为何你恩师的过失你却视而不见?彼时,罗君如该如何呢?”
这话一问,无人能答。
桐桐这才道:“事起一端,话分两头。各有各的处境,各有各的考量。诸位先生慌什么?身在朝堂,乃官身,接受监察,本也是应有之意。这与对方是什么身份没有多大干系。
你们若是抛开私人情感看,罗君如错了吗?若是抛开私人情感看,吴院正都对吗?这是官场上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怎么诸位先生先给上升到了了不得的程度了?没必要吧!”
她这边话一落下,坐在末位的一位先生先起身,甩袖而去!出去了还不忘回头喊一声:“都走吧!伯爷不欢迎咱们,还听不出来吗?”
林雨桐:“……”没有啊!我这不是正跟你们探讨呢嘛,事得理智看,对吧!真不至于就天下人笑话之类的,笑话什么呀?不就是谏官弹劾了另一个官员吗?怎么了呢?
再说了,弹劾这种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弹劾不意味着就得受惩处。在朝堂上,就没有不被弹劾的官员。
真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动不动就上升到女官的高度。干什么呀这是!
然后十几位先生,陆续起身,一甩袍袖,走人了。
黄氏手忙脚乱的,亲自把人送出去,然后也是:“……”当了官的女人,都好有脾气呀!
她回去,去看自家小姑子的面色,去不想,她只问说,“咱们晌午吃什么呀?有点热,要不,吃点凉的?”
哟!包了饺子了,吃凉的吗?“行!吃凉的。”
饺子过了凉水,拔的冰凉冰凉的,再把蒜末、辣椒面、芝麻放上,用滚油一泼,小葱和芫荽往上一撒……桐桐‘哦’了一声,“这个好!”
她一顿饭吃了三十个,小半斤的量。
黄氏看不出自家小姑子有没有什么情绪,可吃了饭,就见她还是一个人往前院去了。
桐桐走的很慢,时而还蹲下来把花圃里冒出来的马齿笕拔出来放在石台上,间或是把框子里种的红薯和玉米给梳理梳理,红薯苗该压了,玉米该浇水了。
丑妮远远的跟着,拎着冰过的红枣醪糟,一直等到伯爷进了书房了,她才进去,把醪糟罐子拎进去,用隔温罩给扣上,这才退出去。
黄氏问说:“是不高兴吧?”
丑妮摇头,“不像是不高兴,倒像是又有什么心事。我进去的时候,伯爷正看朝廷邸报。”
黄氏:“……”自从住进了伯府,帮小姑子搭理庶务,她这才知道,原来朝堂距离她这么近。这里真的每天都有事关天下大事的事发生。
她说姑婆,“晚上烤肉吧,这个吃着有胃口。多点菜蔬也行,不怕不消化。”
行!这就去把肉腌上。
下半晌的时候,秦敏来了,脚步匆匆。
她是熟门熟路,进来喊了一嗓子,告诉主人来客人了,之后就直奔书房。
桐桐给递了醪糟:“一头的汗,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秦敏咕咚咕咚全喝了,“……常阁老……”说着,从怀里取了纸张递过来,“您看看。”
桐桐接过去打开,这又是一份倡议书。
自从自己用了一次倡议书之后,这玩意成了一个谁逮住都能用的东西了。
这份倡议书倡议什么呢?倡议官员得先有德。
德这个东西,对吧?是一把尺子。比如说,官员养外室,这就失德;再比如说,官员不尊师重道,忤逆师长,这也叫失德。
常阁老这个倡议对吗?对的!道理上肯定是站得住脚的。
所以说,她能做到阁老呢。手段很高明!这分明就是对罗君如不满,当然了,不尊师重道,忤逆师长的还有自己。
所以,叫一个阁老用手里的权利去收拾弟子,太掉价了。几个毛丫头,顺手的事!站的高,看的远,抬手就是飓风,尾风只这么捎带的扫一下,就够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受的了。
桐桐就笑了,拿着这个倡议书反复的看。
秦敏继续喝她的,“您还笑呢!我觉得常阁老不止是冲着罗大人,也冲着您来的。”
“我跟她不睦,这是私下的事!并没有将翻脸闹到明面上。她想隔空抽我,我不在意这一巴掌,她能奈何?抛开这些成见,你只说她的倡议有没有道理?应该不应该?”
自然是有道理,也是应该。
“对嘛!这就行了。德,得重,不管什么时候。”桐桐坐回去,“但是,德这个东西,标准是什么呢?这个却有待商榷。还是像以前一样,父母之命忤逆不得?不对吧!愚孝愚忠都不该提倡,圣人也不提倡,对吧?天地君亲师,师尚在亲之后。那对亲长不能愚孝,对师长难道得愚孝么?这个理是得辨一辨的。”
辨一辨?怎么辩?
桐桐开始研墨,她写了一篇文章,署名就是自己的名字。然后等干了之后反复看了几遍,就提给秦敏,“替我跑一趟,找顾玉娘顾大人,问问这篇文章能不能发表。”
秦敏收了,转身就走。
顾玉娘都要下衙了,就见到了秦敏。一说来意,顾玉娘就先要文章,“我看看。”
这一看之下,顾玉娘倒吸一口气,这是要打起来呀。她低声道:“今儿肯定排不上了,你回去告诉伯爷,后天一定能上。但是,明天我等她一天,若是要反悔,我随时将文章抽回来。”
好!我这就去回话。
顾玉娘等了一天都没等到林叔珩抽回这篇文章,于是,在隔了一天只有,这篇署名为林叔珩的文章,就见著报端了。
常青莲早起的习惯,一边用早饭,一边看报纸。
她坐过去的时候,今儿的报纸已经放在桌上了。她一手端着豆浆碗,一边翻着文章。最醒目的位置依旧是关于倡议书的。有很多人对倡议书深入解读,都觉得这是值得提倡的。
她扫了两眼,也没太在意。翻了一个面,背面这篇文章的标题是——管仲仁乎?
怎么谈起了管仲?这又是哪个书呆子要引经据典,对朝廷如今的赋税指指点点么?
她往作者那里扫了一眼,署名:林叔珩。
常青莲当时就放下手里的碗,一字一句的读起来。读完之后,她闭眼拂手一扫,豆浆碗直接被扫下了桌子,瞬间摔的粉碎,没喝完的豆浆撒了一地,飞溅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