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芝芝坐在马车上又开了汤盅,里头的十六条蜈蚣看起来十分有活力,不多会儿,就有一条要爬了出来,云芝芝重新把它挑回去。
洛京姓裴的人很多,她原以为进了京,她得花些时间才能打听到裴珣的消息,这还在路上,她就听到了裴珣这个名字。
快了,她很快就能了结这一桩恩怨了。
云芝芝想到旧事,心情依然难免有些糟糕,只得躺下闭着眼睛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云芝芝感受道怀中的雪影躁动起来,她立刻警惕起来探听外头情况。
雪影双腿做了一个躺着的姿势,云芝芝和雪影五年默契,立刻就明白了。
“周枕,先停下来。”
周枕很听话地停下来,这一路万里,云芝芝的辨别危险的本事他早就领教过了。
云芝芝跳下马车,看着前方情形,此时正处于一个山口,官道修建在两山之间的一线天处。
“山口出事了?”周枕问。
云芝芝说:“如果没错的话,前面山口有死人,而且还不少,你是知道的,雪影对血腥十分敏感。”
周枕脸色微变,死人不怕,不少的死人,预示着大麻烦。
云芝芝打开地图看了眼,说:“此地离洛京只有三十里,若改路得退走四十里,天色已晚,城门只怕关了。”
周枕肯定的问:“你想去看看?”
云芝芝蹲下查看了下官道的尘土,车马痕迹杂乱,有新有旧,又走动一段路,她不由看向后面郭暄的马车。
书童说:“周公子,周姑娘,你们怎么停下来了?”
云芝芝没说话,她看着书童,书童似若未见。
周枕若有所思,试探着这书童说:“前面山口可能有人出事了。”
书童扫了一眼,他不由点头:“算算这一路,也该在这个这处山口追上了。”
周枕和云芝芝对视一眼,竟然这么快问出来了?
随后书童敲了敲车窗:“公子,现在我们能不能过啊?”
里头传来郭暄笑语:“可过,应该没有活人留下了。”
这话真冷啊!
周枕直白问:“郭兄,你知道怎么回事?”
郭暄挺给周枕面子的,他开了窗子:“嗯,不过我没亲眼看到,九岭,你把你看到的和周兄说一说。”
书童九岭连忙答应,又看向云芝芝:“周姑娘,前头死的人估计就是之前横冲直撞的柳家商贾了,他们的仇人追上来了。”
云芝芝想了想,便问:“你们之前见过柳家车队?知晓她们在被人追杀?”
九岭摇头:“那到没有,但是这明摆着,周姑娘,这是洛京官道,又正逢洛京世家招贤之时,路上贵人和名士多不胜数,区区一介商贾,在烈日官道下横冲直撞,丝毫不在意得罪人,加之车队周围随侍非仆非婢,而是游侠护卫,肯定是在逃命。”
云芝芝听完微楞,而此时皱着眉头的周枕释开了,他叹了口气,有些脸红,他和云姑娘这是小人之心了。
云芝芝却要问清楚:“那我问你时,你为何要掩饰?”
九岭可不知自己这举动,让自己和公子被云芝芝怀疑了一段时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周姑娘,怪我多嘴在你面前说了一句,你问我时,我觉得你是姑娘家,怕说出来你会害怕。还是公子刚在路上训了我一回,说我识人本事有待长进,于是就和我打了个赌……”
“赌周公子和周姑娘会不会提前发现前头的尸体,我果真不会识人,是公子赢了。周姑娘,对不住,我为小看您赔罪。”
云芝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忍住,她还得笑。
不过,她是真的觉得憋得紧,周枕见状,颇有些苦笑摇头,他用眼神安抚云芝芝。
云芝芝平复下来,还能怎么办,躺平任嘲呗,自己蠢罢了。同时,由仆窥主,还真是一对不凡的人,她收回她对郭暄酒鬼的印象。
她憋出一句:“不用。”
随后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先去看看,确定没危险了,你们再过。”
说着,不等周枕说话就跑了。
周枕此时替自己和云芝芝朝着郭暄主仆无声行礼。
九岭问:“周公子就让周姑娘一个人去看?那可是几十个死人……”
周枕一愣,几十个?
