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暖气开得很足, 陶婷脱下外套搭在胳膊上。
“来了?”
人事经理姓易,年龄大概三十出头,陶婷叫她易姐, 她笑着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打招呼说:“早上好, 给你带了咖啡。”
“谢谢。”易姐接过纸袋, 刷了门禁卡带陶婷走进写字楼。
已经十点多了, 早高峰结束,大堂里没什么人。
“茜雀一共五层, 十九到一十一楼都是员工的办公区, 你们市场部在一十一楼,一十三楼待的都是大boss们,没事可别去。”易姐带着陶婷走进电梯, 一路向她介绍公司的布局。
陶婷点点头。
看到外面有人, 易姐摁下开门键。
陶婷低头拨着指甲盖, 上周新做的纯白色,昨天晾衣服的时候勾到纽扣,边角掉了一小块, 她一个强迫症看得心里怪难受的。
电梯里上来了两个男人,方厢一下子变得狭小。
陶婷往旁边让了一步, 鼻翼下意识翕动, 她闻到空气中有股很熟悉的味道。
不浓郁但存在感极强,醇厚微苦, 像冬日雪夜壁炉里木柴燃烧所散发出的气味。
“徐总好。”
其中一个男人“嗯”了一声。
陶婷僵在原地, 意识被抽离一般,她没敢抬头,也不敢出声。
另一个男人说:“一十三楼, 麻烦帮忙按一下。”
见陶婷没反应,易姐抬起胳膊轻轻碰了碰她。
陶婷并不是离控制面板最近的人,这才反应过来那人刚刚是在跟自己说话,忙不迭地抬起手。
左前方的男人原本在看手机,她刚准备伸手过去,男人就抢先一步挡在她前面。
陶婷手抬的位置不高不低,手指蹭过对方的西装布料。
感觉到对方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她慌忙收回手,欲盖弥彰似的紧紧抓握成拳。
男人摁下楼层数,电梯门终于关上,显示屏的数字开始跳动,轿厢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
耳膜隐隐作痛,陶婷屏住呼吸,手指甲无意识地刻进掌心。
她看起来面无表情,实际魂已经丢了一半。
很快就到了一十一层,厢门缓缓打开,陶婷低着头从男人身边擦肩走过,长发挡住侧脸。
走出电梯,易姐偏头对她说:“你很幸运啊,入职第一天就见到大boss了。”
“他,是我们公司的?”陶婷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对啊。”易姐上下指了指,“咱们这四层楼都得听他的。”
陶婷还是想不明白,在心里崩溃低吼:怎么可能......
易姐领着她办完了入职手续,顺带把配备的办公用品交给她。
“喏,你的工牌。”
“谢谢。”陶婷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证件照是新拍的,以前用的都是大四拍的那组。刘海长了后被她拨到两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照片上的人穿着浅色衬衫,褪去稚气,面对镜头微微一笑。
陶婷解开带子把工牌佩戴在胸前,从现在开始她就正式成为茜雀市场部的一员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是一家美妆公司,还是因为办公室里女孩子多,格子间里弥漫着一股清新好闻的甜香,陶婷上班的怨气都散了。
她的新leader叫路晓月,一轮面试时陶婷见过她一回,是个性格直爽开朗的人,不难相处。
布置好工位,陶婷敲响主管办公室的门,朝里喊:“晓月姐。”
路晓月抬起头:“Hello.”她起身在手边的文件堆里翻找,问陶婷:“交接文档收到了吧?”
陶婷点头:“收到了。”
“这边有份资料你先看看,熟悉一下,今天周一事情多,可能还顾不上你。”路晓月抽出一沓A4纸拿给陶婷,顺带问,“你喜欢我怎么叫你?陶陶?婷婷?”
“就陶婷,或者Ting都可以。”
“OK, Ting.”路晓月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咖啡,对她说,“下午我们组有个会,你记得也来参加,顺便跟同事们都认识一下。”
“好的。”
“哦对了,还有这个,你等会出去的时候帮我拿给Owen。”路晓月合上手中的文件夹递过去,想了想,描述说,“就是那个穿得最花哨的男的。”
陶婷抿唇憋住笑意,点头说:“好的。”
新同事们都很友善热情,这里的工作气氛和在贝乐时完全不同。
下午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着披萨边开小组会议。
投影幕布上放着一张日历,上头标注着十一月的所有节日和纪念日,从万圣节、光棍节到感恩节,还有一些陶婷从来没听说过的世界美容日、电影情人节......
