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没有把和尚叫起来念经。
如果他这样做,外面很快就会传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鬼魂找他报仇。
马上就要当皇帝的太子殿下和他的大舅子轻车熟路的翻墙进了最近的佛寺，并敲门去佛像前晃了一圈。
李玄霸叹着气看向二哥。
李一郎耸肩。
李世民觉得这两人的眼神很碍眼。
他半盘腿坐在蒲团上，在长孙无忌忐忑不安的神情中瞪着两个“鬼”。
李玄霸对李一郎哔哔：“哥,幸亏现在是合裆裤，若是在先秦,他就是在侮辱你！”
李一郎道：“没关系，我会一脚踹上去。”
李世民曲起伸长的腿，手臂搁在膝盖上,手撑着下巴：“我就不信治不住你们。”
李一郎和他弟弟对视一眼，同时失笑。
于是今夜,他们俩跟着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几乎把长安城里的寺庙道观都跑遍了。
他们扮作宫廷侍卫，轻车熟路地拿着令牌在宵禁的长安城乱晃。
李玄霸对李一郎说：“真不愧是你。”
李一郎矜持地笑道：“还好还好。”
李世民垂头丧气地回原来的唐国公府。
天快亮了，再游荡下去就没时间问他们未来了。
可恶啊，我输了！
李世民忿忿地瞪着李一郎，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李玄霸道：“太宗皇帝,你还没吃饭？那你快吃饭啊，小心饿出胃病！烤羊就别吃了，喝点粥。”
李一郎道：“你关心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你哥,我才是你哥。他把他的阿玄弄丢了,你别关心他。”
李世民：“……我没弄丢。”
李玄霸道：“李三郎自幼体弱，没挨过死劫，关他什么事？一哥你别胡说。”
李一郎皱眉：“阿玄,你站哪边？”
李玄霸道：“站你对立面！”
李一郎：“……”
李世民今晚被两人气到后，第一次发出畅快的笑声。
笑完之后，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你身边还有三郎，今后九泉之下见到母亲,母亲大概不会太责怪你。”李世民声音沉闷。
李一郎嗤笑道：“你说什么傻话，我那里娘亲还活着，活得上好。娘亲可支持我了。”
李世民眼睛睁圆，朝着李一郎走了几步：“母亲、母亲还活着？！”
他猛然瞪圆的眼睛泛红，泪水决堤而出：“母亲真的还活着？”
长孙无忌吓得跳了起来：“李一？李一？你怎么了？御医……”
李世民一把将长孙无忌按在地上，流着泪道：“你安静等着，等到天亮。今夜的事，不准泄露给任何人。”
长孙无忌疼得“嗷嗷”直叫，李世民才松开手。
他擦了擦眼泪，重复道：“母亲还活着吗？”
李一郎本来想刺他一句，
“我的娘亲活着又不是你的母亲还活着”，但看另一个自己眼角溢出的泪，他突然对刺激另一个自己有点意兴阑珊。
李一郎盘腿坐在地上，示意李世民也坐下：“是，娘亲还活得好好的。我先和你说我那边的故事，还是先告诉你未来？”
李世民坐下道：“先告诉我母亲过得好不好。”
李一郎扬起嘴角：“好。”
一人便聊了起来。
李玄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浮现无奈又骄傲的神色。
是比起对自己有利的事更注重感情，还是自信就算不知道未来也能做得更好？反正换作是他，不会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的时候，忍住不先问问未来。
夜更深，李玄霸的身形一点一点的凝实，出现在了惶恐不安的长孙无忌的视线中。
在长孙无忌捂着嘴压抑的低声尖叫中，李玄霸捏了捏拳头，捡起地上的木炭：“好像能触碰到实物了。你们慢慢聊，我给你们做点吃的。这里的小厨房还能用吗？”
李世民抬头：“能。”
李玄霸道：“辅机你愣着做什么？给我打下手。”
长孙无忌：“……”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谁？！
李一郎笑道：“这个模样的长孙四郎真是有趣。你一定要反复提起这件事，笑话他一辈子。”
李世民无奈道：“我没有你这么无聊。”
李一郎道：“我就是你，我有多无聊，你就有多无聊。”
李世民坚决否认。
长孙无忌再次想要尖叫。
怎么又多了个人！这是谁啊！怎么和李一长得一模一样！什么我就是你！我好糊涂！
长孙无忌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李世民却不给他解答疑惑，只让他赶紧去帮李玄霸做饭。
李玄霸？那是谁啊！
长孙无忌惴惴不安地跟着李玄霸去小厨房烧水做饭，水快烧开的时候才想了起来：“李玄霸？已经去世很多年的李三郎？”
李玄霸切着羊肉：“是啊。”
长孙无忌道：“那另一个人……”
李玄霸道：“我一哥李世民。”
长孙无忌：“……”
看着长孙无忌已经完全迷茫的脸，李玄霸不再逗弄他：“你相信这个世界不止一个，每个世界都有你吗？”
长孙无忌道：“三千世界？”
李玄霸道：“现在佛教盛行，你应当是能接受的。是的，我和一哥是另一个世界的李玄霸、李世民。我们明明正在睡觉，不知怎么做了这样的梦。”
长孙无忌看着李玄霸熟练地把羊肉丢进锅里翻炒：“梦？”
李玄霸道：“帝王有神异不是很正常吗？入梦神游其他世界也很正常。”
长孙无忌：“……这样吗？”有、有点接受了。
李玄霸没想到长孙无忌会这么容易接受，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正常。
长孙无忌太相信李世民。李世民身怀神异，
他一点都不意外。
而且他也太了解李世民，见李世民不惧怕他们，便也遵从了李世民对他们的信任。
李玄霸趁着做饭的时间，对长孙无忌科普了李世民应该最关心的儿子们的未来，以及长孙皇后早逝的时间点。