他以为只死了几个。
这一路上,他和云姑娘只看到过一两个死人,想想遇到山贼挡道都只是打断他们的腿,这若看到了……
于是,他不由分说上了马车急速驾去。
***
云芝芝到了山口后,她脸色蓦地没了血色。
山口这条不大不小的官道,现在血染尘土,三步一尸,残肢碎肉到处都是,有的人眼睛都来不及闭上,还有人首分离。
初步一算,死了至少六十有余。
这是云芝芝从来没有见过的残忍现场,给她的冲击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这个时空终究不再是她那个和平美好的世界了。
周枕看到这样的场面到还好,他曾带领过乡勇剿匪过,杀过不少山匪。
“别看了,云……妹,我们走吧。”他想护着这个善良纯粹的姑娘。
云芝芝没理他,她在这路上穿行,一个个去探人鼻息。
当看到一个人没死,她惊喜地喊道:“周枕,这姑娘好像还活着?”
周枕一听,忙赶了过去,只见云芝芝将一个妇人推开,露出下面被利器穿透胸口的姑娘。
真有气息!
随后失落说:“气息微弱,又穿胸而过,怕是活不了了。”
云芝芝摇头,说:“有救。”她有药有酒,不由分说,她跑回周枕驾过来的马车,拿出灵莲酒和一些雪参和雪芝片。
周枕在给这姑娘处理伤口。
郭暄和九岭也赶到了,不过他们在一旁围观,并没有搭手的意思。
云芝芝小心给这姑娘喂进一小片雪参和一小节雪芝,但发现这姑娘吃不下去,打开酒,不由分说,就给这姑娘灌了点,她吞不了,也不想就直接用嘴渡。
等见着姑娘喝下去后她再给喂药片。
做完之后,便去看当胸伤口,周枕已经初步处理了。
云芝芝之前看到有活口就本能地只一心救人,这救完后,她的理智就恢复了过来。
周枕脸色沉重,见云芝芝似乎将人救回来了也不见喜悦,而郭暄靠在九岭身上似笑非笑的:“反应过来了?”
云芝芝闷声坚持:“只是暂时吊住命,还需寻个大夫。”
郭暄这时蹲下身子,和云芝芝视线持平,随后伸出手按下云芝芝的肩膀,低声说:“周姑娘,将人放下吧,不需再救了。”
云芝芝见他眼睛漠然,不知为何,她背后生出一股寒意。
“我不!”
“不啊……救活之后呢?你们两是收留她了?能在洛京官道堂而皇之杀人全家,你觉得她们惹下的会是山匪不成?”
云芝芝不傻,她自然不会这么认为。
“现场留有兵刃,每件上有安平祝氏徽记,宫中祝贵嫔出自此家。祝氏故意留着家徽明目张胆的杀人全家,这些人必担有正经罪责,所以,这一家子都是罪人。”
“我看这姑娘长得不差,罪人女眷活命,轻则充入教坊,重则派往军营,我觉得,你不救她,她会更感激你。”
云芝芝心中一震!眼中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周枕,周枕岂会不明白云芝芝在向他求证,他叹了一口气:“芝芝,放下吧,我们走!”
这已经昭示郭暄说的是真的。
“他们既然有罪,为何不带走由刑律问罪?”云芝芝较真地问。
郭暄不答反问:“你说呢?”
“这么急着致人死地,所谓的罪名是祝氏罗织的吧!”云芝芝自问自答。
“原来周姑娘是明白人呐。”郭暄笑道。
云芝芝沉默了,她将人放下来,她需要承认,人力有时无法回天。她就算不顾一切救了这姑娘,这姑娘看到亲人惨死,自己还是罪人身份,她还会想活吗?
云芝芝自己一个人或许能逃得过不断截杀,若带上一个柔弱的姑娘,她能打包票能护住吗?