路晓月让他们头脑风暴,说:“这个月的重头戏肯定在双十一购物节上,但其他点也可以抓一抓,谁想到就直接说。”
“之前母亲节的口红礼盒还有库存,趁着感恩节可以打个折扣清理掉。”
“恒隆线下快闪的主题还没定,我想要不就做经典黑白片的风格?胶片机那种,复古。”
“你们说国际消除家庭暴力日能跟遮瑕联系到一起吗?我们的遮瑕力度高,能够把脸上的淤青都遮掉。”
“不行。”陶婷出声反驳。
全桌的目光汇聚过来,她抬起头,清清嗓子解释说:“我是觉得,出于对被家暴者的尊重,这不能作为一个卖点去消费受害者。但是,我们可以反过来,做一个公益性质的广告,帮助提升品牌形象。”
陶婷边思考边措辞说:“比如告诉大家,被家暴后的正确做法不是用遮瑕去掩盖伤痕,而是应该直面它,拍照取证、报警、联系妇女保护协会等等。”
有组员认可地点头,路晓月发话说:“这个点倒是挺有讨论度的,但不算我们组的工作范畴了。大家继续吧,还有别的想法吗?”
陶婷呼出一口气,低下头继续做倾听者。
除了早上电梯里的惊魂一幕,她来到茜雀的第一个工作日伴随着日落在平淡中结束。
陶婷回到公寓的时候,周瑶刚起床,正凑着脑袋在冰箱前找东西吃。
“我带了披萨。”她把包装盒放到餐桌上,回屋想换身衣服。
周瑶问:“你买回来的啊?”
陶婷脱下外套,解开衬衫扣子,说:“公司下午茶,领导让我把没吃完的都打包带走。”
“上班第一天怎么样啊?”周瑶拿着一块披萨,靠在她房间门口。
陶婷换上一件宽松的卫衣,回答说:“挺好的,就是我摸了老板屁股。”
周瑶以为这是种类似于“踩了老虎尾巴”的隐喻,问道:“你怎么惹到老板的?”
“我说。”陶婷叹了口气,顶着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说,“我摸了老板屁股。”
周瑶张着嘴,拿开刚到嘴边的披萨,问:“字面意思啊?”
“字面意思啊。”陶婷关上衣柜门。
周瑶歪着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陶婷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盘腿坐到沙发上,不愿再回忆那画面。
她前前后后去茜雀面试三回没遇见,入职第一天却碰上了,想跑跑不掉,想逃逃不走,见鬼吧。
“出息啊你,入职第一天性骚扰老板。”周瑶坐到她旁边。
陶婷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像个大爷一样,不早不晚,偏偏我要抬手的时候他动了。”
周瑶问她:“他没看到你工牌吧?你可别被人家记住了。”
陶婷摇了摇头,仔细回想一下,他好像,根本就没认出来她是谁。
陶婷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很久没有刷首页了,她在关注人列表里找到那串字母。
“nichtmehrda”的最后一条微博停留在半年前,图片上是机舱外的云。
原来他回国已经这么久了。
她都快不记得这个人,他忘掉她也情有可原。
市场部离总裁办公室相隔两层楼,日常会议陶婷也不够级别跻身管理层。
徐临越又大概是全公司上班最晚的人,而陶婷是绝对不会迟到的。
所以即使在同一栋写字楼,他们遇见的机率也微乎其微。
这让陶婷勉强松了一口气。
某天下班后李解约她喝酒,她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他听。
“Oh my god.”李解的反应如陶婷所料,“他怎么会去茜雀这种公司?好魔幻。”
陶婷勾了勾嘴角:“是吧?我也觉得魔幻。”
李解问:“你跟他说话了吗?”
“当然没有,我什么级别啊。”陶婷拿起酒杯。
“Leon这哥们可以啊,都进军时尚界了。”
李解的语气把陶婷逗笑,她问:“你要不也跳槽过来陪我?”
“我不去。”李解直言拒绝,“什么公司都会破产,我们中行可永远不会倒闭。”
陶婷蹙眉:“呸呸呸,你别咒我司。”
李解笑起来,和她说:“你看到没?诺伯特今年的销量跌惨咯。”
陶婷抿了口酒:“我还以为Leon会回去力挽狂澜,再造辉煌。”
“得了吧,他多聪明啊。”李解说,“知道工作上遇到坎,要跨过去了再走,跨过去了,那就是最好的跳板。”
陶婷喝着酒没出声。
虽然在茜雀的工作量几乎是在贝乐时的两倍,但工作内容有意思多了,陶婷每天都干劲十足,日子过得充盈而踏实。
上周路晓月让她把之前关于国际消除家庭暴力日的想法写成一份详细的策划方案,陶婷周末加了个班,周一一早她就把写好的方案拿给上司看。
“写好了?”路晓月接过文件翻看起来,“效率可以啊。”
陶婷说:“只是打了个框架,还比较粗糙。”
“正好,我上次跟徐总提了一嘴,他挺感兴趣的,想找你当面聊聊,你等会去楼上找他一趟。”路晓月把文件夹还给陶婷,语气平淡地丢出一颗炸弹。
陶婷睫毛颤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去吗?”
“对啊。”
陶婷推拒道:“还是你去吧!”
“你的idea,你的策划,当然是你去比较好。”路晓月叮嘱她,“表现得好一点啊。”
陶婷收紧呼吸,压住心头汹涌的浪,点了下头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