长孙无忌跌坐在地上许久没缓过劲，李玄霸也没有停止诉说。
李玄霸不认为他的诉说能改变未来。
李承乾的足疾很早就有显现，是自娘胎里带来的疾病；李泰的野心也不可避免。
更重要的是，李世民的性格已经定型了，很难不溺爱两个儿子。
为了保住李承乾和李泰，只有李治这个幼子继位。
明明这些悲剧要很多年后才会发生，但现在已经仿佛已经注定了结局，成为了宿命。
李玄霸有选择地描述了未来，没有说得太明白，免得影响他们的判断。
李玄霸只是告诉长孙无忌，不要把皇帝当做外甥，当做晚辈，以为自己能代替皇帝做事。皇帝就是皇帝，一哥的儿子绝不是能被权臣左右的人。
“皇帝的舅舅是高危身份。”李玄霸道。
长孙无忌道：“以后我外甥想如何就如何，我绝不帮他！我修书去！”
虽然知道自己会被逼死很生气，长孙无忌也生不出责怪外甥的心。
如今的他谨小慎微，并不太看重权力，所以他如今还不能理解那个擅权的自己。
在他看来，揽权就是不对，被杀了也没办法。如果在本朝有人敢揽权，李一还没动手，他就要提刀杀人。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变成那样的人，真是意外。
他接下来要把“谨慎”一字挂在墙上，日日诵读才是。
李玄霸把羊肉山药粥端出去的时候，李世民和实体化的李一郎已经打了起来。
李世民给李一郎丢了一把木枪，自己也拿着木枪和李一郎厮杀，仿佛一人要把对方置于死地似的。
长孙无忌看着两个李一打架，信了另一个李一也是李一。
看看这武艺，这用枪的习惯，说不是李一，谁信啊？
“别打了，吃饭。”李玄霸催促。
两个李一同时收枪。
虽然李玄霸去做饭了，但李世民还是疑惑道：“你平日难道就让三郎做饭？”
李一郎道：“他自己爱庖厨，别说得我欺负他似的。来一碗！哇，灵魂居然也能吃东西。”
李一郎一点都不饿，但还是和李世民一人半锅粥。
长孙无忌就尝了半碗，便被李世民抢去了。
李世民嫌弃道：“你吃饱了才来，和我抢什么吃的。”
长孙无忌：“……”李一为何会变小气了？一碗粥而已！
他们吃完了粥，天色也快亮了。
李一郎和李玄霸的身形渐渐淡去。
“哎？我才刚说到我征服西突厥，怎么天就亮了？”李一郎意犹未尽。
李玄霸叹气：“我看
你和他切磋，还以为你把该说的都说了。”
李一郎道：这不怪我，只是我感慨他当皇帝后就只能在长安里闲着长肉，不能像我一样想亲征就亲征，他心里不平衡了。没办法，谁让他把他的阿玄弄丢了。?[(”
李玄霸再次叹气：“我说过了，不是他丢的！李三郎命薄，与他人有什么关系！”
李玄霸对李世民拱手：“抱歉，别听我一哥胡言乱语。”
李世民沉着脸道：“无事。”
我自己的性格有多恶劣有多爱炫耀，我自己还不知道吗？他眉头一动，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刺激人的话！
“照顾好母亲。”李世民道，“还有……替我向父亲问好。”
李一郎失笑：“对他说另一个世界的李建成和李玄霸也死了？”
李玄霸道：“那不用说了，我早说了。”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的过去和未来？难道……难道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李玄霸，只是一直飘荡在长安城上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过完一生才离开吗？
双生子的话，不是没有可能。
算了，无所谓。反正他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李三郎，而且……也不熟。
一夜无趣的闲聊，天要亮了。
李玄霸在快离开的时候，对长孙无忌眨了一下眼睛。
长孙无忌会将自己告诉他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李世民，包括他揽权被杀的事。李玄霸相信长孙无忌对李世民的忠诚。
所以李玄霸也告诉他，武士彟已经出生的次女有凤命，可先留在宫中教养，给李家皇子当个童养媳。
至于将来这女子嫁给谁，就看李世民自己的想法了。
或许李世民会将武则天嫁给李承乾做良娣，以希望李承乾能超脱原本宿命；或许李世民会将武则天嫁给李治，以给大唐的未来一个“保底”。
反正小胖子李泰是不可能了。
至于武则天还能不能成为女帝，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女帝难得，女子能称帝，就说明这个王朝已经烂到崩溃边缘，继承人中没有一个得用的。
女帝也是大唐的“保底”。
至于这个世界的李隆基会不会仍旧先贤后昏，安史之乱会不会到来，其实都无所谓。
大唐一百三十年盛极而衰然后活个三百年，真的足够了。
封建王朝活那么长干什么？
李玄霸今日仍旧癫癫的。
第一日，李世民把梦境和李玄霸对了对，拍着大腿大笑。
第一夜，他们没有再梦见另一个世界，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
结果第三夜……
“啊，啊！”
李世民从椅子上蹦起来：“快跟上我！”
鬼魂疑惑：“我怎么……啊，我也来到……你跑什么？”
李世民转头：“我去叫阿玄起床！快来！啊，不知道母亲睡下了没有，我带你去见母亲！”
另一个世界的李世民眼眸微动，嘴边泛起浅浅的笑：“好。”
李世民跑了一会儿，又转头，警惕道：“不准见我的观音婢！管好你的眼睛！”
另一个世界的李世民：“……我不是那样的人。”
李世民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如果不是怕阿玄嘲笑我，我已经飞去看你那个世界的观音婢长什么样了！”
另一个世界的李世民决定等身体凝实后，把这个世界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