还有,会不会连累的周枕和郭暄,毕竟祝家是世家,天子的祝贵嫔是她们家的,一路南下,万里之遥,也足够让云芝芝明白,这个世界其实是世家权贵的天下,律法……只是用来约束弱者。
云芝芝黯然之极,她缓缓起身,最终说:“走吧!”
周枕点点头,他叹了口气:“芝芝,或许,柳家也未必无辜。”
云芝芝知道周枕这是在安慰她,她没答话先走了。
郭暄起了身,不知是不是蹲久了,竟然踉跄了一下要倒下去,好在九岭即时扶住。
四人上车,云芝芝说:“周枕,我来赶车。”
周枕觉得云芝芝状态有些不对,不由分说答应了。
谁知云芝芝上了车架,周枕要上车时,云芝芝说:“周枕你去和郭公子坐吧,我怕你撑不住。”
“?”
云芝芝此时突然用力一甩,只见马儿吃痛,带着车子迅速跑开了,这样驾车,周枕确实会被颠个七荤八素。
郭暄目送云芝芝驾车离开,突然对周枕说:“周姑娘不是你妹妹吧!”
周枕知道破绽太多,只是拱手说:“还请郭兄见谅。”
而郭暄问过后就不再追更究底,他一把抓住周枕的手臂,笑说:“走,正好一起畅谈天地一番。”
****
云芝芝疾驰十里左右,发现这附近的人多了起来,他们都从上山小道上进出。
云芝芝此时的心情终于恢复了一些,看到远处有座石碑,正是扶风山三字。
她后知后觉,她好像走错路了。
今日下午行路明明过了扶风山,如今回到了扶风山,看来前路岔道一条是回去的路。
既然到扶风山来了,或许可以看看陆满墓和作秀的陆家后人,然而看看山路,再看看自己还有马车,只能遗憾地回去了。
重新回到岔路,云芝芝一时不知往洛京赶,还是往回走,她不确定郭暄的马车是否已经走过此地。
似乎又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个借口,她又架着马车跑回去了。或许,她该问问那柳姑娘自己的选择。
又快到那山道口了,云芝芝的心提了起来,她突然下了车,然后小心的摸了过去。
快到山道口的时候,她竟然发现有不少人在帮运尸体。
怎么回事?
她偷摸靠山而行,藏住自己的身形看着现场,只有五六人在把尸体往旁边山路搬,现在已经搬得差不多了,顺着搬尸体的的方向看过去,隐约看见山上似乎有很多人十数人。
云芝芝想要找的柳家姑娘早就不在这里,她心中一慌,不会被当成尸体搬走了吧!
她避开这些人,小心翼翼摸上山。
山腰一处略平之地,那儿有十数人,好几个在那里开始挖坟堆。
这些人大部分和搬尸体人穿得差不多,像是一个家族的家仆或者护卫,只有靠前一人的背影不一样。
层层人影间,云芝芝只能隐约看到那人发髻微束,以及他那一身广绣长袍的颜色。
云芝芝扫了一圈,地上待埋的尸体里面没有柳家姑娘,算算时间,距离她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对于她的灵莲酒还是有自信的。
想两年前,一个剑客逃到雪山,心脏被刺穿,看起来比柳姑娘严重,气息几乎断绝了,她给喂了灵莲酒和雪参,之后也没办法就把他拖到猎户小屋,让他听天由命,一路上冰天雪地,三个时辰气息还强了些,第二天再喂鸡汤都能喝进去了,到第三天人竟然醒过来了,不过后来他心怀叵测,云芝芝自然不会惯着他,就送给了雪影的族人们。
她现在会的剑术就是他身上的剑谱提供的。
所以,这些人既然好心安葬他们,定然能发现柳姑娘还有气。
云芝芝看到远处有辆马车,会不会在那里?
这么想着,云芝芝决定去看一眼,不过她屏住了呼吸,提着气让自己脚步变得悄无声息。马车可离他们有些近,又在一些人的视野中,云芝芝不得不小心行事。
随着尸体都搬上来,云芝芝还没能接近马车,她只得趴在高草丛里。
这时候,有人提着纸笔从一侧过来,朝着那人行礼:“公子,死者样貌死因都已记录完毕。”
随后云芝芝就听到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
“好生收殓,不可轻慢死者。”
“是!”
“那姑娘如何了?”那公子又问。
“气息越发绵长,想必能活过来。公子,她真是福大命大,这样的伤势竟然还有气。”
“好,她身体伤重,马车颠簸,我们今日就在此休息一晚。”
云芝芝听到这些,就忍不住从草丛缝隙想去看看人。
依然只能看到那些人背影,不过却是放心了,从这群人的行为和那对主仆对话,看来遇上好人了。这公子架势,也像是世家出身,所以,世家也不都是祝家那样坏人。
就是不知这位的背景有没有祝家硬,若是反遭柳姑娘连累……云芝芝有些不敢想下去。
她不禁踟蹰,扫看周围环境后,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她徒手砍断一颗小竹子,捏开后得了一片竹片,然后刻出“祝氏行凶”四字,又重新摸上去,不过这次没有蹲草地,而是跃上远处一棵树。
给自己的脸蒙了块布,随后提起气,将竹片用力扔了过去。
“谁?”
但见‘暗器’袭来,那公子身后人纷纷抽出了兵刃。
云芝芝换了个方位,果不其然,很快那群护卫很快找到目标,还有暗器朝着那个方位射去。
幸好她换方位了,这下站得树隐约可以看到那公子已经拿到了竹片,正低头看到了竹片上的字。
云芝芝等了一会儿,眼见他的护卫要发现她这棵树了,便朝着那人喊道:“公子好,你还要救那柳姑娘吗?”
所有人都看过去,见是一蒙面姑娘立在树叶枝杈间,都纷纷露出惊愕之色。
此时那公子抬起头,云芝芝这位置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这一看,云芝芝就不由移开了眼,她不否认,就在那一瞬间,她脑子有些空白,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好颜色。面容白皙,五官轮廓十分精致,乍看是一张清冷矜贵的面貌,可触及他的眼睛,似润物细无声般温柔气息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温润了起来。
要说云芝芝也算见识多广,自家生活在文艺圈,气质艺术家和以貌称绝的明星她大多见过,却从来没有觉得很惊艳。
可今日树木光影下的皎皎君子,给她一种众生皆草木,唯他是青山的奇妙之感。
这完全戳中她审美的容貌,配上这清雅无垢的气质,云芝芝怕看多了会影响到她的判断力。
此时,这让云芝芝心动的公子向她的方向走来,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而离得越近,云芝芝只觉他越发好看了。
不过,到他树下约莫十步左右,他就被他跟着的护卫收下给拦住了。
“公子小心,此女行踪诡秘,不可接近。”
云芝芝不能多看了,她说:“我要是有坏心,你们肯定倒了一片了。”
说着,她手上未刻字的竹片被她扔了下去,并瞬间穿过两个护卫的耳侧挂起劲风,最后落到对面的树上紧紧镶嵌在树身之中。
这一手让在场的人又是大吃一惊,护卫们看云芝芝更加的警惕。
云芝芝又看向那位公子:“公子你还未回答我的话?这柳家惹的人来头大,你若是不救早些说来,我也好将人救走。”
那公子微微俯身,双手交握,像是在给行一种世家见面之礼,后抬头:“多谢姑娘提醒,现场凶器有祝氏印记,我早知是祝氏所为。”
云芝芝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她好像做了一件蠢事,郭暄能注意到,他们这群收殓的人怎会看不到,可他们还是救了柳姑娘,显然她的担心多余了。
看来遇上贵人了,这样云芝芝彻底放下心,总比她救了还会害了那姑娘要好。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既如此,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云芝芝就干脆利落借力跳走,三两起跃,一下子就消失在重重树影之间。
“公子,要不要追?”
那公子微微摇头:“她既露面问询,便是路人,不必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